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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阵一动,胡天脚下石梯光华流转。转瞬光华炸裂,天地失色。
山下牌楼,一片昏暗。众修抬头看去,四下黑雾黄沙,只胡天方在的顶上数阶裹挟云霞虹彩,却再不见其中形貌。石梯上的修士更苦一分,脚下震颤,各各东西摇摆,易箜扑在地上,忽地心口一动。
山门前,亦是团雾浓霾,不见天日。穆椿伫立,抽出钓竿,向后捣去,恰击中血玉磬片。不闻其声,但见层层音波如水荡开,推开眼前迷障。
如此穆椿一行才得观见胡天。
胡天此时却不见穆椿,分明短短二十阶石梯,此刻在他眼前却已似成天堑。
九百八十一阶这一步踏入,但闻惊涛拍岸。少顷洪水滔天,扑面而来。一个浪头高百丈,遮天蔽日,直冲而来。
胡天“卧槽”一声,赶忙拔腿要跑,便是踏出了第二步。
洪水涛声具退却,一处地穴,水声“滴滴答答”。
胡天似有所感,再跨一步。
这便是九百八十三阶。
但见脚下一株绿藤翻滚向上,四周无数绿植,盎然生长。
清风绿叶醉人心,胡天一时呆了,向前一步。四季轮换,便是瞬间,绿植黯然枯萎,叶落纷纷。
胡天见此心生厌恶,再跨一步。
了不得,一轮红日从天降,大火冲天而起,眨眼烧遍天地。红焰灼灼,黑烟腾腾,旷野连绵万里炽,长空再无一线天。
眼见大火冲着自家来,胡天赶忙提脚跨去,直上了九百八十六阶。
这边厢天火驱尽,红月枝头起,四野磷火光。恰似幽冥鬼境,好似黄泉忘川。
一丛磷火飘然而至,胡天伸手摸了摸,火心沁凉。
胡天打了个寒噤,吞了吞口水,跨了一个大步,径直上了两阶石梯。
这便是天火鬼火都燎尽,万里荒野,黄土连绵,大漠孤烟,浩渺苍远。
胡天翻起嘴唇对鼻孔吹气:“走着!”
又是一步,上了九百八十九阶。
千万声音刹那涌入,哀哀吟诵,勉强分辨只闻“秋金”二字。少时,那窸窸窣窣的耳语汇集,越来越响,骤然天际龙吟。
胡天心绪鼓荡,眼前白光一闪。不知何时跨了一步,踏进个纯白天地,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苍白,无尽萧杀。胡天喂喂两声,没人应。
胡天转身坐下,自言自语:“这他娘都是些什么傻缺玩意儿……”
胡天不知的东西,阵外有人看出来。
山门前,杜克上前一步:“了不起。大衍魂数梯最后这二十阶,测鬼辨魔,寻妄觅魂。呆子,你可看出这前十阶的深意了?”
叶桑领着骂,上前来:“徒弟愚钝,这前十阶好似和五行有关。”
杜克:“只看出这一点?果然愚钝。这是以共振之法,测修士体内五行元素。”
“那胡师弟轻松走了这十阶梯子,岂不是说他体内五行俱全?”叶桑大惊,“五行俱全那该是五阶化神境界了。啊呀!我该叫胡师兄才对!”
杜克没好气:“夯货!共振!他轻松走过,躯壳内无有灵性五行元素与这十阶五行共振,说明那具壳子五行具失,躯壳已是个死物。”
叶桑瞠目结舌:“胡……胡师弟是个死人?可他身姿灵活,上蹿下跳,脑子贼精,好似还爱吃包子,这怎么可能是个死人?难道是个傀儡人?可人肉傀儡也做不到这样灵活……”
“说死也不确切。他走到最后二十阶,阵法启动,便是天地之怪。”穆椿看向叶桑,“只看他这后十阶如何了。”
叶桑看了看她师父,杜克狠瞪了她一眼。叶桑缩了脖子。
杜克四下望:“沈桉哪儿去了?”
“那个小鬼修方才感阵顿悟筑基,他跑去看顾了。”穆椿不以为意,提起归彦,放在了叶桑脑袋上,“你是不是想问后十阶是个什么功用?”
叶桑也不敢去看杜克,小心翼翼眨眼睛。
“七魄三魂明善灭恶,照望本真。”
穆椿上前一步,向下看去:“不知他当如何。”
此时胡天坐着,掰手指:“这该是九百九十了,还差是十个。”
胡天站起来,扭扭屁股伸懒腰,抬起腿:“闷墩儿,我来咯!”
胡天心道,不过走一步看一个幻象,死不了人。如此心宽,一脚踏上九百九十一阶。
四周景致荡尽,前方九阶石梯之后,归彦正趴在叶桑脑袋上看他。
胡天松了口气,蓦然耳边“轰”一声。脚下石梯微震,半空中骤然一力夯下,便好似一记震天雷砸在了胡天肚腹上。
胡天顿时给砸懵。心口仿佛被开了个洞,所有欢喜都消失。
胡天捂着心口,如何都觉察不到,却听得“嗡嗡嗡”,肚腹之上寸海钉齐震共鸣。
胡天大骇,赶忙又上了一阶石梯。
便又是一击震天雷砸下,砸在了他左臂,剧痛之后便是寸海钉乱震,随后无知无觉,身体好似又少了一块。
胡天便连怕都忘了。他抬头去。穆椿居高临下看着他,嘴唇微动。
并无声响,胡天却听得分明了然,穆椿说:“上来!”
胡天心道,听你个球。
他转头就是一步,谁知向后那一步也是向上。
九百九十三阶,胡天的左腿钝痛,其上寸海钉响起,知觉消失。怒都怒不起来了。
胡天再四顾,便是他在最底谷,四周全是向上的七层石梯,再由不得他退一步。
“大爷的,不就是上去吗。”胡天忽就笑起来。
“盆盆奶!窝窝头!冷箭竹!大苹果!”
一声一阶跨上去。
终是身体的感觉都褪去,七情六欲具失散,恍惚只剩下一个魂儿在石梯上飘荡。
山门前穆椿杜克并叶桑却是惊惧。
山道上的胡天从九百九十一阶起,每登一阶石梯,躯壳一处便有数个光点亮起来。待他上了九百九十七阶时,全身除了胸口一点,竟密密麻麻都是光点。
“寸海钉!”穆椿长叹,“竟如此。”
杜克半晌开口:“将旁人魂魄钉在死去的躯壳上,这般豪迈手笔,细密手段,歹毒心肠……施法之人,定是荣枯,寰宇绝无第二个!”
归彦此时怔怔看着山道,闭上眼再睁开,从叶桑脑袋上跳下来,走到山门平台边缘处,隔了三阶石梯向下望胡天。
这最后三阶石梯,拷问三魂。三阶石梯于胡天却直如王屋太行般高远。
胡天一念尚存,情知要走,却不知何处归路。
心窍迷失,眼前实景尽去,无数妄幻悄然生。
时而天地崩落鸟兽溃逃,时而青灯古佛梵音在耳,时而胡谛揪起他耳朵。
又有人在耳边嘀嘀咕咕。
“今儿怎么这么温顺?”
“快去!”
“你不是荣枯。”
“寸海渺肖塔向来有去无回。你打这个主意不如修真求仙来得快捷。”
胡天闻言大骂:“滚你祖宗,骗子!枉老子把你当良师益友,等我出去找个臭水沟,给你念上三天三夜驱魔咒。再去那个鬼扯的塔里!荣枯那厮要是还没死,我要把他大卸八块塞进塔底下,学猴哥撒泡尿给他淹了。”
他骂着时,身躯又上了两阶石梯。胡天站在九百九十九阶之上,只差那一步便能登得山门前。
胡天却是浑然不觉,已然智昏,他见不得真景致,四野妄幻乱象明灭。
眼前出现个没眉毛的傻缺,看着颇眼熟。
胡天伸手掐去,那人影脑壳上突然长出山羊角。他说:
“成仙即可翻覆阴阳扰乱时空。”
“你若成仙,说不得回到异世,还可趁着令姐发现前,给她送上一把葱炖鸡。”
“你说的可真?”胡天昏昏然,忽地欢欣鼓舞,“那我就修真求仙去。”
胡天在最后一阶上停住,嘀嘀咕咕,念念有词,细听却是反反复复只一句“那我就修真求仙去”。
这最后一步,却是怎么都不跨出去。
杜克急道:“缘何如此!方才分明是成就道心,缘何此时就入妄!如此下去恐生大变故!”
穆椿皱眉,抽出钓竿,一时杀气大起。
杜克拦下她去路:“你待如何!”
穆椿冷哼:“我本就是要拆了他的,好教天下人知晓,肖想做我穆椿徒弟的下场!后只因藤墟那扯瞎的谶言,已是留他太久了!现今难道要待他入妄成魔,再去杀不成!”
“他若能走过这最后一阶,便不会成魔!”杜克死死握住穆椿的钓竿,枯瘦老迈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莫道我不知!藤墟说你必助他!”
“放屁!那截老不死树藤的邪!”穆椿大吼,“老娘偏不信!”
叶桑吓得不轻,跑上去抱住穆椿的腰:“穆尊!胡师弟他不是坏人,一定能上来的!”
穆椿冷哼:“放你师父的狗屁!他上来了吗?他上来,就是我穆椿此生唯一的徒弟,从此绝不为难他!那也要他上得来!”
穆椿说完一脚踹开叶桑,又同杜克拆了十来招,再一脚踹开杜克。
穆椿举起钓竿冲上前去。
此时石阶前,归彦正在蹦达,一时左前蹄右后蹄翘起,一时右前蹄左后蹄翘起,一时又是四蹄齐跺跳起来。还冲石阶下“嗷嗷嗷”小声叫唤。
闻得身后响动,归彦转过身来,冲着穆椿撞过去,一头扎在了穆椿脸上。
穆椿没好气,打脸上把它撕下来:“一边去,别捣乱!”
说着便是要扔归彦。
归彦灵活跃起,反身狠咬穆椿手臂一口,再蹿上穆椿手臂,跳到她脑袋上。
接着归彦蹦起,一蹄子终于踹上了穆椿的脸报了大仇。它再向前跃去,直直撞向胡天。
穆椿紧随其后,钓竿直取胡天眉心。
归彦脑壳先一步撞上胡天。
便是这瞬息,荣枯躯壳容貌褪去,胡天魂魄面目浮现。眼前俊朗少年,头发微微卷,浓眉大眼,双目紧闭,血色全无。
说时迟那时快,穆椿倏霍收招,翻身卸力,站定在石阶前,茫然去看。那少年面目已是消失,依旧是荣枯那张没有眉毛的脸。
胡天却是被归彦一撞,撞出满眼六芒星来。猝然灵台清明,五感六识都回归,寸海钉哑然寂灭,身魂归一。
胡天只觉身体失了平衡,要向后翻,不由向前扑棱,直把肢体扭成□□花。
终是没翻过去,上身扑在了山门前。
胡天四爪并用,爬上了山门。
他脚一离开大衍魂数梯,身后各色光芒异象飞沙走石,骤然不见。一片艳阳天,山道清爽,只几个修士在石梯上茫然四顾。好似方才一切都是大梦。
胡天却是浑身被车轱辘滚过一般,歪歪扭扭站起来,摸了摸脑袋上的归彦,把它摘下塞进怀里。
他再气哼哼冲到穆椿面前,伸手扯下那块小罗盘,狠狠摔在地上:“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