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半饷以后,他才道:“可我若什么都不做,一直待在你们的庇护下,岂不是又显得我很无用?”
是的,孟彰耍赖了。
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耍赖的,尤其还是对一个仔细说来不算太熟悉的人耍赖。
但孟彰偏偏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他就是很自然、很简单地选择了这样回应。
阴天子和孟彰面面相觑,片刻后,阴天子先笑着摇头。
“罢罢罢,若真有什么需要的,我们必定也会叫上你。只不过,就当前来说,”祂道,“你最重要的不还是修行?”
孟彰没说话。
阴天子道:“且等你的境界提高上去再说吧。只你如今的修为,你纵是有心,也做不了什么不是吗?”
孟彰忽然幽幽问:“如此说来,诸位兄长真的还有能用得上我的时候吗?”
“当然有。”阴天子一口回答他说,“不过在那之前,你需要先得成长起来。”
“在那之前,我更应该要耐心接受诸位兄长的庇护?”孟彰问。
这一回,他的目光不再只是落在外间的阴世天地,更是穿越了阴阳的间隔,扫过更远的阳世天地。
他的每一个目光着落点处,都有一个他自己。他混在天地之中,偶尔潜藏,偶尔现身,随兴而走,随心而为。
他走入嘈杂的城池,在闹市中寻一处茶楼,倚窗看着街上的热闹;他也走在荒野里,看那机灵的松鼠抱着摘来的松果飞快穿行在树梢;他也挤在孩童里,蹲在地上看村中的妇人捣弄糍粑……
但他也并不只是走过这些凡俗地界。
他还随着人潮,追着游神的队伍摇头晃脑往前走;他也学着那些提着竹篮、装着香火供品的妇人,小心走过长而狭窄的山道,去那山顶上的道观参拜;他也沉着脸,缀在披红挂彩的队伍后头,去看一看娶新娘的洞神……
他去看,他去玩。
喜了便要笑,怒了便要打,累了便休憩,无聊了便自去寻找乐子。
而除了这些孟彰以外,一个个他还似乎放纵了自己的所有好奇心,哪里险要、哪里藏得严实他便往哪里去。
他不是一定要去寻得旁人小心遮掩起来的秘密或是财宝,可一旦叫他好奇了,他便要追上去,小心地、仔细地探查个究竟明白。
他像是要放逞胸中的少年意气,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见证这天地所有的瑰丽,要用自己手上的刀去斩破这人世中的种种不公与压榨。
他在这天地间放纵奔跑,更在这人世横冲直撞。
可这天地广袤,岁月悠久,埋藏着多少秘密、蛰伏着多少豪杰、隐藏着多少虫祟,谁又知道呢?谁又能够数得清呢?
或许有人可以做到,但不会是孟彰。
起码不是当前的孟彰。
但孟彰现在还安安生生、稳稳当当的,根本就没有受到远超他当前所能承受的压力。
而这一切,就得益于那一层层落在孟彰身上的华彩。
第464章
饶是地府的阴天子,在跟孟彰的说话的时候,也被他身上的层层叠叠神光给晃了眼。
孟彰自己所修、从内而外亮起的那道道神光暂且不论,从各处加持而来的那些神光却是真的惊人。
安阳郡孟氏一族的护持尚且可以说是祖辈积攒下来的底蕴,但剩余的那些——
有诵书声、辩论声此起彼伏传出的人族太学一脉;透出沉沉老迈气息的、隐隐汇聚玄鸟之形的殷商一系;灼灼烧起、光华澄澄又气韵悠长无尽的炎黄燧人氏一系;显出炎黄人族各行各业、根基深厚且磅礴扎实的炎黄人族百家体系……
它们的气机或是庄重,或是威严,或是蓬勃,或是厚重,不一而足,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簇拥笼罩着孟彰,肆无忌惮地向世人宣告着他们对这小郎君的偏爱。
有这些气机护持左右,阴天子很清楚,祂们一众阴神所给予的庇护真没有孟彰以为的那样多。
“事实上,”阴天子很坦白地跟孟彰说,“你如今的自由,并不全是因为我们。”
孟彰怔了一怔,似是未曾料想阴天子会直接这样跟他说。
阴天子又是笑:“所以阿彰你看,你现在确实是颇为弱小,但也没有很弱。而我们……”
“我们是给予了你庇护,可你也并不真的全都需要仰赖我们。最起码,”阴天子抬手虚虚点向孟彰,叫那一层层簇拥环护着孟彰的气机显化出来,“他们并不是为了我们,才加持于你的。”
这些来自各方的气机加护,如果放在寻常时候,孟彰大抵不会多留心。
因为它们并不很显眼,而孟彰也早已习惯了。
可当它们被人点明,完全将它们展现出来以后,这些气机的存在感便陡然变得强烈,叫人再不能轻易将它们忽略过去。
孟彰也看着自己身上这些亦虚亦实的光华。
它们一层一层地覆盖在他的身上,光一样,叫孟彰乍看起来像是披了一见七彩天·衣。
“你这些年,也不是虚度的。”阴天子又说,“只单看这些,你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已经远胜过旁人百年千年的修行了。”
孟彰抿了抿唇,说:“到底只是他人看好,仅是外力,不是我自己所真正修持所成的力量。”
阴天子失笑:“难到你还想着用一年不到的时间走完人家数百年数千年的修行不成?”
孟彰没有说话。
阴天子眉梢一动,更凝神去看他,不由得道:“你竟然还真曾这样想过?”
孟彰叹道:“不过是一点妄想罢了,大兄放心,我明白的。”
阴天子定睛看他许久,方才缓和了眼神。
“我信你。”祂说,顿了顿,祂到了嘴边的话语又给改了,“不过你还是莫要太过相信自己才好。”
这话说得……
孟彰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检讨。
“罢了罢了,不必为这个烦恼,”阴天子说,“我找你来,也不是叫你愁这个的。”
孟彰便问:“那大兄是?”
阴天子看着他,说:“你自己不知?”
孟彰笑着,将目光放长放远,看见那些散落在阴世、阳世两方天地各处的他自己。
“我只是在入梦。”
“梦醒了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和影响,不在我,”
阴天子何尝不知?
“我以为,你不会忽然生出这样一场梦才对。”
孟彰明了:“那大兄现在见了我,可在我身上找到那些残念杂绪的影响了?”
阴天子叹了一声:“没有,你做得很好。”
可不是很好么?他和那些沉淀许久、始终维系一点执念不散的残念杂绪们,竟然是那些残念杂绪被他影响,而他自己一身清清爽爽,丝毫不见烦扰和动静的。
这般坚韧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