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感谢你。”他道。
孟彰叹了一声,无声轻抚衣袖。
“你是想要报仇?”孟彰问,心里却不真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猜测。
顾旦摇头:“报仇固然是要报仇的,但我要是只为了报仇的话,仅仅依靠太学学府的力量也已经足够了。”
“虽然我家里遭逢祸事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但那恶首却也没有多难处理。”
祸害他们家,致使他们家仅剩下他一个侥幸存活的,其实也只是一个八品的小官,尽管这小官后头还牵扯着一个寒门家族,但那些人在太学这座学府面前还真的不够看。
早先时候顾旦没有给自己、给自己的血亲报仇,那只是因为顾旦仅仅是学府里的书童,不算学府真正的生员,甚至不是学府的人而已。
但如今不同了。
如今顾旦是学府里真正上了生员学籍的学生,还是被学府接纳的真正太学之人,那个八品小官和他背后的寒门家族已经拦不住顾旦了。
更甚至,或许都不必顾旦去借用太学学府的力量,只凭顾旦自己和顾旦手里的那十二节书虫,就足够他报仇了。
孟彰颌首,问:“那你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
你的本心是什么?你的愿景又是什么?
孟彰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旦,不错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
“我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顾旦轻笑一声,随后一整面上神色,肃容道,“我想要给这些世族、这些高门、这些大户立规矩,我想要让更多的平民子拥有保护自己的手段和方法。”
“我不想再看到像我们家这样的事情发生。”
哪怕他已经极力掩饰了,但顾旦那话语里还是忍不住,漏出一点哽咽来。
“不过区区八品小官而已,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寒门而已……”
孟彰静默半饷,随后右手往上抬了抬。
在顾旦早先立下的禁制之外,又有一道灵光覆盖而上,另立下一重禁制。
“你该知道,我也是望族子。”孟彰道,“我出身安阳孟氏。族中有数千族人,每一个族人后头又牵扯着许多关系。”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或许也在有意无意之间背负上相似的罪孽,或是害人性命,或是取人家财……”
孟彰抬了抬眼睑,看着顾旦。
“只这一看,我跟祸害了你家人的那些人、跟这学府里的其他世家子望族子寒门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声音平静,又问:“你为什么就能信我?甚至愿意舍去更贴近你的太学学府而选择跟随我?”
顾旦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你说得对,天下世家子望族子和寒门子都是一样的,大体上没有什么不同。”他道,“可如果真要这样说的话,那么事实上,我们这些平民子和你们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孟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只听着。
“人毕竟是聚众而居,是以他人之力补足我之所缺,以他人之利补全我之不足。”
顾旦神色漠然。
“在族群之中的来往与交换,能公平确实很好,但真正公平的,又有多少?什么又才是真正的公平?”
“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而不同的人,对公平的标准与评判也不尽相同。”
“可总体而论,人与人之间的交换与来往,也都有着一定的不足。用‘吃人’这样的词语来形容确实过了点,但意思是一样的。”
“所以,彰小郎君你看,”顾旦抬起垂落的眼睑,直直看着孟彰,“若你说你和其他的寒门子、望族子、世家子没什么不同,那我与你、与其他的那些寒门子、望族子、世家子也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这天下里,这族群中,寒门子、望族子、世族子乃至皇族子同我们这些平民子固然有着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但这矛盾其实从来都不只是存在于这些分类中。”
那是人与人相互的迫害、相互的压榨、相互的拉扯。
“它一直存在。”
“你也知道它一直存在,从人出现,不,从生灵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存在了。”孟彰道,“那你也该知道,想要消减它、限制它,让规矩和界线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会有很多的人来阻止,也需要耗费莫大的时间和心力去促成这事情……”
孟彰的目光又回到了顾旦身上。
那目光锁定过来时候,顾旦望入了孟彰的眼睛。在那里,他似乎看到了无尽的波浪。
来自岁月的,来自天地的;来自自己的,来自旁人的;来自外人的,来自挚友的……
太多太多了,几乎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顾旦静默少顷,却是笑道:“我知道。”
他舒展了眉眼,以那种自然又放松地坦然姿态面对孟彰。
“如果我现在就告诉小郎君你,说我不怕,小郎君你或许会信,但总也显得我太过轻佻。可是……”
“我还是得告诉你,我是真的不怕。”
“你看,”他道,“我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而我还是阴灵。”
“除了我自己,我已经没有什么还能失去的了。那我还怕什么呢?如果我因为害怕而退缩、躲避乃至背叛,我才是真正丢失了我自己、毁去了我自己呢。”
孟彰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你太清醒了。”他轻摇头,“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顾旦也笑:“好坏有什么区别,总还是人,总还是要活着,总也还是要趟出道路来。”
他说完,看向了孟彰,问:“那么,彰小郎君,我是得到你的认可了吗?”
“自然,”孟彰点头,“若是连你这样的人我都不能认可,这天下又能有多少是真的可以入了我的眼的呢?”
第248章
说完,孟彰一震长袖,双手一拱,端端正正拜得一礼。
“彰,拜见顾兄。”
顾旦也是笑了一下,随后便即肃容震袖,拱手还礼。
“旦,拜见小郎君。”
孟彰听得顾旦对他那不变的称呼,眉梢不由得动了动。
顾旦自也是发现了的,他道:“不过是一声称呼罢了,有什么打紧的?”
有什么不打紧的?
这话顾旦自己问得轻巧,可孟彰还真不信顾旦不清楚这中间的区别。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又有唯名与位不可轻许他人,这些说法还不够证明称呼背后所代表的份量吗?况且,就算旁的都不理会,那也得想一想早先时候吧。
早先时候顾旦充当孟彰的太学书童,那会儿顾旦就是称呼孟彰“小郎君”,现在顾旦已经正式录名太学生员学籍,不再是孟彰身边的太学书童身份了,还跟孟彰交心、正式同辈论交乃至是同志之交,顾旦又怎么还能用那时候的称谓来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