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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烟散尽之后,稻城忠保直起身来,拭去脸颊上的血痕,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啊……”
他缓缓将刀举到与肩齐平的位置,停住。那是一把对常人而言过长的太刀。刀身细长,刀刃菲薄,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经历过方才一番激烈的战斗,刀刃却连一丝裂纹或卷口也无。平滑如镜的刀身映照出他波澜不兴的脸庞。
在激烈的战斗关头,忠保的心,却奇异地宁静下来。
他想,幸好不是小夏。
幸好站在这里的,不是小夏。
小夏的视力只是正常人的水平,即使经过改造,反应速度远超一般人,但想要跟上这个妖怪的攻击节奏,击落所有来袭的炸弹,则不可能。
到时候她又会哭吧。又会发出和那天一样的哀鸣吧。因为,小夏其实很怕疼。
稻城忠保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时雄飞刚被大鸟家找到,想要接他回去做继承人,但雄飞拒绝了。尽管雄飞说自己不可能适应那种生活,但他们都知道,他是为了小夏。
其后,新田雄飞名义上的未婚妻大鸟花枝亲自拜访了来栖野家。那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少女,穿着层层叠叠的洛丽塔风洋裙,在与她谈过之后,来栖野小夏拜托稻城忠保把她带去星啮家。
“那女人跟我说,可以给我弄来星啮制的义肢,让我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小夏不甘地咬着嘴唇,“可是那样的话,雄飞……我不就只能看着雄飞离开了吗?”
她抬起头来,眼里是雪亮的光。
“我问了她很多关于大鸟家和星啮家的事情……如果回到大鸟家,雄飞以后要走的就会是一条非常艰险的道路。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那条路,我要成为他的助力……我想要陪在他身边。”
小夏低下头,看着自己四肢的断面,眼神沉沉。
“星啮家能够将人改造成武器,他们制作的义肢性能远超过正常的肢体,那女人说,他们甚至会将刚出生的孩子的右手切掉,让他们习惯用假手去拿奶瓶。我现在这个状况,不是刚好适合星啮家吗?这也叫因祸得福吧。”
她露出一个看似开朗的笑容。抬头看向忠保的时候,眼神却微微摇动着,露出些许畏怯。
“所以,带我去星啮家吧。我想要……亲自拜托他们。不可以让雄飞知道喔?他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我的。”
小夏都这样拜托他了,稻城忠保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是弯下腰,给了她一个拥抱。自那噩梦般的一日之后,他们最接近的一次,便是在这一刻。
“好。我陪你去。”
……
“我可一点也不想用这个啊。”
这么说着,稻城忠保缓缓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非人的眼睛。与其说是动物,不如说是昆虫的复眼。那是星啮家以“虐杀姬”大鸟香奈枝的魔眼为原型仿造出的赝品。尽管不如原型来得威力强大,但仅仅是捕捉动态物体的移动,让忠保抓住那个致命的间隙,已经足够了。
——接受星啮家改造的,并非只有来栖野小夏一人。
帮助雄飞,不只是来栖野小夏一人的愿望。那改变他们人生的噩梦之中,少年那勇敢的怒吼,至今还烙印在他心上。
小夏即使被利刃指着,也不曾背叛过雄飞。在铃川要她选择她受伤还是雄飞受伤的时候,小夏直到最后一刻都沉默着,用沉默保护了雄飞。
雄飞即使受了伤也站了起来,攻击铃川、驳斥铃川,与不可能战胜的敌手战斗,那样英勇无畏地保护了他们两个。
仔细想想,唯一一个卑劣又懦弱的,只有自己啊。卑劣地背叛了同伴,懦弱地听从了铃川的命令。
这双眼睛最后看到的情景,就是被他弄得污秽不堪的小夏,恸哭的脸庞。
即使小夏原谅了他,稻城忠保也无法原谅自己带给小夏的伤害。
所以,必须赎罪。
他有责任保护小夏。
那个时候,改造结束,换上新义肢的小夏扑到他身上,一边捶打他一边哭着骂他“笨蛋”,稻城忠保一手护着双目上的绷带,一手安抚似的摸摸小夏的头。
“这样一来,我也可以保护你们两个了。”
“喂!忠保!”看到他那个起手式,又看到他开了眼,新田雄飞神色大变,“你那个新招式到底练熟了没有啊?!”
“唔,其实还没熟练呢。”
稻城忠保笑着说。
“不过,现在不用也不行了。”
那是模仿了传说中的剑士的秘技,能够斩落飞燕的剑招——
“——燕返。”
稻城忠保猛然向前突进。
刀光汇成了剑网,任谁也无法想象,这幻想中的剑术竟然有人能以人力将其实现。凭借人造的“复眼”捕捉物体运动的轨迹,再以手中的长.刀将其斩落。第一刀攻击,第二刀封锁退路,第三刀自侧面斩下——只有同时挥出三刀,才能完成这无从躲避的“燕返”。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稻城忠保。
利刃切开肉.体的奇妙感触从刀身传达到指尖。稻城忠保的内心却如湖水一般平静,不起一丝波澜。挥下最后一刀时,他没有杀意,没有犹豫,没有忐忑,只是那样冷静的斩了下去而已。
而那正是武道的极致。
鲜血高高喷起。仅以妖气就慑得人无法呼吸的妖怪就这样倒在他的脚下。
稻城忠保回过身,抬手擦去了眼眶中滚滚而下的血浆。
“所以我都说了不想用这招啊。”
他苦笑。
那双复眼虽然很强,但使用起来负担也很大。稻城忠保从场上退下,走到新田雄飞身边时,毫不客气地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肩上,伸手拍了拍他。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嗯。”
新田雄飞严肃了神情,正色看向那边。
只剩下两人。不,准确说,是三人。
名为左京的男子,名为户愚吕的壮汉,还有壮汉肩头坐着的矮个子小人。
新田雄飞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三人,在他心中衡量着他们的战力,以及自己的胜率。
“好了。”
天外沙罗忽然开口了。
她缓步朝场上走去,红色小袖的衣摆在风中飘扬,右手搭上刀柄,无声地调整着刀的位置。
越过新田雄飞,她对左京三人绽开一个赤红的笑容。
“一起上吧。”
她的目光扫过户愚吕和他肩头的小个子。
“你们是搭档吧,那就一起上。我承认你们有与我一战的价值。”
“不愧是‘武帝’。这份果决常人难及。”左京微笑着给自己点燃一支雪茄,“不过,户愚吕兄弟并非那么容易应付的对手,你确定要同时与他们两人为敌?”
“无所谓。”天外沙罗的眼眸流动着慑人的荧蓝,“两个一起,我解决起来还能节约点时间。”
“呼……呼哈哈哈哈哈哈!!!!!”
户愚吕狂笑出声,他向前迈出一步,全身的肌肉在西装下颤动起来,片刻之后,有如活物一般涌动!
“好久,真是有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强的对手了。”
肌肉贲张,生生撑裂了上身的西服,男人狰狞地笑着,双膀较力,残破的上衣顿时炸成无数碎片,散落在他脚下。那可怖的肌肉依然在增加,将他变得有如怪物一般。
不,不应该说“有如”。
站在那里的,的确就是怪物。
在这怪物之前,天外沙罗从容而立。
如果说之前与鸦对决的稻城忠保是静谧的湖的话,那么,此刻的天外沙罗,就是沉静的海。
连呼吸也不曾紊乱,连睫毛也不曾颤动,全身的肌肉与神经都维持着最放松的姿态,握着刀柄的右手,连肌肤也不曾有一丝紧绷。她向着那怪物走去,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合着呼吸的节奏,那样恰到好处。
日本的武道结合了佛教的“禅”。极致的武道中蕴含着的便是极致的禅意。
或者应当说,日本所有的“道”,最终都会回到“禅”。
那是纯粹,也是极致。
旧时,曾有一名香道师傅得罪了一名武士,武士提出与他决斗,香道师傅无奈只能答应。然而他不曾修习过武道,又如何能与习剑日久的武士相提并论呢?他便向一名大师求助。大师告诉他,你只要像平日为客人准备闻香一样,准备与这位武士的战斗便可。香道师傅若有所悟。到了决战的一日,站在武士面前的香道师傅,没有惶恐,也没有不安,他只是那样从容而平静的等待着而已。武士却无法找到他的破绽,只得主动承认自己的败北。
现在的天外沙罗,就是如此。
没有松懈。没有破绽。没有一丝可以攻击的间隙。
一定要找出一个词来形容的话,便是“渊渟岳峙”。
“好!很好!”户愚吕笑声更大,“你值得我用100%的力量来应对!”
天外沙罗没有回答。
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寂静如海,波澜不兴。
黑红的“点”与“线”遍布她的视野,在她的眼中,男人身上的“线”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然而她却不曾有一丝慌乱。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要思考的事情只剩下了一件——
——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