两个时辰后,步疏带着天鬼神刃回到鬼母观。
鬼母看着天鬼神刃,满意地点点头:“好一个武当须眉,我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还要搭上一份人情,哼,总有一天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鬼母问步疏:“他对你……还算客气吧?”
步疏道:“不要再提。快说,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解毒?”
鬼母道:“刚才我在湿生录上找到了一个方子,应该可以试一试。”
“那就赶快炮制解药啊。”
鬼母道:“不行,这个古方里有很多药材的名字都不知道对应的是什么,不如你去把司徒雪天找来,让他给解读一下。”
步疏道:“除了司徒雪天,就不能找别人给解读吗?”
鬼母有些诧异:“难道,司徒雪天对你来说比须眉还讨厌?”
步疏扭过脸去。
鬼母嗓子里发出一阵怪笑:“哼哼哼哼哼……步疏啊步疏,你已经贱入骨髓了,你宁可让须眉那个又丑又色老东西玷污,也不想去求司徒雪天?难怪人家都说,从红裳观出去的女人,这辈子想从良是很难的,总觉得男人就该粗鲁下流,再不就是像重莲这样黑心薄幸,好男人在你们眼里都不是男人,对你好就是诚心恶心你。”
步疏淡淡道:“也许是吧。真的非那个死书篓子不可吗?”
“死书篓子?”鬼母捂嘴笑:“呵呵呵……不过死书篓子已经爱上你了,只要你钩一钩小指头,他就会乖乖地过来,而且会尽心尽力帮你办事。”
步疏想了想:“好吧,我这就去找他。”
鬼母道:“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那个人的嘴严不严?重莲中毒的事如果让他知道,会不会传出去?”
步疏飞身而去,留下一句话:“死人是不会讲话的。”
鬼母看着她的背影,暗自笑。
夜过二更,月挂南枝。天山客栈的走廊里鼾声如雷。司徒雪天在床上辗转反侧,两面烙饼,步疏和重莲双双消失,林轩凤、林宇凰和花遗剑他们仨分头出去找,留下他一个人在客栈,怎么能睡得着呢。
想步疏要那本书,大抵不过三种用途,一,书里有作案留下的证据,销毁之。二,书里有解毒的方子,炮制之。三,书里有大家都不知道的惊天秘密。
步疏摘下银钗在门缝里轻轻一勾,门闩唰啦一下掉了。司徒雪天警醒地坐起来,看着掉下的门闩,赶紧问:“谁?”
步疏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你一定行的,然后轻轻推门进去。司徒雪天连忙点亮一盏灯烛,这时,步疏已经走到床边,目光中对他厌恶至极。
“重夫人?是你?”司徒雪天高兴地咬自己的手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步疏眯着眼睛,使劲儿咬咬牙槽骨,心道,死书生,睡觉连衣服都不脱,好像料到我会来似的。
“司徒雪天,客栈里人多耳杂,随我去个僻静的地方说话。”步疏的话音未落,司徒雪天立马站起来:“好,我跟你走。”
步疏真想挠花了他:“你干嘛答应那么快,还嫌自己不够恶心么,我最受不了男人屁颠屁颠的样子,你不知道吗!”
司徒雪天磕着扇子,美滋滋地欣赏着。
“重夫人,不,可可,我发现你一到了晚上就变得特别特别漂亮,比月宫仙子还要美上千百倍。你不是父母生的吧,你是天上下凡的吧?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叫做《仙籍引》,那里面写的全都是像你这种倾国倾城的仙子,前世几千年在寒冰湖里苦修相好,费了千辛万苦才得到如此美貌,这一世若不好好珍惜自己,可就太辜负那些修为了,首先要给自己找一份好姻缘,做一对神仙眷侣……”
步疏道:“你磨叽够了没有?”
“啊啊?”
步疏道:“我现在如果一撒手,你就掉下去摔成肉饼。”
司徒雪天侧目向脚下看看,发现自己站在了屋檐瓦片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屋子飞出来的。他更加卖力地磕了磕扇子:“都说冰山步疏可以在一支玉笛上翩翩起舞,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你这样抱着我,手腕不累么?”
步疏道:“我不是抱着你,是拎着你。”说罢,一抓他的后脖领子,嗖地一下跳出很远。
司徒雪天“呀”了一声,把步疏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步疏忽然发觉自己的裙摆被风吹偏了,露出半个臀部的形状在外面,看去有些不雅。司徒雪天欠抽地说:“别动,我帮你。”说着便用扇子去撩起步疏的裙摆。
步疏啪地一下将他的扇子打掉:“流氓!”
司徒雪天道:“你这是要带流氓去哪儿呀?”
步疏足尖一踢,将掉落的扇子踢到他脸上,啪地一声,扇了他一个耳光:“死书生,快闭嘴!”
司徒雪天道:“可可,你的脸色有点苍白,是不是没睡好,女人熬夜很容易老,不要再这样三更半夜跑出来玩了,不过跟我一起出来可以,呵呵……”
“想得美,抓你出来可不是玩的。”
司徒雪天道:“对我来说,怎么样都是玩儿。我从紫棠山庄跑出来,行走江湖,不为别的,就图玩儿个痛快。”
“就算玩丢了性命也无所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注定命短,在家里躲着也是个死。就像是爱情降临,谁也挡不住,自从爱上你以后,我的心根本不由自己作主了。”
“司徒雪天,一会儿到了那个地方,你不要再贫嘴,鬼母的脾气不好,说多说少可不会像我这么担待,小心她糊烂你的嘴。”
“鬼母?”
“嗯。”步疏双脚落地,把他拽过来:“鬼母观到了。”
司徒雪天看着一扇巨大的黑石门,错愕地张了张嘴,心想,今天算是作到头了。
洞中的湿生毒物奇多,而且各个体型巨大,不知道鬼母是怎么养出来的,蜘蛛有螃蟹那么大,蝎子像龙虾,壁虎则跟蜥蜴体型不相上下,蚯蚓像蚕,蚕像蛇,蛇像蟒,还有无数说不出名字的奇怪甲壳虫,各种飞虫爬虫全都散养着,门口地上全是蝙蝠屎,老鼠是这里最无害最亲切的东西。
司徒雪天跟在步疏身后,一惊一乍,几乎吓得心脏梗死血倒流。步疏救重莲心切,眼里已经看不见这些了。
步疏道:“司徒雪天带到了。”
鬼母歪在一张兽皮铺的窄床上打盹,一条胳膊枕在耳朵下:“唔,我听见了。他把我的蜈蚣踩死了三只,蚂蚁和蟑螂踩死了不计其数。”
司徒雪天立刻惊跳起来,整片黑暗潮湿的地上竟没有一个可以下脚的空地,刚一落地又听见噗呲一声,两只蟑螂被踩扁。步疏则亭亭玉立,什么虫子都不往她身上爬也不往她身上飞。
司徒雪天感到奇怪:“为什么我这么招虫子?”
鬼母翻过身来,一条眼睛张开一个缝,看他:“因为男人的身子里和头脑里全都是粪。”
司徒雪天不服地“哼”了声:“我出自书香门第,自小饱读诗书,香墨满怀,才华横溢,并不是草包莽夫。”
“你读书不少却不用在正处,肚子里全都是淫辞滥调,卖弄才华,哗众取宠,无非是大粪外面裹了一层金子,这些小虫子是最单纯的,绝对不会撒谎。”
司徒雪天以为自己最受不了别人说自己没文化,而今遇到了鬼母这老怪物,才知道自己最受不了的还有很多,比如这金子裹大粪之说。
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哼,好个金子裹大粪!问天下哪个读书的不是金子裹大粪?你倒给我说出来一个啊!”
鬼母笑着坐起来:“哼哼,说你是金子裹大粪你还不乐意了,殊不知,这年月就算是金子裹大粪也不多了,何况你那层金子比别人都厚些。”
司徒雪天心想,好厉害的嘴岔子,本少爷走遍东西南北,总算找到了个对手,这老鸨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竟能将我玉面百晓生驳倒三分!
鬼母笑道:“别以为读书只是你们男人的事,我出嫁之前也曾是个书香门第的闺秀,只不过离家出走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深造学习,荒废了,如今文辞不济,毕竟不登大雅,说话直来直去,司徒公子见笑。”
司徒雪天听她这么说,心里倒有些敬她,拱手道:“夫人见教。”
步疏心想,司徒雪天大概不知道鬼母就是赫连惊红,想当年赫连家族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祖上是文武双全的大官,门第并不比紫棠山庄司徒家族逊色,说不定他们的祖宗还是同僚。
司徒雪天在想,看来鬼母跟步疏很熟,我若求她帮着撮合,兴许有戏。只不过——他回头看了看屏风后面躺着的那个人。那是谁啊?想起了林宇凰说步疏和重莲一起失踪,司徒雪天当下大悟,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鬼母见他回头看,便直接告诉他:“那是重莲,他中了行川仙人的毒,步疏请我给他解毒,我这里有一个方子,想请司徒公子帮忙看一下。”
司徒雪天想,我若不救他,步疏一定会恨我,我若救他,他醒了就没我什么事了。小人难做,君子难为,好伤脑筋呀。
步疏催促道:“司徒雪天,你还磨蹭什么。”
司徒雪天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鬼母问:“百晓生也会有想不明白的事?”
司徒雪天笑了笑:“不要这么说,其实我是浪得虚名,许多事都想不明白,况且有些事是故意让人不明白,我如何能明白得了呢?”
鬼母和步疏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意思?”
司徒雪天道:“莲宫主与莲夫人成亲之前,曾与林宇凰相恋多年,这个连三岁顽童都知道,在天狐宫艳酒设宴款待武林豪杰的场合,林宇凰更是为了维护重火宫站出来说话,这个大家都心里有数,可见他和莲宫主之间有情有义并未绝交,为何莲宫主中毒的事,林宇凰会一无所知?不知道你们想过这个没有。”
鬼母道:“我就说嘛,这里面有问题,重莲如果真的濒临绝境,我那个不肖子应该第一个诈尸才对。”
步疏看看他们,头脑里很乱,蹙眉道:“不管有什么问题,你们能不能先放一放,救人要紧,重莲中毒是千真万确的事啊!”
鬼母问司徒雪天:“司徒公子,你怎么看?”
司徒雪天道:“我会尽力救莲宫主。”
鬼母向他投以欣赏的目光:“司徒公子不愧为名门子弟,正气可嘉。”
于是司徒雪天和鬼母开始研究药方。
步疏来到屏风后,见重莲躺在床上,脸色暗沉,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她坐在他身边,轻抚他英俊的脸颊:“夫君,你一定要等着,我知道你很难……”她说着拭了拭脸上的泪,想起了林宇凰不知道这件事,竟有些高兴,她握着他削如竹节的手,微笑道:“等你醒了,我们就回家,再也不问江湖中的事,我们好好过日子。”
重莲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但他依然美丽至极。不是没有想过,一旦他醒不过来,后半生将如何一个人面对,虽然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对她好过,一次都没有,但只要想起那一晚他说的话,心里就开始柔软,直到完全被泪水淹没。
须眉那个人可能是武林中最不堪的一类人,如果重莲活着还好,如果重莲死了,相信步疏被他上过的事一定会传得尽人皆知。如果重莲一直这样不死不活,命若悬丝,不久重火宫就会有四面楚歌的危机。
步疏不敢再往下想。
司徒雪天端着一碗热气滚滚的汤药走进来。步疏有些惊讶,没想到会这么快。
司徒雪天道:“这是给你熬的补药。莲宫主的解药还得稍微斟酌一下。”
步疏充满欣喜的脸色立时沉下去:“你不赶快炮制解药,弄什么汤给我!我不喝!”
司徒雪天道:“你的面色真的很不好,这样下去就算莲宫主的毒解开了,你也会病倒的。等莲宫主醒来一看,这是哪来的丑婆娘,不要你该怎么办?”
步疏摸摸自己的脸,转过身去:“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
司徒雪天道:“反正汤药都给你熬出来了,放在这里了。”
他走了。
步疏回头看看那碗汤药,摸摸自己明显消瘦的脸,犹豫再三,端起碗来,喝下去。刚放下空碗,司徒雪天突然从屏风后面跳出来,笑笑地说:“吃一颗糖吧,这是我荷包里的薄荷糖,我不随便分给别人吃的哦。”
步疏吓了一跳,非常反感地盯着他:“司徒雪天,我明白地告诉你,别说我夫君还有一口气在,就是他真的死了,你也不要痴心妄想,我就是回花满楼继续挂牌子做生意,也不会跟你。”
司徒雪天手里托着一颗糖,手臂擎在半空中,很久,他脸上渐渐绽开一抹微笑:“那我会常去翻你牌子。”
步疏实在对他这种厚脸皮无话可说,使劲儿翻了他一眼。
司徒雪天眼里泛起一丝真诚的涟漪:“我是认真的。”
爱上你也许不巧,流年不利,正冲了天时地利人和,你已嫁作人妇,我也对爱情领悟太迟,但我从不埋怨上苍做这样阴差阳错的安排。相反,我喜欢这样的安排,如果你注定是流水,我愿是落花,如果你注定是鱼儿,我愿是浮萍,如果你注定是微风,我愿是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