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会议为期一周,会议的其中一项主要活动是论文汇报分享。蒋意和谢源的汇报时间刚好分在同一天,谢源在上午那场,而蒋意是下午那场。
当蒋意汇报完毕,她在热烈的掌声中露出笑容,向她的观众们点头致意,然后从容退至台侧,将她的笔记本电脑设备整理好。
谢源坐在台下隔着一段距离看她。他很自然地回想起大一第一学期的期末,程序语言设计这门课的大作业汇报展示,那时候的蒋意站在讲台上也是如此熠熠发光,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自信和锋芒。
人总是会反反复复被同样的场景所吸引。
十几分钟后,蒋意抱着电脑来到谢源身边落座。
她拍拍他的胳膊,问他要矿泉水,谢源直接递过来一瓶橙汁。
谢源将瓶盖握在手里,一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橙汁,一边似笑非笑地问她:“迷路了?”按理说她汇报完从台后绕过来应该花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蒋意轻哼,明晃晃地抱怨道:“那我迷路了也没见你来找我呀。”
谢源:“真迷路了?”
蒋意:“才没有呢。骗你的。”
谢源低声说了句幼稚。她尤其喜欢骗他。
小骗子。
她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就是这么一点点消磨殆尽的。
“……这地方拢共这么大,我怎么可能会迷路嘛。我是刚刚结束之后被人拉着问问题来着。好几个人都对我论文里的方法特别感兴趣,还问我在论文里提到的futurework的可行性呢。”
蒋意一提起她的论文就进入到满眼带光的状态。谢源都看在眼里,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
蒋意说着说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谢源,谢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合作呀?我们可以继续沿着我现在的思路往下做呀,而且要结合你那边的新方法。我感觉说不定能行。赶一赶可以投年底的顶会。”
拜托,把她的名字和谢源的名字分别写在论文的一作和一作上面,而且能永久留存在全世界最著名的那几个学术论文数据库里,这件事情想想就超级浪漫诶。
“谢源,好不好嘛?”
蒋意大有一种硬要让谢源同意的架势。
谢源轻咳一声掩饰内心的波动,偏偏脸上故作淡定,将他自己的衬衣袖子从蒋意的指间抢救出来。
真是的,难道他不答应,她就要当场把他衬衫的整条袖管都拽下来吗?
她这也太霸道了。
谢源回答:“要等我回去研究一下可行性。”
*
谢源开的不是空头支票。开完学术会议回国以后,他真的有花时间研究蒋意所提供的方法的可行性。
他告诉蒋意,应该是能做出东西来。
既然有可行的想法,那就直接动手开始做吧。
等他们做完实验,写完初稿,已经是九月份。蒋意把第一
版论文初稿发到李恽教授的邮箱,半小时之后,李恽教授发来一段简单回复。
【李恽:收到。待我读完后给你们答复。另外,你们两人可以约时间抽空跟我聊下研究生阶段的计划。祝好。】
是啊,九月开学之后,蒋意和谢源不再是本科生,而是T大计算机系的研究生新生。
开学后的第一周,蒋意和谢源在导师填报系统里面选择了导师。
蒋意在输入框里噼里啪啦敲键盘输完李恽教授的名字和工号之后,不忘抬头高傲地瞥了一眼谢源。
谢源接收到蒋意的这个眼神,有点儿莫名。
怎么了?
他什么时候惹她生气了?她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蒋意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过去。谢源放下手头的事情,两三步走过去,扫了一眼她的显示器屏幕,看见她正在填报导师。
嗯,然后呢?
蒋意当着谢源的面,轻脆地点了下鼠标,按下提交按钮。
“你看,我去年说过,我一定会在李老师这边读研。”她理直气壮地说,然后放开鼠标,抱起手臂,扬起下巴,“可是当时你是怎么打击我的,你还记得么?”
谢源记得。
当时他说了很过分的话。他说:随便她要去哪里读研,保研也行,出国也行,哪怕本科毕业直接去就业,也跟他没关系。这番话轻易地惹到蒋意,于是他们进入了旷日持久的冷战期,直到他们捡到茉莉,战火才勉强熄止。
谢源现在重新回想,他确实觉得自己当初把话说得太过了。
无论如何,他那时候都不该那么生气。
可是内心隐隐又有模糊的念头冒出来: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生气。对吗?
谢源压下心里乱糟糟的想法,当即试图转移话题:“其实当时高金伦、张鹏飞他们这几个师兄都不相信我们在冷战。”这还是张鹏飞后面才在私底下告诉谢源的话。
蒋意好奇地问:“为什么?”
谢源语滞。
因为张鹏飞他们觉得,冷战是只属于情侣之间闹矛盾的形式。如果放在普通同学之间,那就不叫冷战,那叫直接绝交。
谢源:“……”
这话不能跟蒋意说。
谢源随口搪塞:“因为他们眼睛不好。”
蒋意扑哧笑了。
“你嘴巴好毒。”她说。
*
研一,实验室里组织了一次团建活动。大师兄提前研究了很久,终于选出一个大家都不怎么忙碌的时间点,实验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坐中巴车前往邻市J市。两天一夜,就当是在繁重的科研学习任务里切换一下心情。
组里有四个女生,但是有一位博士师姐临时有事来不了。房间都订好了。蒋意抽签抽到一个人住。
谢源看见抽签结果,他没什么反应,然而眼皮却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谢源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当晚,谢源跑完步上楼,在酒店的走廊里,他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过去,突然间某个房间里面传出一声尖叫。
谢源的心脏猛地一抖。
好像是蒋意。
下午蒋意拿到的是哪个房间号?
谢源来不及多想,大步跑向传出声音的那个房间。与此同时,那个房间的门也从里面被人猛地推开。谢源眼睁睁地看见蒋意夺门而出,满脸惊慌,直到她转身回头看到他站在走廊里,然后她惨白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红润起来,眼里的惊慌也瞬间褪去了。
就好像,他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谢源有种错觉,心脏的位置仿佛天生长满褶皱,然而此刻被熨得服服帖帖。
他将她拉到身边,首先用眼神检视了一遍,确认她没有明显外伤的痕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一脸惊魂未定。
“有壁虎……房间里有壁虎。”
壁虎?
所以是壁虎把她吓到了?
谢源松了一口气:“现在还在里面吗?我进去帮你赶走?”他征求她的同意。
蒋意猛烈地摇头:“不要!很脏的。你也别碰。”
谢源的心软了软,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和:“那我让酒店的员工上来处理?”
蒋意嗯了一声。
酒店方面的动作很快,当即上楼捕住了房间里的壁虎,并且还贴心地表示可以为蒋意更换房间。
谢源看看蒋意:“怎么样,要换房间吗?”
蒋意拉了拉他的胳膊:“不要换房间了。万一新的房间里还有壁虎怎么办?我……我不敢睡。”
谢源:“……”
心里那点儿柔软的心情逐渐消失。他看着蒋意那张白皙的脸颊,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猜到她接下来要提出怎样的要求。
蒋意:“我不想待在房间里。”
然后呢?
谢源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蒋意:“酒店里应该有一十四小时开放的场所吧,那边兴许人还能多点儿。我想去那儿待着。”
酒店里确实有一十四小时开放的场所,是位于七楼的酒吧。
谢源必然不可能让蒋意跑到酒吧去待着。
他觉得自己面对蒋意就是责任心太强,把她的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他明明已经意识到了,却偏偏还是改不了。
谢源跟蒋意讲道理:“其实壁虎不是什么害虫。”
蒋意还是执着地摇头:“不要!”
讲道理没用。
谢源叹气,把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递给她:“那你先在这儿等我两分钟。我回房间换身衣服,然后带你下楼逛逛,成吗?等你什么时候困了、不惦记壁虎了,我们就回来睡觉。”
蒋意点了头。
等谢源换完衣服回到走廊上,蒋意把他交给她的手机递回来。
“你好慢。你用了五分钟。”
谢源低头
一看,手机屏幕上正亮着计时器界面,五分十五秒。
谢源咬牙。她居然还给他计时。她这样子任性,她难道就不怕他不陪她下楼了吗?
但谢源怎么可能会不陪蒋意呢?随她怎么闹腾,他肯定还是会带着她下楼的。
J市靠海,海鲜最有名。
他们下榻的酒店就在滨海,出门步行十分钟就到海。海边一条街开着各种海鲜排档餐厅。
谢源:“坐下来吃点儿东西?”
蒋意同意,并且大度地出让点菜权。
等谢源点完菜回来,隔着一段距离他就看见蒋意正撑着脸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明显是困了。
谢源失笑,正要走过去走下,就看见她的脑袋猛地往下一沉——谢源眼疾手快地伸手托住她的脸,使她免于一头磕在玻璃桌面上。
否则就要变成流血事件了。
谢源松了口气。可是蒋意居然就这么直接睡着了。
该不该说她的心真大。
一道道海鲜端上来,香气腾起来飘了满桌。谢源晚上跑过步运动过,此时也觉得有点儿饿了。然而食物的香气没能唤醒蒋意。
谢源把垫在她脑袋底下的手指抽出来。
要不要叫醒她?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叫。谁知道她有没有起床气。谢源还没想给自己找麻烦。
但是好像又不能背着她偷偷吃独食。
谢源无奈。
无形之中他发现她的规矩真是多。而他得顺着她的想法来。
闲着也是闲着。谢源索性戴了一次性手套开始剥虾。不知不觉间,他剥出了整整一盘的虾肉。
再放就该凉了。
谢源的目光落在蒋意的脸上。他低头看见她的唇,莹润柔软透着淡淡的粉,就跟……盘子里的虾肉似的。
谢源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只虾,递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然后启唇,舌尖从唇边滑过,偏偏撞上抵在那儿的虾肉,谢源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指正捏着虾尾,自然也感受到那一瞬间传递过来的颤动的力。转瞬即逝。
谢源出于本能捏紧手指。
眼皮猛烈地跳动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