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望族子。”
谢远顿了一顿,才继续道:“然而,被这些同族仰羡、得到家族种种资源倾斜,能出任职务、履行官职的那少数世家子望族子们,其实也并不似同族所预想的那样轻松。”
谢远是陈留谢氏的郎君,怕是旁支,他的学识、眼界与心智也远胜旁人。
他一直静默观望,其实多有体悟和发现。也正是这些体悟与发现,他才越发的倦怠,越发的无力。
“不论是朝廷中枢,还是各处郡县……”他道,“任职的世族子望族子,也都依本家家族力量的强弱、地位的高低,划分出层次。”
“低层次的望族子仰望着高层次的世族子,常受世族子驱使。”
“但高层次的世族子呢?”
“他们也并不真的轻松。”
谢远笑了一声,声音悠悠荡荡,仿佛是在为那些不能辩说的世族子望族子分说他们心底的憋闷。
“皇族司马氏,不愿意信重他们。”
“不,”谢远轻轻摇头,“不是不愿意,而是从来就没有过。他们始终防范着出身世家、出身望族的郎君。”
“真正能得司马氏一族信重的,除了司马氏一族的族人以外,就只有外戚,只有出身寻常的寒门子、平民子……”
“但寒门子、平民子,在这样的世道里,真的有能力抗衡出身名门望族的郎君们吗?”
“明明能力更强、学识更渊博,除非修为稳压一头,否则世家子、望族子就只能屈居在那些得到司马氏一族信重的寒门子、平民子之下。”
“多可笑?多颠倒?”
谢远笑出声来。
孟彰没有笑,他眼底只是平静。
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谢远目光瞥见,眼底先是一凝,旋即放松下来。
就连那刚刚再次汇聚的无力,也消散了些。
“阿彰?”他问。
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停在孟彰面上的目光却是透着希冀。
平静,绝对不是因为面前这位小郎君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而是……
而是,另有把握。
孟彰他,他是有办法扶正这颠倒的世界的!
“你,你是有什么办法吗?”谢远问。
孟彰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问道:“如果得到司马氏一族信重的寒门子、平民子是有手段,有学识的,诸世族子望族子,可能释怀些?”
谢远久久沉默。
“或许是呢。”谢远叹道,“但是……”
“太难了。”他最后道。
想要让有手段有学识的寒门子、平民子出现,就必须要先打破世家望族的知识封锁,然后还要有足够合理的体系将这些知识教导出去,同时让那些寒门子、平民子步步成长起来,成长到……
能跟代代积累、代代传承的世族子望族子相抗衡的地步。
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孟彰只是凝望着谢远:“难,也得去做。若不然……”
“我想,你应该已经能够想见结果了。”
谢远沉默许久,才道:“是,我已经想见了。但是阿彰……”
“就算你要去做,其中所耗费的时间也不会短。而这世道……不会给你这么多的时间。”
“我知道。”孟彰点了点头,但旋即又道,“也不是就没有办法。”
谢远听得这句话,又是一惊:“你真有办法?”
孟彰笑了,问谢远道:“你可知道……梦?”
谢远细细想了一阵:“是南华真人庄周所修持的那梦?”
孟彰郑重颌首。
“可是,梦……”谢远问,“不是不知是幻是真的吗?”
“确实。”孟彰道,“但梦的幻也不并全是虚幻的。它也有真实的地方。”
“而且……”
孟彰顿了顿,又问谢远道:“你听说过黄粱一梦吗?”
谢远怔愣着,缓慢摇头。
孟彰想了想,便将这个抛在了脑后。
虽然黄粱一梦是个颇为大众化的故事,它绝不荒僻,但孟彰也记不清这个故事到底是出自哪个朝代的了。
他认真地跟谢远讲解黄粱一梦的故事。
谢远听完,也是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说,或许可以通过梦境世界,让寒门子、平民子学习?”
孟彰点了点头。
谢远沉吟许久,深深看了孟彰一眼。
“但你现在也只是个小道童,你的道还没有明晰,你能确定你的梦道能往这个方向演变?”
到这个时候,谢远再一次确定了孟彰的天资与才情。
只要他能成长起来,说不定他真的能够做到……
连谢远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眼底沉淀着的倦怠悄然消散了些。
“我不能。”孟彰道。
谢远噎了一下。
孟彰才又道:“但我能尽力将我的道向这个方向推动。”
“若你的梦道真能演变到这种程度,说不定,说不定……”
“你能以梦道成就一方真实不虚、完全握在你手中的天地。”
谢远沉默许久,说道。
孟彰笑着点头:“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着坐在原地的谢远伸出手。
“那你呢?你要不要与我一道,来为这方天地、为我华夏、为这黎民百姓尽一分心力?”
谢远不意孟彰会这样说,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抱着怀里的宝琴,干干坐在原地,直愣愣看向他伸过来的手。
“我,我……”
闭上眼睛,谢远尽力稳住心神。再睁开眼时候,他的眼底里已经算是稳定下来了。
他目光抬起,对上目光诚恳地看着他的孟彰。
小郎君的面容尚且稚嫩,眉眼间更有病气缠绵不去,但他的眼有光。
那是寒夜里不息的篝火,也是荒野里飘飞的星火。
“我,我出身陈留谢氏,是陈留谢氏的郎君……”
孟彰静静凝望着他,眸光不动。
“我只擅琴,也只爱琴,其他的……我都不会,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孟彰知道谢远眼底深重的倦怠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除了那对他人、己身、世道的窒息命运的无力以外,他还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看得清外间所有的一切,却也看清了自己的无力。
琴为心音,他爱琴,是要借琴音去宣泄什么,寻找什么,好让自己得到引导,也好找到自己的方向。
他已经不想站在原地了。
但他偏偏只能站在原地。
已经站在原地太久太久了的他,早早就失却了自己的方向……
所以,当会向他伸手、邀请他同行的孟彰出现在他面前时候,他反而茫然了。
“我知道。”孟彰道,同时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