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放下

城中的乱像已经渐渐理清，只余下了满城招展的白幡和情绪悲苦的未亡人提示着人们这里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好在除去饕餮，这满城的气运恢复正常后，人们的生活就不会如之前般像是一滩死水，毫无起色。

一连好多天都没能好好睡一觉的荣文圭在看到清醒过来的顾瑶磐的时候，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对顾瑶磐的自作主张有诸多不满，但是对方在最后关头拆散自己的灵魄入剑的魄力让他也不得不拜服，也必须要承她这个救了全城大多数人的人情。

“这边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我们打算明天离开，你们这边怎么打算？”荣文圭看着已经起身慢慢活动着，一边养神的顾瑶磐。

他已经把报告写得差不多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个具体的事故报告是肯定过不了关的，他写得仔细点，也便于那位刘书记向上头申请赈灾款，不论多少，对失去了家园的人们都是一个小小的补偿。

其余的人都看着顾瑶磐，陶攸宁则是看着自己的儿子陶孟楚，这几天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想法，虽然他不怎么看好自己儿子，但在这件事上他也不会贸然反对。毕竟儿子已经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

而此时的释德静已经是形销骨立，林倩倩最后并没有选择和他道别，而是直接跟着白无常谢老六走了，这对他的打击很大，也让他更加无法释怀林倩倩为他做出的牺牲，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跟着师父素凡在城中奔走，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

顾瑶磐扫了一眼释德静，看到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虽然心中还是有些难以释怀，但也不想再和他计较，只看着荣文圭道：

“我们也跟你一起回京城，出来太久了。”

陶孟楚在顾瑶磐身后站着，听她说出‘我们’两字，心中一暖，原本还攥着的手悄悄地松了开来，口中吐出了一口气，让在一旁看到的陶攸宁心中暗骂：没出息！

众人出了办公室的门，刘书记事先安排好的车已经等在了门外，几人互道珍重，多多联络，便分作三波分道扬镳，从始至终，释德静都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众人，眼中神情如槁木死灰。

回京城的火车上，荣文圭和顾瑶磐做了个短暂的交流，鉴于她的灵体还不稳固，便也没有多说，只是把城里能查到的消息告诉了她一声。顾瑶磐想了想，示意陶孟楚将背包里的画轴拿了出来。

“之前因为事情太急，这个东西没来得及交给你。”顾瑶磐将画轴推向荣文圭道。

“饕餮解决了，魔像也崩坏，但是供养天魔的具体渠道我们还没有找到，这个画轴是天魔出世的根本，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们那个研究所能有所发现。”

荣文圭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他与顾瑶磐接触这么久以来，她基本没有把事情推给他们这些人过，这次倒是意外。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东西放在我那里不安全。”顾瑶磐不以为意地看了看荣文圭。

她是肯定不会把这东西带回问古斋的，那里还有小妮呢，引狼入室的事她可不做。

荣文圭被她噎得轻咳了一下，只得讪讪地收起了画轴，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对顾瑶磐道：

“释德静决定留在那个小县城了，他打算把那个小庙重建，之后就在那里修行，顺便将县城里残存的魔气做进一步的净化。”

正打算躺回卧铺顾瑶磐顿了顿，垂下的眼睑抖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林倩倩的逝去对释德静对她都是一份不可碰触的痛楚，她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她能做到不迁怒释德静已经很难得了。

“林倩倩那边，我这里会打一份报告上去，追认一个烈士勋章，她的父母有了这个勋章多少也能受益，再多的我也做不了什么了。”荣文圭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逝者已矣，还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

顾瑶磐不为所动地侧躺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谢谢！”

陶孟楚看着顾瑶磐侧身向里躺着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只将搭在她腿上的毯子向上扯了扯，替她稍稍阻挡一些车厢内的冷气。

荣文圭看着顾瑶磐的样子，只得轻轻拍了拍陶孟楚的肩，向他笑了笑，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卧铺。

动车平衡地向前飞速滑行着，陶孟楚看着顾瑶磐保持地着拒绝姿势的背影良久，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不清楚在之前的漫长岁月里顾瑶磐都经历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林倩倩对于她的重要，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懂这种失去重要的人的感受。

“倩倩不是我失去的第一个亲近的人。”

就在陶孟楚想要站起身跨到自己的铺位上的时候，顾瑶磐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他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却听到顾瑶磐说道：

“但她是唯一一个不愿意留下来的人，我不明白，留下来不好吗？我们所有人都在，她不会失去什么。”

陶孟楚定定地看着顾瑶磐的背，从没有一刻，他会觉得这个女子是如此软弱，她以一个妖的灵魂在人群中游荡了这么久，其实却从未能理解人的选择背后的意义。

他收回了自己的脚，重新坐回到顾瑶磐的身后，尝试着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她的肩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你以前那些亲人后来怎样了？她们过得好吗？”

顾瑶磐的肩头似乎抖了抖，语音更加迷惘，过了好久才道：“她们后来都变了，明明一切都没有变，可是她们变了。”

陶孟楚的手在她的肩头安慰地拍了拍，寻找了一下适当的措辞，深沉的黑眸带着理解的宽容，带着贪欲不肯走的人，最终都会被贪欲改变，顾瑶磐不能明白是因为她是妖，她没有人的贪欲。

“你看，留下来的都变了，所以倩倩选择了走，她虽然不在你身边，但其实你对她的感情，和她对你的感情却永远都不会变，这种感情会一直陪伴着你，每当你想起她，都会重温这份感情，这才是真正的永远！”

宽厚的男声在小小的卧铺中间回旋，没有华丽的辞章，顾瑶磐却莫名觉得自己的心静了下来，想着倩倩朝着她笑得露出后槽牙的样子，她的嘴角也带上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