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惶恐的?你以前不是都这么唤我?”长乐步步紧逼。
顾渊尽量避开她的目光:“过去是小人不知,冒犯了公主,是小人的罪过。”
他说得甚是惶恐,也让长乐露出失落的表情。
“原本是期望长乐无极才取的这个名字,如今却反而因为这名字,再不许人提起这个词,有什么意思?”长乐低声呢喃着抱怨。
顾渊长身玉立,她踮脚踮得累了,于是将额首埋进他的颈窝。
丝丝酒香混杂着她身上清冽而又温暖的香气传来,可见她是有些不胜酒力了。
他便托住她的后腰,替她支撑住身子,安慰一般的在她背脊上轻拍,薄唇于她耳边轻声道:“公主殿下不待在筵席间,怎么独自一人到这里来了?”
这声音很悦耳很温柔,将她瞬间引带回与他初见时的光景。
还记得那时候,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沉浸在回忆里,她不觉露出笑容,挣扎着抬头看向他。
那双幽潭般的眼眸明明正与她相视,可是她却觉得还是太远,还要再近一些。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伏在他襟前休息了片刻后,又有力气揽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像是吊在了他的身上。
她玩得不亦乐乎,同时不忘与他斗嘴:“子皙不也背着众人溜出来了,还一个人躲在暗处,你倒是说说,你在这里等谁?”
她笑靥如花,微弯的唇角携着几丝狡黠。
明明知道答案,却偏要他亲口承认,就是想看到那张清冷的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
顾渊只是垂眸,薄唇紧抿却并不答话。
长乐突然想到什么,蓦地露出恍然表情:“哎呀,差点儿忘了。”
遮蔽了两汪幽潭的纤长睫羽因为她的一惊一乍而微动,接着又听见她轻笑道:“你上谏功高盖主的飞虎将军有功,为大王解决了心头大患,受封奉乐侍郎,如今该叫你侍郎大人了。”
她轻而易举的说着这些调笑之言,却字字都戳进他的心里,然而这些年来的经历早已让他能够平静的面对这些。
纵使内里翻腾,他却仍旧保持着表面的平静,沉声道:“在公主殿下面前,子皙永远都是公主的奴才。”
“呵!”她轻笑,似乎载满了嘲讽。
好不容易安静了片刻,她伏偎在他近前用指尖玩着他领口的滚边,让人担心下一刻就要不耐烦的将那扣得繁琐的衣襟扯开。
“公主若是歇够了,臣就送公主回宫。”他小心翼翼的低语,就像哄着一个孩子。
长乐蹙眉,不满道:“没有没有,谁说我歇够了。”
伏在自己胸口的人越来越胡搅蛮缠,顾渊却抑制不住的于薄唇边弯起一丝弧度。
她是当今大晋天子一母同胞的姐姐,是大晋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位有封地的公主,也是唯一一个执掌兵权的女人。
她统领百万大军,平日里运筹帷幄,杀伐决断让许多男人都畏惧,可唯独在他的面前,此时此刻,如同一个小姑娘一般的撒娇耍横。
“公主醉了。”他俯下身来低语,声音都柔到了骨子里。
在他的面前,她显得很是娇小,现下总算如愿以偿的与他脸贴着脸。
她趁着这个机会占便宜似的轻蹭,稠密的睫毛像蝶瓣儿一般灵巧的扫过他的面颊,也似挠进了他的心里。
她身子都不稳了却还要嘴硬:“我没醉!”
“是是,公主殿下没醉,公主殿下只是累了?”他顺着她的话为她开脱,薄唇边的一抹浅笑蔓延到了眸子里,那副清冷的面容便立刻生动起来。
只可惜她一心把脑袋往他胸口埋,没能看到这一幕,否则也不知要如何欢喜。
她不满的命令道:“不许叫我公主!”
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便也什么都顺着她了,于是又道:“好好,那让子皙送乐儿回去吧。”
听到这声乐儿,长乐立刻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却将一双手朝他伸去:“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她原本带着捉弄的意思,故意将难题摆在他面前,怎料他先是扶着她的双肩将她稳住,而后在她惊诧的目光中转过身去蹲下。
“快上来吧。”见身后的人半天不动,他略侧过头,低声催促了一遭。
将身子贴上她的背脊,她难得乖顺的趴着不乱动。
小巧的下颌搁在他的肩头,温软的呼吸就在耳畔。
他背着她在幽暗的深宫里行着,路边昏黄的宫灯将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影拉得很长。
过了这么些年,她还是轻轻巧巧的,好似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当年那个粘人的小姑娘。
一路上唯有清风,不见明月。
冗长的宫道很是幽寂,可此时长乐心满意足的靠在顾渊背上,却一点也不觉得孤寂。
她轻哼了一段小曲,继而在他耳畔说话:“刚才筵席间我替你解了围,你要怎么谢我呀?”
听着这语调,就已知道必又有戏弄之意。
顾渊倒也不慌张,顺着她的话道:“承蒙公主殿下相救,臣不甚感激,非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他语调已经尽量诚恳,可长乐却还是不满的轻哼:“哼!言不由衷!”
被这么当面戳穿了他也不反驳,只是继续背着她前行。
反倒是长乐按捺不住了,又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道:“就算我不出面,你也早有法子化解,对不对?”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竟透出些失落来。
她知道他技高一筹。
浸淫在这宫里,便是再干净的人也会被染上各种各样的颜色,然后要么死去要么游刃有余的周旋在阴谋诡计之中。
就算是出身高贵的皇亲国戚也不能幸免,更何况这些年来他从一个伶人走到今天,想必比起她这个常年远在封地的公主,早就习惯了那些尔虞我诈。
可就算她知道他一定有法子化解,看到他在众人目光注视的中央,看到他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去拉他一把。
她越想越不好受,于是不甘的追问:“告诉我,你有什么法子?”
顾渊起初不答,可在他百般的纠缠之下终究还叹了一口气道:“袖子。”
“袖子?”长乐眉尖微蹙,不明白他的意思。
目光顺着他宽大的衣袍向下才恍然大悟,她便迫不及待的巴拉着他的衣袍往下够。
顾渊手上将她扶紧,携着宠溺的语调责备:“慢着些,仔细摔了。”
浅清的笼纱长袍在她的魔抓之下被拉扯得皱了一大片,她才如愿以偿的寻着他的袖摆摸进去。
那袖兜里果然藏着什么东西。
长乐摸出来一看,竟是一片小小的金锁,上面镌着“平安富贵”四个小字。
这般精致的佩饰,显然是幼童带的。
她唇边的笑冷了下来,眸子里是凝固的情绪。
感觉到她的变化,顾渊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轻声道:“放心,臣已将他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应当可以平安长大。”
长乐眸中的神色又变作了惊诧,似乎启唇欲语,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再长的路也终究会有尽头。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来到了无极宫门口。
这里是长乐在皇宫里的寝宫。
此时,盘踞在长乐脑袋周围的酒意已经散了些许。
她轻叹一声,准备从顾渊的背上下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背着她的那人不仅没有允她这一动作,反而跨过门坎往她的寝殿里去。
宫人们见来的是顾渊,也没有一个敢多问的,都自觉的退了下去。
长乐在他耳际轻笑:“你就不怕被传出去,让陛下知道。”
顾渊径直将她送到了床榻上,而后托着她的腰身将她放下,答道:“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只怕陛下高兴还来不及。”
长乐微怔,下一瞬却又恍然。
她咯咯的笑出声来,朝他伸来双手。
皓腕上那一对掐丝的牡丹金镯子,沿着雪白的小臂滑下,藏入宽阔的袖中,彼此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片刻的失神,袖摆就被一双柔荑缠住。
她似怕他丢下自己离开,奋力的扯着他拉近。
混乱之中,她抓掉了他的冠帽。
满头的乌发在一瞬间倾泻下来,触在她的脸上,似上好的绸缎。
空气里弥漫着属于他的熟悉气悉。
是琴木的香气,自他的袖口和发间散发出来,比最上等的安神香还要好使。
她终于得逞,迫他不得不俯下身来,以免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扯疼了她。
她便趁机将他揽住,粉瓣似的朱唇只差半寸就要贴上他的薄唇。
“交出兵权还是找个人嫁了?你不如趁现在说出来,或许我什么都答应你。”她微眯着双眼看他,那笑容里是不经意流露的妩媚。
她到底不再是小姑娘了,五年的时光已经将她变成了一个女人,可以蛊惑人心的女人。
他的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急促,掌心贴上她的后脑,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令那微弱的距离消失,可他终究只是在轻叹一声后垂下眼帘。
松开她攀着他衣袍的柔荑,他小心的拉开与她的距离,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清:“小人惶恐,请公主殿下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