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没有谁真的看清楚了。
或许,就连欧阳晟自己,也不能算是完全的明白。
陆判神色不动,只凝望着那一道在玄光中捆绑着欧阳晟的锁链。
“赦。”
这一次,孟彰等人都听明白了陆判的意思。
这“赦”,并非是赦免,而是赦令。
哗啦啦的锁链抖动声中,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面具从欧阳晟的魂体中被拖拽了出来。
这个面具脱出以后,欧阳晟的气机当即暴跌。
这面具,就是欧阳晟的一身道果。
从阳神到元神,从元神到阴神,从阴神到养神……
到他气机终于稳定下来时候,欧阳晟衰弱到几似凡俗。
或许,他比起最普通最弱小的凡俗阴灵来,还要衰弱。
欧阳晟大抵也不适应这样弱小的自己。
他不自觉地伸手按住心口,佝偻着身体一声声咳嗽。
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抠出来的一样,低沉、嘶哑、惨烈。
即便如此,欧阳晟也还是极力睁开眼睛,看着那个被强行剥离出去的面具,他的道果。
或许还是有不甘,但是……
孟彰细看着欧阳晟,终于确定了他的想法。
成王败寇,他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结果,也没有了力量去将自己救脱出当前的困境。但起码,他想要睁着眼睛看清楚自己的结局。
哪怕是毁灭,他也想要看得清楚。
孟彰垂了垂眼睑,竟不知道自己心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是厌恶吗?是恼恨吗?是幸灾乐祸吗?是畅快吗?是怜悯吗?
他静默片刻,才终于确定。
都有。
这些感觉,他心头都有。
但这些情绪激荡交织间,却反显出了他心头的空无。
到这个时候,他再一次明白,为什么掌握着轮回、与阴世天地道则法理同在的阴神们,不能由天地中的任何一个生灵修来,而一定要是由阴世天地自身耗费天地本源孕育。
哪怕阴世天地耗费自身天地本源孕育阴神的举动,拖延了阴世天地的成长,使得原本与阳世天地一体而生的阴世天地渐渐落在了阳世天地后头。
哪怕阴世天地所孕育出来的阴神,会因为出生的时机问题,被生人所乘,遭逢了一场镇压的劫数。
因为生灵皆有它的私心;因为生灵都有它们的偏好。
阴世天地里的轮回往生,肩负着清算因果、了断善恶的重任。
轻易将这样的重任交托给一个乃至一群生人……
且不说这些领受重任的生人,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种种情绪、观念的冲击,始终秉承着清正严明的品格,就算他们能做到,他们又能坚持多久,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阴神,是阴世天地的疏导之人,也是阳世、阴世两方天地的最后闸门。
倘若连阴神、连酆都都崩解都扭曲了,不独独是阴世天地,连阳世天地也不会有所幸免。
阴神……
孟彰默然半饷,重又睁开眼睛。
他不去看那仍在欧阳晟魂体处拖拽着什么的锁链,而是看向了这审判殿中的所有人。
对面的王璇、庾迹、桓举、谢宴;坐在这几个世家栋梁后头的高门郎君;他这边厢的郁垒、神荼等一众阴神;玄洞道人等等道门各家法脉的栋梁弟子。
也包括上首的陆判和更上首的阎君平等王。
他一一看了过去,没有错过这些人面上的表情。
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关注着欧阳晟,关注着这一场审判的后半段结果,没多少人顾得上他。
他很轻易地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少顷后,他也收回目光。
王璇、庾迹等一众顶尖的世族郎君,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就连坐在他们后头的那些同族郎君,也多半都还能稳得住。
真正失态、显出几分动摇的,可谓是没有几个。
就似玄洞道人这些道门各家法脉的栋梁子弟一样,他们更多是在看着一件稀奇事,等待着这件事的落幕与变化。
或许……
他们心里并不是没有触动,不是没有警觉与惊疑,但这一切,都被他们收敛了,哪怕是这个时候,也没有轻易暴露在旁人的耳目之中。
倒是郁垒、神荼、陆判、平等王这些阴神,面上眼底处,更多的竟然不是如愿,而是另一种更超然、更高远、更淡薄的悲悯。
他们悲悯着那些折损在欧阳晟手里的生灵,也悲悯着欧阳晟本人。
孟彰似乎能够明白,为什么如今在中原里还没有影子的佛家,后头竟然能够越过道门、越过天庭,在酆都、在阴世天地里稳稳扎下根来了。
因为众生皆苦,因为佛家能够共鸣这一种悲悯。
不是说道家就不能,也不是说道家里的那些仙神,就不会对沉沦在诸般因果与罪孽中的魂灵伸出手,而是……
道家的善意更随意。
道家的仙神是站在高远处,站在清净处,向站在泥泞、沼泽与阴暗处的魂灵伸出手;但佛家,却是从高远处、从清净处,走入泥泞、沼泽与阴暗处,亲自将人给带出来,让他们也走到高远处,走入清净处。
他们终究是不一样。
而这种不一样,便生生从道家的地盘中、从同源同族的认同中抢出归属于佛家的位置。
孟彰扯了扯唇角,又扯了扯唇角。
他想这些干什么呢?
这些都是道家、佛家的事情,他一个阴灵,能做些什么?
只静看着就是了。
孟彰抬了抬眼,将隐隐发散的心神从那更遥远的地方收回,凝望着审判殿中如今这一场走到了尾声的判决。
欧阳晟魂灵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他眨了眨眼睛,那近乎呆滞的眼眸里,才终于又显出了几分灵光。
显然,他的心神也在回转。
那锁链似乎就在等待着这一刻。
待欧阳晟魂灵心神清醒以后,裹缠着他的锁链才又是一抖。
平等王身后的那一十六方小阴域里,豁然打开了一条通道。
“哗啦啦……”
那锁链又抖动了一声,拖拽着欧阳晟,就要往那条打开的通道去。
欧阳晟的魂灵被锁链拖拽着走了几步,也似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状况。
他站直了身体,冷声道:“不必尔等拖拽,我自己会走。”
锁链似乎也是听懂了欧阳晟的话。
它停住了动作,却并不是就顺从了欧阳晟,而是看向了坐在最上首的平等王,等待着平等王的意思。
平等王什么都没有说。
但锁链却已经明白了平等王的态度,它静默了下来。
欧阳晟伸出手,整理了自己有些凌乱的袍服。
他一身袍服其实材质极好。
倒也是,再如何,欧阳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