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仍是不置可否。
他们都知道,只靠陈氏自己,是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的。想一想,倘若不是那些被陈氏敲定了命数、决意推入法阵中的幼童里出了一个陈平安,而陈氏一族中又出了一个陈数,谁知道这件事会拖到什么时候才被捅出来?
到得那个时候,谁知道会有多少幼童落入他陈氏手中,被抽取一身本源元气,最后懵懵懂懂地在这阴世天地里艰难流荡?
庾筱不觉又沉默下来。许久后,她对孟彰道:“颍川会进行一次上下清查,不会放过所有涉足其中的人。无论他是谁。”
原本还在旁边随意看着的王绅、谢礼和桓睢三人听得,都是猛地抬起目光,重新看定庾筱,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你说,所有涉足其中的人?”孟彰轻声问,也看住了庾筱。
庾筱知道,这句问话其实更应该这样理解——所有涉足其中的人,也包括了他们庾氏的人,包括琅琊王氏、陈留谢氏和龙亢桓氏,包括皇族司马氏各支甚至是嫡支主系的晋武帝司马檐,如果他们中有人涉足其中的话?
“当然。”庾筱回答道。
孟彰显然也惊了一下,片刻他笑了起来,又问:“这只是你的意思吗?”
庾筱摇头:“我还没有这样的分量。”
没有这样的分量,却偏能说出这样的话语,对孟彰展现这样的态度,想也知道庾筱就只是个传话的罢了。
庾筱这话其实并不晦涩,非独是孟彰,旁边也在听着的王绅、谢礼和桓睢三人也都是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
王绅和谢礼对视得一眼,旋即将目光投向桓睢的位置。
桓睢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一支干净的毫笔来拿在手里随意把玩着。
察觉到王绅、谢礼两人的视线,他闲闲撩起眼皮,往他们那边斜瞥过一眼。
王绅、谢礼脸色一滞,强作自然地收回视线。
桓睢意味不明地撇了撇嘴,收回目光来。
这些自诩文雅神秀的家伙就是这样的,明明看不起他们,总在私下里称呼他们做丘八,说他们粗野蛮横,可真要用到他们的时候,又是这般自然到肆意的样子。
呵,真当他们这些人欠了他们的还是怎地,这样的理所当然,也不觉得亏心?
旁边王绅、谢礼和桓睢三人的小小来回,孟彰并未错过,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只是对庾筱点点头表示了解,又在随后道:“只是这样空口白牙……”
只听了这么半句话,庾筱也已经领会了孟彰的意思。
她半低头,沉默地从袖袋里摸出一枚玉符向孟彰递了过去。
孟彰扫了一眼。
玉符内中神意深藏,材质自然是上上品的。但更惹眼的却还是玉符上循着深藏神意脉络雕刻出来的文字。
栖霞堂。
世族庞大,枝叶繁茂,又惯来讲究文雅清正,自然不喜欢堆砌干巴巴的数字列号来分理各处支系,但也正因为房头太多,不能不有所分别,所以世族中很有几分积蓄底蕴的支系就会给他们自己取一个堂号来。
这个堂号既是对内的分别,也是对外的明晰。
而很显然,“栖霞堂”正是庾筱这一支的堂号了。
“这个你也能拿出来?”回过神来的王绅不由惊呼出声。
庾筱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径自别过视线。
谢礼心中也是暗叹。
似这样带着堂号的玉符,自然不是庾筱这样一个未长成、还待在童子学学舍里进学的小娘子能随便拿出来的啊,所以事情到这里也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这是我们的诚意。”她看着孟彰道。
孟彰定睛看着那枚“栖霞堂”玉符半饷,抬手将它摘下,道:“我且留作凭证,待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自当归还堂符。”
眼看着孟彰将那枚庾氏堂符收好,王绅、谢礼禁不住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四家中,原本除了龙亢桓氏外,在孟彰这里的待遇都差不离,基本在一个层阶上。可现在这样子……是庾氏要因祸得福,借着这个契机,率先取得突破了?
说来谢礼倒是还要好一些,毕竟旁支有孟彰母亲谢娘子这一重渊源,主系处又有谢远这个孟彰的好友牵系着,陈留谢氏总能放松一些。可琅琊王氏却是什么都没有。
他们王氏中,跟孟彰走得最近的也就是他了。
琅琊王氏虽是天下世族魁首,在四大士族中称雄,可再是这样巨大的优势,也经不住一点一点的消磨、削减啊。孟彰……
若说他们先前交好孟彰,就是在图他的未来。可眼下,随着孟彰又一次修为层面的突破完成,随着孟彰那份策论落实,为他聚拢庞大的人情与名望,孟彰已经是在一点点将他们早先所料想中的属于他的烁烁未来兑现出来了。
这其实倒也罢了,只要大家都还在一个进度上,那其实也不算什么。可事实偏不是啊。
谢氏跟孟彰先有情分,接着庾氏似乎也找到了突破的方向,即将在孟彰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只有他们琅琊王氏,跟孟彰的关系还在原地踏步,不见长进。
王绅的脸色变了又变,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最后竟然稳住了,没有尝试去多做些什么,就只坐着。
那稳当的样子,看得谢礼和庾筱忍不住暗下对上了一眼。
孟彰将这些杂事全都看在眼里,却仍然没有多做些什么。待负责今日授课的先生从东厢房里走出,他手指轻点,破去那层屏障,同时提醒道:“先生差不多要来了,都快坐回去吧。”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同时回神,果真转过身去,准备起今日的学习。
孟彰回转视线,对那边还在把玩着手中毫笔的桓睢点点头,另取了一本书出来摆放在几案上。
他抬头往前方望去,正正看见大袖高冠的先生出现在门边。
孟彰笑着站起身,和其他同窗一道敛袖作礼而拜。
“我等见过先生。”
童子学学舍毕竟是太学的一部分,尽管学舍里的小郎君小女郎们时常会有些动作,或是彼此试探,或是相互串联,但总体上来说还是比较清净的,
尤其是在学舍外头各处明争暗斗越演越烈的时候,这样的对比就越发的明显清晰。
孟彰隐在童子学学舍里,白日在童子学学舍里读书,夜晚炼气修行,偶尔在间隙中穿行无边梦海,教导似陈平安一样的有缘人识字学文,倒是自得其乐。
偶尔到他这边坐坐,跟他说说阳世天地里一些事情的两位无常见得,也时常跟他慨叹:“你这样就很好。就该是这样的,不着急,步步走稳当了最要紧。”
而除了这些极偶尔的提点和叮嘱以外,大抵是知道孟彰挂心着他在阳世天地里的那两位嫡亲兄长,两位无常很多时候也会自然地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