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蒋意没想到顾晋西会向她提问。

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吗？

应该算吧。

凡是她想要的东西,她就一定要得到。这在顾晋西的定义里面，已经能算作要强的表现了吧。

“要从你爸爸妈妈的身上吸取教训喔。”顾晋西朝她眨眼睛。

顾晋西陪着蒋意在赵宁语家的大花园里喝了一会儿茶。

蒋意离开之后，顾晋西拨通赵宁语的电话号码。这个时间,赵宁语正在国内用早餐。

听到蒋意去多伦多的消息，赵宁语握着果蔬汁玻璃杯的手指顿了一下。

顾晋西眯着眼睛轻笑：“你还真的是很好运呢,宁语,怎么办,我好羡慕你呀。”

赵宁语脸色不改：“这话怎么说？”

顾晋西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开玩笑：“这难道不是很显然吗？你的女儿蒋意她在向你靠拢呀。哪怕你在她八岁以后就几乎没怎么抚养过她,作为母亲，你既不称职，也不慈爱，可她依然割舍不掉想要与你亲近的想法。你什么都不用付出，现在却白捡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儿——”

顾晋西低笑。

“有时候我也忍不住要替蒋吉东感到不值得呢。”

赵宁语冷下脸：“闭嘴。”

顾晋西可不会害怕自己的这位闺蜜,她仍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我倒是特别能够理解蒋意这孩子——”

“你和蒋吉东脑子都坏掉了,给不了孩子一个正常的家庭,搞得蒋意从小就没有什么安全感。”

“蒋吉东死之前,蒋意其实根本就分辨不出来吧,她爸爸究竟是真心只爱她这一个孩子,还是说只把她当个漂亮的小猫小狗似的给点儿钱宠宠就完事儿了。毕竟很多人包括你我在内,当时都以为他想让蒋沉接班呢。”

“结果蒋吉东死了。据说他给蒋意留了一封亲笔信,把小姑娘弄得眼泪汪汪的。你说这让她遗憾不遗憾呢？离异家庭的孩子看着一个个都顶天立地、断情绝爱的,其实心里都软。我儿子指不定也经常半夜一个人躲在被子底下哭鼻子呢。”

“蒋吉东已经去世了。所以不管蒋意遗憾与否、后悔与否，她都已经弥补不了，最多平时勤快点儿去给他扫扫墓呗。可是你不一样啊。你这个亲妈还活着。你说，蒋意是不是会觉得,她应该珍惜眼前活生生的妈妈，不要再重蹈覆辙了呢？”

顾晋西有意无意戳着赵宁语最介意的点。她们这么多年的亲闺蜜了，顾晋西完全不在乎赵宁语乐不乐意听、会不会发飙。

“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有蒋意这个孩子。要不然你当初也犯不着回国再去见蒋吉东。所以宁语，你做一些好事吧。别把蒋意对你的亲近当成是理所当然。”

“你和蒋吉东离婚之后，蒋意之所以过得这么不开心、过得这么别捏、这么拧巴，是因为她心里一直都站在你这一边。她觉得你是受害者。女儿天然跟妈妈同一立场。可她却必须得跟作为过错方的爸爸一起生活。

”

“宁语，你做错了。你得承认。”

“这个孩子很缺爱。她需要真心爱她的人为她源源不断地提供安全感。”

“很显然，你不具备这个能力。你们母女俩很像。你也缺爱。你也需要别人给你安全感。”

*

B市。

Query公司最近忙于新产品发布会的工作。

产品发布会的场地定在佰苑。

这块场地是景孟瑶推荐给他们的。她说，当初鲸智科技的第一场发布会就是在佰苑做的。国内如今好几家大型互联网企业也都曾在这里开过产品发布会。因此对于国内的科技企业而言，佰苑就像是一块福地。

“就在这里迈出你们成功的第一步吧。”这是景孟瑶的原话。

谢源会在产品发布会当天登台主讲。为了做好充足的准备，谢源这段时间一直往返于办公室和佰苑，他甚至很少回家。家里养的狸花猫三三都被他带到办公室里照顾着。

对他而言，每天最轻松的时刻，莫过于中午与蒋意打跨洋电话的时间。他这边是午餐时间，而她那边则是深夜。

他们有的时候会开视频，有的时候只是打语音电话。她跟他分享她在北美那边的进度，告诉他，她和律师还有伍育恒一起又帮付志清搜集到证据。他则跟她讲公司的产品发布会筹备进度。

这通电话常常会一直持续到蒋意困了要睡觉。她很黏人，虽然人已经钻进被子里面，乖乖地压在枕头上，但是不肯挂电话，撒娇要他哄她睡觉。

谢源起初不知道怎样只用说话的方式来哄她睡觉。他更擅长用实际行动哄她睡觉。

往常他们睡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喜欢被抱在怀里，他抚着她的长发，抚着她的背脊，抚着她的腰侧，这样她很快就能闭上眼睛陷入绵长规律的呼吸里。

但是现在他无法触摸到她，因此以往积攒下来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

谢源有一次借用了办公室里某位好爸爸给家里小朋友买的故事绘本。然后他发现念睡前故事哄蒋意睡觉有奇效。所以谢源自己又买了好几套绘本，办公室里放着几本，车里放着几本，随身带的电脑包夹层里面也放了两本。

有几次他在外面拿出电脑临时办公，搞得其他不知内情的人误以为他家里有一个可爱的小朋友。

好吧。他家里确实有一个可爱的小朋友，只不过是一个身高腿长、容貌明艳、已经能够工作赚钱的小朋友。

这天，谢源照例在佰苑的会场准备产品发布会。

忽然路非朝他走过来。

“谢神，上次那位宁和万申的赵总，就是来我们公司参观过说有意投资的那家。她现在人就在外面，说这会儿想要和你见一面，聊聊。”

宁和万申的赵总——

这不就是蒋意的妈妈赵宁语女士吗？

谢源没有拒绝。他起身准备去会场外面见赵宁语，但没想到赵宁语自己找过来了。她穿着一身烟灰色套装，手里拎着包，

脖颈佩戴叠着两层的珍珠项链。她站定在会场门口()，???遮?祙????■()■[()]『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才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赵宁语走近，将手拎包在桌上放平。包底的五金底钉与桌面相触，发出嗒的声音。

路非打了个马虎眼开溜。只剩下谢源与赵宁语。

“赵总，您好。”

“就叫我阿姨吧。我不是代表宁和万申来的。”

谢源从善如流：“阿姨。”

赵宁语的神情难辨喜怒。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年轻人脸上。纵然先前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有过措辞，但是此时此刻真的见到谢源，她准备好的那番话忽然间又显得不容易说出口。

 想说的话有很多，一时却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她出身豪富，多年经商是叱咤风云的企业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在一个年轻人面前语塞词穷。

赵宁语瞥见谢源电脑包里漏出一角的儿童绘本。

“我应该还没有当上外婆吧。”

这话乍一听就像一句冷笑话，然而从赵宁语的嘴里说出来，哪怕原本是冷笑话，这会儿也变得完全不好笑。

谢源接得住这种场面，他开口回答说：“请不用担心。我和蒋意现在没有小朋友。”

赵宁语似乎仍然在思忖谢源的电脑包里放儿童绘本的原因。

谢源继续解释：“蒋意喜欢看这些读物。”

“那她还挺有童心的。”赵宁语答道。她盯着绘本的封面。“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

谢源把绘本抽出来，交给赵宁语。

赵宁语随手翻了两页，像是陷入了回忆里面。

“蒋意小时候睡觉前总是要让我们给她讲故事。而且她一定要听新的。讲过的故事不行。她那时候记性就很好，很聪明。”赵宁语说，“她爸爸不自量力，最开始还试图自己编故事，可是他有多大的能耐啊，经常词穷干着急。后来我们就买了好多好多的故事绘本。每晚拿一本读给她听。很快她就开始认字，自己白天也能抱着绘本读得起劲。可是一到晚上，她还是要求我们必须念给她听。”

时隔这么久，赵宁语回忆起以前的这些事情，表情甚至是带着几分柔和。

“按照现在的说法，蒋意是一个高需求宝宝。她小时候，我和她爸爸简直天天都要围着她转。保姆抱她，她要哭。必须得爸爸妈妈亲手抱她。”

“她现在也仍然还是高需求宝宝吗？”赵宁语突然问谢源。

当然。

但是谢源没有承认。他替蒋意说谎：“她现在很独立。”

赵宁语终于舒展眉头笑了：“骗人。她这个年纪都能让你读绘本哄她睡觉，这可不叫独立。她想要在你这里得到缺失的母爱吗——开玩笑的。”

谢源还想说什么，不过赵宁语淡定地抬手制止他。

她继续往下说：“小意应该是特别喜欢你，所以才会在你面前流露出这一面。说明她已经把你作为她最亲近的人。”

()是吗？

谢源意识到，其实在很久以前，回到他们还在读大学的时候，蒋意已经在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了。

他以前一直以为她有两幅面孔：她对其他人都装乖，唯独在他一个人面前娇纵任性。

现在想起来，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其实就已经是旁若无人的亲密了。

只是他后知后觉而已。

谢源不自觉地抬了抬唇，他对赵宁语说：“谢谢您。”

轮到赵宁语愣住。

谢谢吗？

她好像还没有做什么需要他道谢的事情。不过，她今天确实是有备而来。

赵宁语从包里拿出一只信封。她怕谢源不要，所以直接留在了桌上。

“我知道你们现在正在做自己的公司。我和她爸爸在生意场上很多年，国内国外都有积累一些用得上的人际关系，可能日后能够帮到你们。”

谢源这次真的郑重道谢：“谢谢您。我会转达给蒋意。”

赵宁语又说：“对你们来说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很快要回多伦多了。而且我也不会再要求蒋意陪我出国定居。她就做她喜欢的事情吧。”

“可能蒋意受到她爸爸去世的事情影响，所以她有点儿着急，觉得时间不等人，想要弥补的事情就要尽早去做，免得日后空留遗憾。”

“不过不要紧。反正我也在她的人生里面缺席了很多年。再久一些又有何妨呢。我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虽然早年间做过乳腺癌的切除手术，不过我暂且应该还能活很多年。”

“让她慢慢来吧。”

“我的朋友告诉我，蒋意应该和真正能够持续爱她、给她提供安全感的人在一起。不过，我的性格比较淡漠，而她爸爸有私生子，所以我们父母似乎给不了她充足的安全感。”

“但是你不一样。你好像能够符合这些条件。”

“谢源，你们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吧。”

*

赵宁语见完谢源，她回到车上。

助理问她接下来去哪儿。赵宁语是今晚的航班直飞多伦多，现在动身去机场有些太早。

“去墓园吧。”赵宁语的口吻云淡风轻。

助理一头冷汗，应下来。

车驶到墓园。

蒋吉东去世的时候，园子里栽种的勿忘我没有到花期。如今再来，这些勿忘我终于盛放着，草地浅绿深绿的颜色都被勿忘我的紫色覆盖住。遥遥望过去，成片成片都是飘摇的花朵。很浪漫。不会给人阴森冷清的感觉。

她独身一人来到蒋吉东的墓地前。

这是他死后她第一次来看他。上次他的葬礼，她过门不入，只在墓园外面的车上等着。

她盯着墓碑上面的照片。看了许久，她终于回想起一些年轻时候的事情。

赵宁语屈膝，她收拢套装窄紧的裙摆，然后在墓碑前坐下。

因为有许多话想要说，所以就坐着跟他说吧。

“我准备离开这里了，不会带走蒋意。”

“她不肯跟我走。”

“这辈子我做的一些决定，多年以后回想，我会觉得后悔。”

跟蒋吉东结婚。跟蒋吉东婚后生情有了蒋意。坚决不要蒋意的抚养权。

赵宁语回想这些人生的关键选择题，她承认自己写的答案很不好。

“但我唯独不后悔那时候跟你离婚。离婚之后我知道，原来我不做赵家的女儿，不做蒋吉东的太太，我的人生还有更精彩的路要走。”

“如果人有来世，不如你先在天上多待一阵子，保佑女儿，顺便也等等我。下一世换我不小心弄出一个私生子女，然后你来原谅我。”

“——开玩笑的。”

“下辈子我们就各自去找更适合自己的爱人吧。”

“也不要再做讨厌的爸爸妈妈了。”

人和人的缘分都是有限的，终须一别。

赵宁语与蒋吉东之间的缘分，看似在很多年前离婚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但实际上可能在此刻才真正走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