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影一帧接着一帧播放,便组成了一段流动的岁月。
在这些岁月中,有婴孩在宫人簇拥中降生,有童子在宫人、侍卫、神人的看护下学习,有少年擎神兵牵坐骑带兵出行荒野厮杀,有青年着丧服送走父君,又在群臣、族亲簇拥下祭天祀祖登上王位。随后便又是那青年大王理朝政、抚万民、开疆土,最后带着万千俘虏返回国都,留下豪壮之英名。
孟彰看着,思绪也不由得为之一顿。
在那灵机中所见的意气风发、伟岸豪爽、霸烈骄矜的面容,仿佛能够镇压岁月的洪流,在万万臣民的簇拥下留下一段叫人热血沸腾、骄傲得意的历史。
孟彰竟然有些不忍心去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但正如岁月不如人意,天命不遂人心一样,那该发生的事情也终究发生了。
为自己的族群、王国新开辟了一大片疆土,裹夹万千俘虏回朝的青年君王循依惯例,在某一日率领群臣祭祀人族圣母。
孟彰心中也知晓这该是某一个极其重要的关键节点,他打点起精神,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然而映照在孟彰心神中的岁月在那一顷刻间,却陡然生出了波动。
映入孟彰心神中的,是一帧又一帧模糊的、看不清意味的光影,几乎不能分辩内容。
孟彰待要跳过这一段枝节,看向光影的更下游方向。但入目的也仍然是一片模糊,与他方才所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到这里为止了。
孟彰心里很明白。
将那些灵机再一次封印,孟彰将心神回转。他放松了魂体,将自己倚靠在车厢之中,既是休息也是借着这一点时间整理思绪。
过不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间躬身通报。
“郎主,到府了。”
孟彰应得一声,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走下去。
孟庙连带着甄先生和罗先生正在外头等着他。
见到孟彰安全回来,三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
孟彰看见,笑着安抚道:“劳庙伯父和两位先生担心了,彰无事。”
孟庙摇摇头,说道:“不怨你,是我们总放心不下,平白担心罢了。”
孟彰无言一拜。
孟庙细看过孟彰面上,有些担心地问:“阿彰,你今日去的到底是哪里,怎地看着很有些劳累倦乏的模样?”
也是到这一刻孟庙提起,孟彰才发现自己的状况果真不似往日里那般精神。但孟彰只略一回想,就知道自己为何是这样的一番状态。
“想的事情多了些,就有点累,不妨事的。”
听得孟彰这样说,即便孟庙还是很有些担心,也不再在这里拉着孟彰说话,恰恰相反,他一个劲儿地催促孟彰回去休歇。
“既是累了,那就快回去歇着吧,今日里府上也没什么事情,非得要你来劳神。”
孟彰也没有坚持,他笑道:“那我便先回玉润院去了。”
孟庙一挥手:“你且去,余下的事情都交给我们几个。”
罗先生和甄先生两位也俱都郑重点头。
孟彰再一礼,果真就利索往玉润院的方向去了。
送走孟彰以后,孟庙和甄先生便齐齐转过身去,看定另一边厢也才刚回来、只比孟彰回得早一点的罗先生。
迎着孟庙和甄先生的目光,罗先生却是一点不怯场,他含笑,平静安稳地回望过来。
孟庙和甄先生两人见得,又都转了视线回来对视一眼。
作为孟氏族人,孟庙先开口询问:“今日都是罗先生你在跟着阿彰,多劳先生费神……先生可要先歇一歇?”
为了避免让罗先生误会自己是要从他这里探听孟彰今日的行程和遭遇,孟庙用词特别注意,几乎没有涉及到相关的内容。
罗先生自也知晓其中的厉害,这会儿听得孟庙的问题,他只笑着道:“我这一路上其实也没遇上多少事情,不算多劳累,还算有些余力,若是庙郎君和师兄需要的话,我也还能坚持,庙郎君和师兄不必太过担心我。”
罗先生确实也没有多说什么,但基本的一些信息却也是说得很明白了的。
——孟彰从孟府到太学以及自太学归来孟府这一路上其实没遇上什么事情,安稳得很。
所以,孟彰心力的损耗,不是在于外人,更不是有什么杂事在困扰着他。
它出现在孟彰的内里。
或许是孟彰在担忧些什么,又或许是孟彰在追寻着某些东西,但总之,不是什么人在后头给孟彰找麻烦。
明白这一点以后,孟庙和甄先生两个都很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笑了起来。
“既是如此,那罗先生你就跟我们一道过来吧。”孟庙招呼道,“今日里府上虽然没有什么事情,但族里却不甚安稳,我们需要安抚一二。”
既然不是外人在侵扰,只是孟彰自己的事情,那便都只交给孟彰吧。
不论是什么事情,阿彰他最后都会有个定论的。他们贸贸然然插手,怕不止是没能帮上孟彰,反倒还给他添麻烦,拖他后腿了呢。
“好。”罗先生笑着点头应声。
三人很快换了个地方,将自己埋在一堆堆的文书之中。
倒是孟彰这会儿已经一身轻松地走入玉润院中,直接进入修行阴域里。
修行的月下湖阴域还是如孟彰晨早离开时候一般模样,一轮苍蓝阴月高悬天穹,轻薄阴冷的月光披洒而下,越发衬得天地阴寒、冷寂。
湖上有薄雾囚锁,薄雾与湖水相接之处,是一朵朵贴水而生的莲台,莲台之下,又是一尾尾察觉到动静、正从湖水的更深处上浮的银白游鱼。
银白鱼群见得孟彰,都将头探出了湖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孟彰。
孟彰从岸边走上湖水,就要越过这些银白游鱼去到湖水中央处他惯常坐着的那一朵白莲莲台上。
银白游鱼鱼群中为首的那一尾游鱼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于是在孟彰侧旁绕着孟彰来回地游走。
孟彰一直到在白莲莲台上坐下,才伸出手去,探入湖水之中,触碰那尾游鱼,问道:“怎么了吗?”
为首的那尾银白游鱼在湖水中用尾巴拍了拍孟彰的手,似乎是在询问着什么。
孟彰笑着说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累到了而已。”
一尾一尾的银白游鱼从湖中中探出半个身体,睁着大眼睛看孟彰。
孟彰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赞同,也看到了更多的询问。
他不由得轻咳了一声。
“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日里见到了一个来某段特殊历史的人,道种有些触动,便多耗费了些心神。”他解释完后,又很是诚恳地给出承诺,“我这一次其实也是无心的,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心神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