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卷轴竖着拉扯开,展出其中空白干净的内里。
那卷轴内衬却不是只得空白干净的一面,而是如同银镜镜面一样地光滑明亮。而那镜面处,则映照出一个画面。
席中宾客都是出身大家,对世家礼仪规制尤其熟悉,别说那卷轴已经映照出了对面的画面,便是没有,只凭流程,他们也能知晓卷轴映照的是何方所在。
不是其他,正是阳世天地那边的安阳孟氏祠堂。
祠堂,乃是族中先人神位、魂灵的安居之地,是他们承领生人祭祀、接纳后辈所供奉香火的庄重之地。
凡是讲究规矩的人家,都不会愿意叫自家家族中的女郎轻易踏足祠堂。
但这会儿,眼下,在一族分宗的重要时刻,安阳孟氏的祠堂里,却站了几个女郎。
这些女郎,有梳着妇人发髻的,也有少女云鬓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安阳孟氏的女郎,在孟氏分宗这样的重要时刻,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孟氏祠堂里。
一时间,各色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落在主人宴席处的几人身上。
初初开始的时候,更多的探究、质疑目光是冲着孟梧去的,但不知是不是那些人想到了孟彰的前科,过不了多时,孟彰反倒取代孟梧成为了这些视线的焦点所在。
孟梧带着点笑意的目光轻轻在孟彰身上滑过。
孟彰神色不动,连回望过去的意思都没有。他只专注地盯着卷轴映照出来的画面。
他完全不觉得女郎出现在宗族祠堂里有什么不妥,哪里又会在意这些带着各种杂念的目光?
反倒是那些盯着孟彰的眼睛自己看了一阵,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相比起其他人的激动来,庾筱倒是难得的沉默。
她默默地看着那卷轴中映照出的祠堂和女郎,又默默地、默默地盯着那边自顾自安坐的孟彰,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王绅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但不得不说,别管他们这些宾客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孟氏的分宗仪式仍在继续。
孟珏捧着孟梧的神位,领着站在他身后的谢娘子、孟昭、孟显和孟蕴等新宗系的族人向着仍然留在祠堂的孟椿等旧宗系的先人神位肃容而拜,再拜,三拜。
爆竹扬起,噼啪作响,烟尘弥漫,红纸纷飞……
竟是别样的热闹。
孟彰是夭折,便是入了祠堂都只是借孟梧这位先祖的光,隐在他的画像里,他没有神主位,没有属于他自己的位置。
但那是先前。
孟彰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孟昭怀中抱着的那个神主位。
神主位上,赫然用金粉墨笔描刻着他的名字。
孟彰,一笔一划,无比的清晰深刻。
孟彰能看见,这孟府宴席处观望着卷轴映照的所有人自然也都能看得见。
沉默,又是沉默。
有那沉默在心底沸腾喧嚣,有那沉默在眼底冰封冻绝。
后者不曾做声,而前者却想要呼啸,想要嚎啕,想要癫狂。
就连孟彰自己也没想到,那一个刻着他名字的小小神主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竟然是激动的。
他以为他不会很在意……
但其实他在意。
他很在意。
孟彰想要闭上眼睛,可他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看得清清楚楚。
孟昭抱着属于他的神主位,跟在孟珏的身后,无视那些带着各色情绪的目光,昂步走出安阳孟氏的这座旧祠堂,来到那收拾停当的新祠堂。
孟彰的神主位被摆放在供桌上,单独的。而他的画像也被垂挂在了墙壁上,坐东面西。在孟彰画像的正对面,开了一个大大的窗户。窗户外,是一片收拾得很是雅致的园林。
如今窗户就正大开着,天光从窗外照入,落在画像里孟彰的眉眼处,叫他苍白病弱的面容也多了几分光彩。
分宗除了开新祠堂、移交先人神主位外,最重要的还是重新编写的族谱。
这个确实是与孟彰无关的。
孟彰是早夭,生前未曾成婚,更未曾生育子嗣绵延血脉,他在族谱上的记载已经定格了。再如何改写也不会有什么变动,总不能,是阳世天地里的谁,要给孟彰换一对父母吧。
不必等孟彰发话,阳世那边就没有人过得去。
孟彰耐心等着,等到一切流程走完,等到所有来参加宴席观礼的宾客全部送走,他才招来纸灯要往阳世那边去。
孟梧叫住了他。
孟彰提着纸灯,回身看他:“阿祖?”
你今日都不忙的吗?居然还能有闲心、有功夫留意他这边的杂事?
孟梧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笑开:“你这趟回阳世见他们,是会问起阿蕴的亲事的吧?”
孟彰看着孟梧略有些怪异的表情,顿了顿,才缓慢地、犹疑地点头。
孟梧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坦然地迎着孟彰打量的目光,说道:“或许阿彰你事先不知情,但你见了今日的情形就该想到,你阿父、阿兄他们是真的很固执,也真的给我找了很多麻烦。”
“他们叫我头疼了很久,如今我碰见机会了,也叫他们头疼头疼,没什么不妥当吧。”
孟彰看着他,不吭声。
妥当不妥当的,孟梧根本就没有在问他。
孟梧看见他脸色,笑了一下,完全没有瞒着他的意思。
“你也不满意阿蕴那亲事的吧,阿彰。”孟梧说,“你这趟回转阳世,就直接跟你阿父、阿母和阿姐说出你的意见就是了。”
孟蕴的婚事,孟梧是真的不满意,但他只是孟蕴的先祖,孟蕴上面还有孟珏和谢娘子这对父母在呢。
她的婚事,孟梧不能说不可以说话,但他说了不算。
不过没关系,在这件事上他说话不算数,没人在意,但有人说的话可以有分量。
就譬如,孟彰。
孟彰如果真不满意,要阻止,那不论是孟珏和谢娘子夫妇,还是孟蕴本人,是必定会再考虑的。
“这事就交给你了,去吧。”
孟彰没动,他甚至叫住了孟梧:“阿祖。”
孟梧停住脚步,心下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
暗叹一声,孟梧回过身看孟彰:“说吧。”
孟彰就说:“我可能不太会反对。”
孟梧连问都没问,盯了他一阵摆摆手,自己走了。
孟彰看着孟梧的背影消失,笑了笑,提着纸灯走入梦境的界限。
孟彰入梦的时候,王绅、谢礼、庾筱和桓睢四人正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相对无言。
他们的兄长也在同一辆马车上,但跟他们隔着一片不长不短的距离,如今正讨论着什么。只有他们四个小的,坐在那里各自出神。
“……真羡慕啊。”
马车车厢里忽然响起这样一句话,惊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