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为什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想法来?
收拢龙亢桓氏?帮着他、他的所有兄弟姐妹们选定的郎主收拢龙亢桓氏?
他是怎么想到的?
龙亢桓氏……
是那般随随便便就能被收拢、被吞噬的肥肉吗?
行,他阿母座下兄弟姐妹众多,而且龙亢桓氏眼看着这几十年乃至接下来的近百年日子都不太好过,再有他们郎主在上,等他们郎主长成,他们不是没有资格参与这份分食龙亢桓氏的盛宴。
可是,在那之后呢?
收拢了龙亢桓氏之后呢?之后他们要怎么安排那些龙亢桓氏的子弟儿郎,之后他们要怎么经营从龙亢桓氏那得来的资财产业,之后他们要怎么跟其他的世家望族、诸多阴灵来往?
这一条条的,哪一个看起来都不简单,也不容易,他准备怎么处理?
这些问题,他想过了没有?
杨三童的嘴唇张合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如果这些后续问题他都没有思考过、判断过,那他为什么会想要孟彰收拢龙亢桓氏?
真不是要帮着龙亢桓氏断尾求生?
“我也不知道,就是……”杨三童说,“我就是想着,龙亢桓氏执掌兵权,真要有机会的话,郎主最好不要错过。”
孟彰仍紧盯着他。
杨三童又说:“我就觉得,郎主缺失了一部分朝廷中枢的力量。而这部分力量的空缺,可以从龙亢桓氏这里补足。”
若单从这两个方面来看,孟彰确实应该趁着龙亢桓氏衰落的难得机会尽力接收这一顶尖世族剩余下来的力量。
但是……
“我没有这个想法。”孟彰说,“我也不觉得我需要他们。”
杨三童压下心中诸多翻涌上来的念头,飞快说道:“也无妨,我们自当承领郎主的意志。”
甭管在他的想法中收拢龙亢桓氏能给他们家郎主带来多少好处,他们家郎主没有这个意思,那龙亢桓氏便是主动推送到他们这边来,他们也绝对不会伸手。
孟彰深深看了杨三童一眼:“回去后仔细查清楚,我不希望我们成了别人的刀,又或者是什么垫脚石。”
杨三童很认真地应了:“我回头就去细查。”
顿了顿,杨三童又说:“这次是我疏忽了,郎主,以后不会了。”
孟彰摇摇头,安抚道:“你虽然在内宫、‘东宫’里待过,但这些地方虽然历练人,却局束了眼界,而这些世家望族却偏偏很懂在大局处着手。”
“你跟他们对上,会吃亏很正常。而且他们这一次,其实是用的阳谋,你没察觉不奇怪,但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
孟彰叹了一声:“杨三哥,我就要罚你了。”
“该当的。”杨三童说,“我不怕被罚,只怕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了你、阿母和其他的兄弟姐妹。”
杨三童一时发狠:“这一次是我不小心,阿彰,你知道是谁在后头对我下手吗?”
孟彰问:“你想做什么?”
杨三童磨着牙说:“我这次吃了亏,我当然要找他。”
“我要找他算账,更要找那个人磨练。一定不能叫往后再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孟彰一时摇头失笑:“你且给我些时间吧。我叫人去查查。”
杨三童这才算是有些满意了。
“我等你的消息。”
孟彰越发的无奈,但他应了杨三童说“叫人去查查”,是真的找人了,并不是虚言搪塞杨三童。
不过孟彰这次并没有特意去动用什么渠道人脉。
杨三童回去便使唤了擎灯鬼母座下诸多鬼婴胎灵清查相关痕迹是杨三童的事,却不是孟彰在动手。
他甚至没有去调动孟氏的人手,他直接找到了桓睢。
是的,孟彰第二日去往童子学的时候,径直找桓睢去了。
孟彰找到桓睢的时候,桓睢已经到了,且正在愣怔出神。
没有着意打扰他,孟彰自己在桓睢的对面坐下了。
“你今日特意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桓睢倒是很快回神,给坐下的孟彰分了一盏茶水过去。
孟彰笑着接下茶水。
“是有个问题想问一问睢郎君。”
桓睢将手中的茶壶放回去,抬眼望来。
孟彰这是,来者不善啊……
“是什么事?”
孟彰就将昨日里杨三童跟他的对话挑挑拣拣说给桓睢听了。
“我的那位朋友虽然是野惯了,但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若不是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他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更不会直接这样跟我提起。”
抬眼对上桓睢的视线,孟彰笑:“龙亢桓氏乃是今朝四大顶尖世族之一,与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颍川庾氏并列各方世家望族之首。”
“但就是这样强大的桓氏,却被人时刻紧盯着,想要寻找破绽谋算瓜分,简直是莫大的屈辱,非彼血不能清洗。”
“睢郎君,我虽只是太学童子学里的一介生员,但桓氏若需要用到我,尽可开口,我当尽力而为。”
桓睢望着孟彰半饷,脸上满是动容。
“多谢孟彰郎君了。但,但是……”
他面上换了些局促和愧疚。
“不瞒孟彰你,事实上,给你家友人传递消息的,说不定,说不定就是我们家的人。”
孟彰很是惊了一下,愣愣看着桓睢。
桓睢不甚好意思地避开孟彰的目光。
“所以这事果真是冲着我来的,我那朋友不过是在帮你们传话。但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如此啊……”
桓睢只能说:“若有办法,我们也不想这样做的。可是……”
他脸色越发的晦涩。
“可是我龙亢桓氏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而且眼看着还越来越糟糕了。”
“我们……”
“我们只想为族人寻找一条生路。”
孟彰一时无话,但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倒是真有几分与桓睢感同身受、同仇敌忾的意味了。
“这世道里……谁又不是想要给自己、给家人、族人寻一条活路的呢。”
桓睢脸上苦涩越更明显。
“孟彰郎君,你们孟氏比我们轻松得多,而我们桓氏……”
他竟有些恨了。
“我龙亢桓氏多少子弟儿郎在沙场奋力厮杀才终于抢来如今手中的兵权的?我们也一直忠心耿耿,可现在呢?”
“现在,他们猜忌、针对我们龙亢桓氏啊。明明他们司马氏自己都……”
孟彰一面听着,一面悄悄留神自他踏足这一处草亭以后就圈拢住这一片地界的白雾。
看来,桓睢在这里用的必定是极好的东西,否则他哪里会这样直接、直白地宣告他们的不满。
但更让孟彰多在意三分的是,这一份不满不止是桓睢自己的,而是整个龙亢桓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