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小女们脸色却不如何好看。
其实,课业上的问题倒是好解决,公输桨毕竟是童子学学舍里的授讲先生,再是心有偏颇也不会做得太过,真正麻烦的是他们家族的态度。
孟彰在阳世天地行走十余年,闹出那许多动静,最气恼最憋闷的,莫过于各位世家大族里的郎君。但同时,他们也仍然很垂涎孟彰的能力与天资。
在这两种同样强烈的情绪推动之下,出于种种思量,各个世家望族对孟彰的态度都还在拉扯之中,尚未有真正的定论。
也所以,现在学舍里的各位生员,都不过是试探孟彰的一枚棋子。
第483章
这些个小郎君、小女郎们对视一阵,各自别开视线。
有人低头,伸手从随身小阴域里摸出自己的信物将消息传递出去,有的却只是转了目光看窗外,似乎是更关心窗外的风景。
不论如何,这童子学学舍里发生的事情却是都传出去了。
于是孟彰还没走出学舍多远呢,就撞见了正结伴往这边走来的王家王绅、谢家谢礼以及庾家庾筱。
不错,正是孟彰早十余年前在这童子学学舍里的同窗,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颍川庾氏这三大顶尖世家嫡支嫡系中备受宠爱和看重的小郎君、小女郎。
就差一个龙亢桓氏,晋时四大顶尖世家望族就到齐了。
孟彰停下脚步。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却明显走得更快了,不过在来到孟彰近前时候,他们三人又放慢步伐甚至是停下与孟彰打招呼。
“孟彰,”庾筱露出一点疑惑,好奇问,“你这么早就离开学舍了?”
孟彰的视线在他们三人面上扫过,顿了顿,应道:“嗯,有事。”
庾筱噎了一下,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问。
谢礼瞥她一眼,帮着周全:“那你快去吧,我们不耽误你了,日后得了空可一道继续研究天下舆图,这些年来我们将这天下舆图补全了不少呢。”
孟彰笑着颔首,从王绅、谢礼、庾筱三人让出的空间走了过去。
王绅往前走出几步,停住,回身看向孟彰。
孟彰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不多时就消失在人群中。
谢礼叹得一声,在旁边说道:“失败了。”
岂止是失败呢,根本就是完全被人洞穿了。
庾筱紧皱眉头,很快有些不耐烦:“所以这新一辈的小孩儿都这样做事的?”
说来,庾筱自己也就是个小女郎的模样,却老气横秋地叫别人“小孩儿”,看着也很有几分好笑。
谢礼公正地替人分说:“这又何曾怨得了人?难道换了我们担下这事就能成了?”
真当孟彰是好糊弄的呢!?
庾筱厌烦地撇了撇嘴,正想要说什么,却听见侧旁的王绅开口了。
“与其在这里责备怨怪,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挽回吧。经了这么一出,孟彰对我等、对我等家族的印象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谢礼和庾筱对视一眼,都没对王绅的这句话发表意见。
就算没了今日里那些童子学那些小辈弄的一出,孟彰他对他们这些顶尖世族的印象就好了吗?
莫要忘了,在阳世天地那边,可还有很多、很多他们的族人享受着夜夜噩梦的待遇呢。
王绅、谢礼和庾筱沉默站在原地。
前边不时有生员走来,后头也常有生员走来,人群来往不绝,但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堵在这里,却没有人胆敢贸然靠近,更别说是偷听了。
“我们族里其实也是怒了。”庾筱忽然说。
王绅和谢礼虽然没有应话,但……
谁家又不是呢?
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颍川庾氏和龙亢桓氏在这个时代这个朝廷里称雄太久太久了,连皇族的司马氏都不敢轻易挫顿他们的锋芒,却叫孟彰一个小儿郎给搅得怨声沸腾、不得安稳,如何能不气呢?
“走吧,莫要再在这里干站着了,不好。”
王绅招呼了一声,带着谢礼和庾筱继续往童子学学舍那边去了。
做戏要做全套,他们既然在孟彰面前过了明路,哪怕彼此都对这一场碰面的用意心知肚明,也不好半途而废。
不过事实上,孟彰压根就没有在意王绅、谢礼和庾筱这三个昔日同窗到底是要将那套戏码继续下去或者直接落上句号。
他此刻满心满眼琢磨的,是从方才的授讲先生公输桨手里接过的一缕道蕴。
这缕道蕴可是公输桨这位公输氏郎君从自家传承下来的祖器中接引下来的,内藏昔日那位公输班的意,非同小可。
孟彰想过自己能从太学这里得到一些帮助,但他真没想到在太学本身以外,他还能从太学里的这些授讲先生个人处得到他们的助力。
尤其是似这般蕴含着昔日那些诸子先贤个人的意志的,可都是千金难求的至宝,随便拿出来交付另一个人叫他参悟,且不说这个家族舍不舍得将此等至宝拿出来,只说握有这缕道蕴的本人能不能舍得便是一个大问题。
身上带着这样一件宝贝,孟彰却一瞬停住了脚步,转身回首望向他走出来的方向,出神了片刻。
是啊,人心惯来复杂,又哪里是一概能论说得了的呢?
孟彰坐在修行小阴域的白莲莲台上,双手交叠盘坐,一缕映照着昔日公输班专心研究各种器械的过往的道蕴载沉载浮。
孟彰没有去看那些因公输班而昭显的各种道意,他只盯着公输班的眼,看着那双眼睛里的专注和……虔诚。
公输班是大匠先贤,如今的匠人被打入贱籍、被各家各方势力所封锁拘禁,但公输班本人却是贵族出身,而且在他渐渐闯出名头以后,他更是各种青睐、看重加身,对他来说,富贵、名望、功绩……等等旁人绳营狗苟求而不得的东西全都触手可及。
可他看到的却从来不是这些歌功颂德、青睐讨好,他看到的是被磨破了皮、勒破了筋的手脚,是沧桑、枯槁、麻木的眼,是佝偻、干瘦的身体。
他看到了这些,便不再将宝珠华服看在眼里。
他蹲在草丛里,看那些交错、锋利的草叶子,感受那草叶子剜刮过皮肤的锋锐;他看那些草木的纹理、看硬度、看质性,然后琢磨着怎样将它们拼凑起来,制作成便利的器。
他制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器械,看它们在人的手里与天争,与兽斗,也……与人厮杀。
他也曾困惑、迷惘、苦恼过,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他没有停下。
“器与械只是工具,为了达成人所愿、便利人的工具。不错,这些工具也落在了人的身上,但它们出现、存在总是要比没有它们更叫我人族安稳。”
“器在人之间相争,不是我的本意,我所求者,是人与天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