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夏夜晚山。
登思过崖后的第五个夜晚,赵荣打开窗户纳凉,月色被他请入屋内。
戌时许,有人敲门。
打开门闩,将令狐冲引入,后者进门,瞧见他桌上纸笔墨迹。
“荣兄在写什么?”
赵荣回应:“一点点练功心得。”
令狐冲哦了一声:“可是与衡山剑法有关?”
见赵荣点头,他立时压下好奇心,不再朝那些字迹张望,眼中露出佩服之色。
“荣兄的幻剑已出神入化,若后来的衡山弟子能学会你的剑法,必然能成绝世高手。”
“可以想象,不久之后衡山派会有一部剑道宝典问世。”
“谬赞了,”赵荣笑了笑。
令狐冲翻开茶盏,提茶壶给赵荣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与他对坐在方桌东西两面。
“那边什么情况?”
“正要和你说这事”
令狐冲喘了一口气,“师父师娘勒令我们不要将太师叔的事朝外说,他们也去那个山洞看了。”
“初初见到本派遗失招式,师父师娘都很高兴。”
“可看到魔教长老破招手段,也十分担忧。”
“这才明白太师叔的话,死招果真比不上活招。”
赵荣好奇问道:“那上方还有不少剑宗招法,两位师叔可有.”
令狐冲摇头:“师父师娘都没提这事。”
“若是往日,师父定要说那些剑宗招法是魔道,将墙壁上的人形图案毁掉也不奇怪。”
“可师父却没说。”
赵荣微微点头:“风老先生是剑宗长辈,岳师叔恐怕是顾及他老人家的面子。”
令狐冲看向他,轻笑摇头,“不仅与太师叔有关,与你也有很大关系。”
“哦?”
令狐冲稍稍放低声音:“自打听我说起伱与太师叔论剑,师父师娘各都有所感触。”
“他们不开口,我却能觉察到。”
“任何一个练武练剑之人听了,都会有触动,更何况是师父师娘这样的高手。”
“剑宗气宗无论怎么争,与太师叔的剑意、你的剑势相比,终究是有差距。”
“师娘说,当年风太师叔在清字辈中是排行较末的师弟,可论武功,几个师姐师兄在一起也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风太师叔无招胜有招,剑宗气宗的太师叔太师伯们在他眼中,个个都有破绽。”
令狐冲吐槽一句:“我若是那些太师伯们,早就不争了。”
令狐兄啊,他们争的早不是什么招法。
赵荣莞尔一笑,也不去深究这些。
“那风老先生有没有现身与他们相见?”
“太师叔人没露面,只出口对他们说了几句话,师父师娘没能将太师叔请下山侍奉,可他们听到长辈声音,下崖时还是极为高兴的。”
令狐冲说这话时也眉色飞舞。
华山派风雨飘摇,突然出现一根定海神针如何不喜。
“那你和灵珊师妹呢?”
“有没有被训话?”
令狐冲闻言咧开嘴巴,“太师叔没怪我们,他已猜到我们会上崖,又知我与小师妹不敢自作主张,自然是荣兄主意最多。”
“他老人家说冤有头债有主,三年后你若再上华山,定叫你大败。”
赵荣松了一口气,朗笑几声,将茶盏里面的茶水当酒饮尽。
“三年后,我定上华山,再与风老先生论剑。”
令狐冲一脸期待。
又听赵荣说:
“风老先生一番指教,于我有恩,那思过崖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盼令狐兄与灵珊师妹多多看望照顾。希望再见风老前辈时,他能精神矍铄、身体康健。”
令狐冲朝他拱手:“荣兄不必多虑,师娘早有叮嘱,这是我等晚辈分内之事。”
赵荣点头,又打听起来:“你可有向风老前辈讨学独孤九剑?”
“有。”
令狐冲也不隐瞒:“昨日我与小师妹一道上崖给太师叔送饭食瓜果,他老人家心情不错。”
“叫我与小师妹过几日上山,一道传剑。”
“那剑意神乎其神,不知我们能学到几分。”
赵荣鼓励道:“你可以的,但学几分九剑剑意,就可称为武林高手。”
“若你将紫霞神功也练到高深层次,未来一定能名动江湖。”
“令狐兄,要多学多练,不可懈怠。”
令狐冲面露微笑,又微微感到奇怪:“荣兄督促我练武之心,丝毫不亚于我师父师娘。”
“岁月不待人”
赵荣看向天边玉蟾,略生感慨:“数十年后我登五岳,寻何人论剑?”
令狐冲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如此.”
“荣兄尽管上华山便是,令狐冲与你喝酒比剑。”
“好。”
赵荣眼睛一亮,一边给他添茶一边道: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酒蒙子听了这话,酒意上涌。
复听赵荣笑道:
“明日我便南下回衡阳,今晚不饮酒,下次相见再饮。”
令狐冲对好友离开分外不舍,但他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当下与赵荣碰杯将茶饮尽
翌日。
赵荣一早拜会华山夫妇,便领着衡山派弟子下了玉女峰,华山门人送到山道上,令狐冲与岳灵珊将他们送到山脚。
“再会。”
“再会。”
岳灵珊与令狐冲招手,瞧着越来越远的背影,最后消失于一片密林。
远处有阵箫声响起,也不知是谁吹奏。
华山大师兄与小师妹回过头来,忽然发现一位青袍老者。
这老人何时出现的,他们浑然不觉。
“太师叔!”
二人欢喜迎了上去。
风清扬点头没有说话,他的气色与思过崖初见日相比,已好了许多。
“衡山那个臭小子可有对你们留什么话?”
风老先生没好气地问道。
令狐冲与岳灵珊都笑了,这声“臭小子”显是因为衡山小掌门乱出主意。
不过,太师叔能到此地,心中怎可能有什么怪罪。
二人也不点破,只当是个小台阶。
令狐冲道:“他说三年后要再登华山,与太师叔一较高下。”
风清扬微微点头,岳灵珊问:
“太师叔,您有把握赢吗?”
风清扬道:“衡山小子三年后再来,那就不是二十招了。”
“他的剑势极为厉害,但返璞归真刚刚入门,而且是自己领悟入门,不似我这般有独孤九剑,能一直遵循总诀练下去。”
苍老的声音徐徐传入二人耳中:
“这入门如天堑,跨过去不易,后面的路他还要自己摸索,更为不易。”
“想要招招返璞归真,没有破绽,运转如意。三年时间,过于短暂了。”
令狐冲笑了笑:“荣兄练功日新月异,太师叔不可用常理度之,三年之后,您也许要全力以赴。”
“那般较量,定然精彩无比。”
风清扬瞧着衡山弟子消失的方向,脑海中闪烁着少年第二十招刺出那一剑时的风采。
十七岁.
确实不能用寻常眼光看待。
他仰头看向天空,阳光透过林隙洒在他身上,“好久没有下华山了。”
令狐冲来了兴趣:“太师叔可是想去寻那位塑工前辈?”
“先不去。”
风清扬扫了他们一眼:“三日后,你们带剑上思过崖。”
“是!”
……
华阴城内,衡山派一行驱马徐行,踏上归途。
程明义问:“师兄,我们直接回衡阳吗?”
赵荣看向东南方向:“转道。”
“我们先去庐州。”
曲非烟面露期待:“师兄要去寻那位塑工前辈?”
赵荣笑着点头:“也不知他此刻在不在清水镇。”
……
白板煞星命丧华山第十五日。
太室山山脚下
陆柏、费彬、封不平,玉音子,四名高手一路冲上胜观峰。
此刻徒剩狼狈,再无下山时的睥睨之势。
原本跟他们一道逃下玉女峰的黑衣人,一个也没跟上来。
当夜从华山逃命下山后,没想到又遇见那六个被他们打跑的怪人。
这六人记仇得很,竟在山下埋伏。
他们各有伤势,又担心衡山小怪物追下来,哪敢与六人纠缠相斗。
仗着功力拔萃,一路逃命才能回到登封。
其余几名黑道高手,全被杀掉了。
胜观峰上。
嵩山大太保丁勉在高墙上窥见他们的惨状,不由面色一变。
他飞身而下,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
“其余人呢?”
“全死了!”费彬崩溃大喊,“丁师兄,他们全死了!”
丁勉大惊失色,“不可能!”
“白板前辈也与你们一道,即便岳不群功力全盛,我们此战也万无一失,怎会失手?”
陆柏又恨又悚:“不是岳不群,是那个赵荣!”
一说赵荣二字,丁勉还稍稍一愣。
“此人以一敌六,我方六大高手围攻,全被他所杀。”
“白板前辈正是死在他手中”
“乐师弟也死在他的剑下!”
陆柏喊话时一脸悲愤。
一向稳重的嵩山大太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凡是别人传来这消息,他定要将传信人痛骂一顿。
一个二代弟子,怎可能杀掉这般多的高手?
可陆柏亲口所言,岂能有假。
“走,先去见左师兄。”
嵩山山门处乱成一团,丁勉领着他们直奔练功房。
费彬陆柏等人来到这熟悉的地方,心神逐渐宁静。
夏季的练功房还烧炉火煮茶,本该燥热无比。
可步子才迈过练功房前挂着兽头铜环的厚门,一股凉意直接穿透了整个后背,直冲天灵盖。
不只是费彬陆柏,封不平与玉音子也是如此。
虎皮地毯前,一铁壶顺屋梁铁链悬在烈火之上炙烤。
滚滚热气从壶口喷出,压出一串嘟嘟声。
而就在烈火背后,挂着一件血色披风。
那血色何等刺目,跳跃的火光在血色披风上闪动攀爬,如一只只妖物起舞,阴森鬼气从延津梅林传到了胜观峰上。
左冷禅就站在血色披风之后,一双森冷霸道的眼睛,凝视在他们身上。
练功房的场景丁勉早见过了。
近来左师兄沉迷东方不败的境界,一直研究“人生妙谛”。
这又有什么奇怪?
东方不败天下第一,现在江湖中人哪个不想勘破人生妙谛呢?
左冷禅瞧见四人状态,心知不妙。
但他并未慌乱,脸上还是镇定自若。
“左师兄!”
“左盟主。”
几人一道见礼。
“坐!”
听到这充满底气的声音,陆柏与费彬安心了一些。
几人坐下后,左冷禅沉声道:“出了什么意外?”
玉音子不说话,封不平的目光在那件血衣上。
陆柏与费彬则是互相补充,从引围攻向问天的魔教上华山开始,将华阴城到玉女峰发生的事尽数道出。
尤其是赵荣的剑法
两人将所见所感,详细说了出来。
作旁听的丁勉神色连连变化,等他们说到乐厚死在赵荣剑下时,丁勉才带着一脸惊异之色插话:
“世间竟出现这等练武奇才?”
“左师兄一直说他不简单,哪怕是沙天江从衡阳带回他杀掉"西宝和尚"的消息我也没太在意,没想到功力如此高深。”
“左师兄,那又是什么剑法?”
左冷禅思忖:“既然是衡山派的路子,那就只能是五神剑了。”
丁勉疑惑了:“衡山五神剑的精髓不是失传了吗?”
左冷禅摇头,“追究这些已无意义,他此时的剑法已不在我之下。”
“他虽然只有十七岁,却颇善隐忍,五岳盟会时,竟能瞒过我的眼睛。冲虚道长、方证大师也半分没有看出来。”
“这等心机手段,与他的天赋一样让人忌惮。”
“莫大多年不收徒,竟能为衡山寻一雄主,真是叫人惊叹。”
“师兄,接下来该怎么办?”陆柏追问,“还要继续对华山动手吗?”
左冷禅立时摇头,他没有直接回应陆柏的话,扭头对封不平道:“封先生有什么打算?”
封不平也是有野望之人,此时也看透形势。
“我两位师弟都死在华山,已无心再回中条山隐居。我只想知道,左盟主可会寻机再对岳不群动手?”
“自然!”
左冷禅一摆衣袖,“这华山派掌门还是属于封先生,左某人绝不食言。”
封不平从座位起身,拱手道:“那在下先在胜观峰打扰一段时间,一切听左盟主安排。”
“好!”
丁勉送了几步,将封不平送出练功房。
玉音子再笨也知道自己此时很碍眼,于是也起身告退,表示要暂回泰山。
丁勉也将他送了出去,同时喊来副掌门汤英鹗、九曲剑钟镇。
这二人得知华山传来的消息,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谁能料想到,五岳并派的大计,会因一个衡山二代弟子而毁。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成了他们最大的障碍。
汤英鹗忧心忡忡:“这赵荣不好对付,他的剑法如此了得,假以时日再练强内力,五岳怕是要以衡山为尊了。”
“他只十七岁,谁知道会不会成第二个东方不败?”
费彬坚定摇头:“不可能,他的衡山剑法近乎极致,后面无路可走。”
钟镇看的却是眼前:“此时能对战六大高手,已经极难杀死,恐怕就是左师兄出手,也留他不得。”
左冷禅点了点头:
“在逍遥津杀死欧阳鹤松的定是此人。”
“却又借玄武堂孙仲卿之口把脏水泼在我身上。”
“好一个赵师侄,我对他倒是欣赏得很。”
左冷禅微微一叹:“若是回到三年前,我恐怕要抢在莫大之前将他收为关门弟子。”
费彬陆柏等人微微愕然,没想到左师兄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汤英鹗道:“左师兄,此时已不适合再对华山动武。”
“就算拿下岳不群,也还是要面对衡山派。”
左冷禅没有回应,他扫视五位师弟,霸气一笑。
“我从师父手上接手门派时,远没有称雄五岳的能力,此时的一点困难,与当初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诸位师弟与我联手,一样能再改格局!”
“左师兄尽管吩咐!”
“为了本门大业,即便一死又有何妨?”
丁勉等人齐声应和。
“好!”
左冷禅朗声一笑:“魔教有东方不败,武当少林有方证冲虚,三派各有底蕴。如今又有一个衡山赵荣,展露雄主之姿。”
“如此多的障碍,一一破掉,岂不痛快?”
“破开障碍的利器,此刻就在福州。”
左冷禅并未对师兄弟们隐瞒。
汤英鹗眼睛一亮,道:“师兄,川西的青城派正派人暗中盯着福威镖局。”
“余沧海的师父败在林远图手中,长青子临死前定然对余沧海有所交代,这才盯上林家辟邪剑谱。”
“青城派如此布局,恰恰证明师兄的猜想是对的!”
“甚么辟邪剑谱?”
左冷禅冷笑一声:“渡元禅师便是林远图,辟邪剑谱就是葵花宝典,这掩人耳目的把戏,却瞒不过我的双眼。”
在华山遭遇重大失败的费彬与陆柏也精神大振:
“师兄,要不要立刻动手?”
费彬比划了一个手势:“福威镖局没什么奇妙的,我这就带人杀到东南,灭了林家上下。”
“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宝典找到。”
汤英鹗道:“不可。”
“若是宝典不在镖局内,岂不全成泡影?”
左冷禅点头:“那余沧海准备多年,他定然做了比我们更细致的调查。”
“我们一边调查林家,一边关注青城派。”
“若没有调查到确切结果,那就等青城派动手,我们再抢先一步。”
钟镇等人各都点头,这般做最为稳妥。
至于青城派,全然没被他们放在眼中。
左冷禅又道:“从现在开始就陆续派人前往福州,收集各方消息。”
“为保万无一失,这次我会亲自前往。”
“诸位师弟也带人同我一道至福州!”
“好!”
五大太保齐声应和。
“魔教只有东方不败一人修炼这宝典,若我得到,我们师兄弟一同参演其中奥妙!”
丁勉等人闻言各都激动。
练武之人,如何不渴望这等神功妙法?
左冷禅忽然将架子上的血色披风朝背后一披,双目锐光遍布,多了一份妖异色彩。
“我们师兄弟,便一道领悟这人生妙谛。”
汤英鹗喊了一声:
“领悟妙谛,一统江湖!”
……
人生妙谛,谁不想领悟呢?
他封不平,当然也想.
被嵩山弟子领入院落的封不平除鞋去剑,躺在床上。
他想到了中条山蛰伏练剑,想到了那晚少年的剑光,想到了东方不败在梅林中的传闻,又想到.
封不平的脑海中,陡然闪烁起方才练功房画面。
左冷禅立身在血色披风之后,那双眼睛中的贪婪,他如何感受不到?
蛰伏二十三年创出一百零八式狂风快剑,他不是为了小小的华山掌门那么简单。
要做就做五岳盟主!
这才算将华山派重新带回巅峰。
如今见识了衡山小掌门的剑法,将出的一百零八式狂风快剑硬生生憋了回去。
没有人比他封不平更憋屈。
“砰~!”
他用力锤了一下床板。
“左冷禅想要干什么?若是为了五岳并派之事,没必要瞒着我。”
“那血衣.东方不败”
封不平想起左冷禅眼中的贪婪之色,忽然明白了,嗤笑一声:“他想学东方不败的武功。”
“怎可能学到?”
“上黑木崖简直是自寻死路。”
他嘲弄一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整个人从躺下的姿态转变为直直的坐立姿态。
左冷禅是怎样的人物?
他岂会不知这些?
封不平站了起来,光着脚在房内走来走去。
他连走了一炷香时间。
难道
难道左冷禅知道其他途径获得神功?!
不错!
唯有这般才能解释,为何他听闻衡山少年的消息还能稳如磐石。
“东方不败的功夫我闻所未闻,但他招法如电如妖,可见与功诀有关。”
“若我得到这神功妙诀,用来展示狂风快剑,快上加快,那天下间还有谁是我封不平的对手?!”
一念至此,封不平一脸贪色。
似乎有一条崭新而通畅的大道摆在眼前。
左冷禅想领悟人生妙谛。
我便借嵩山派之手领悟人生妙谛!
……
“嘚嘚嘚”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响,跟着又是数道勒马声。
“师兄,清水镇到了。”
“今天就在此歇息。”
入了镇子,大家按辔徐行,以免惊扰行人。
镇上的烟火气还和那日一样浓厚,入城便看到好几位身穿草黄上衫,白色下裤的书僮。
一眼便知来自官宅,与乡下土财主家的不一样。
还有几名摆弄折扇的书生,倒是与岳掌门打扮很像。
捎带风尘之色,想来是赶路来的。
旁边还有几名身着短打的护卫,摆出凶悍面孔,让他们看起来不好招惹。
在赵荣一行骑马到来后,那些护卫神色微变。
“公子。”
他们轻唤一声,将那几名书生拉到道旁。
“这些人极为扎手,公子莫要冲撞。”
那几名书生抬头,看到马上有一气度非凡的俊逸少年,旁边骑马的是一位楚楚可人的绿裙少女。
后面八九人神态自若,偶尔一个眼神飞来,无冒犯之色,极为平淡。
等他们走远,那公子问:“我看这些人面善得很,怎看出不好惹的?”
一位满脸沧桑的年长护卫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些人全部负剑,样式统一,加之气度不凡,多半是江湖大派。”
“他们与普通走江湖的武人不同,势力极大,功夫也极高。”
“遇到这样的江湖势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书生好奇笑问:“申老兄你一个人能收拾七八个泼皮无赖,功夫与他们相比如何。”
“比不得,比不得”
沧桑护卫一脸窘迫,连连摆手。
他还在与书生解释,赵荣那边没在意他们,先找了家客栈放马。
这次熟路,直接穿过满是叫卖声的街道朝镇东去。
头戴赤帻的老掌柜见了他们直接迎了出来。
“五岳大侠!”
他极为热情:“我还记得你们去年来过。”
“这位少侠,还有这位豪爽的大侠!”
老掌柜指了指赵荣,又指了指向大年。
“你这掌柜真是厉害,”向大年笑道:“南来北往那般多江湖人,你都认识吗?”
“老朽哪有那个记性。”
老掌柜竖起了大拇指,“但你们灭了三十铺的匪盗,我印象深刻。”
“自打你们走过三十铺,那边又安生了。”
“原本逃离三十铺的镇民,大半都已回返,我去年冬天就是从那边的卖炭翁手里买的炭。”
老掌柜只是试探,见他们脸上毫无波动,便知在三十铺除恶的真是这些人。
当下将所有上房都拿了出来,还给他们降了投宿费用,又送上两坛好酒。
之后问清楚,是衡山与华山两派除的贼匪。
在客栈安排好后,赵荣与曲非烟一道去了镇西。
那边有一座小塔,按照记忆,穿过一条沿途叫卖的集市。
一直走到集市边沿。
赵荣一直朝街边看,找到了那家塑像店。
“是这里吗?”少女东张西望,没看到赵荣说的塑工老人。
赵荣朝门口指了指,“当时他就在那里,雕一尊佛像的背光。”
现在
老人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孩。
他拿着一块木头,低着头,专心致志雕刻着什么东西。
赵荣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迈步走入店内。
一个手持凿子的伙计用环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客官,您要雕些什么?”
赵荣稍带歉意:“我想打听一个人。”
“他头发花白,姓顾,之前就在这门口塑佛像。”
那伙计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临近中秋。”
伙计顿时露出恍然之色,“那就难找了,咱们这店两个月前换了主人,原先那批人到庐州做大买卖去了,客官可到庐州去寻。”
“多谢。”
赵荣道了一声谢,出门时露出遗憾之色。
“也许他去了庐州,也许回了姑苏。但人海茫茫,再难找寻了。”
少女拉了拉他的胳膊,“大海洋萍,也有相逢之日。”
“荣哥,回头派人去打听,总能有消息。”
“也只能这样了.”
赵荣脸上闪过失落,那门口的小孩忽然抬起头,盯着他的脸。
曲非烟笑问:“小孩,你在看什么?”
那小孩指了指赵荣,“这个大哥哥,像我家的塑像。”
赵荣反应极快,脸上有一丝惊喜:
“你爷爷可是姓顾?”
“不知道,”小孩摇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小孩继续道:“之前我在饭铺洗碗,掌柜的叫我阿吉,说是吉祥寓意好。但我总是打碎盘子打碎碗,他就骂我没用”
“阿吉很没用掌柜将我赶了出来。”
“然后爷爷收留了我,又教我塑像雕刻。”
赵荣追问:“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会雕人雕剑,想在这里做工赚银钱养活爷爷,但他们不要我,我不愿走.”
“你爷爷现在在哪?”
“在家。”
“带路,我要请他帮我塑一样东西,”赵荣瞧了小孩一眼,又加了一句,“如果他能塑出来,我会给很多银子。”
小孩顿时露出笑容,“好!”
他收好雕刀木块,将门口的木屑装入兜里,飞快地在前方带路。
过了一条街道,进入一个小巷。
连数十三道门,小孩站在一扇早已打开的木门门口,将他们请入。
赵荣的目光穿透了一个种满青菜的小院,看到厅堂内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和当初一样,手上动作不停,一把雕刀在他手中,翻飞舞动,可塑万物。
这一次,他塑的不是佛像,而是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正摆出出剑姿态。
“顾老先生。”
赵荣呼喊一声,阿吉微微一呆。
老人手中的活没有做完,他没有抬起头,但脸上已露出笑容。
“阿吉,倒茶。”
他又加了一句:“最好的茶。”
“是!”
赵荣盯着屋内诸多少年塑像,有的是木雕,有的是泥塑。
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栩栩如生。
“一年不见,顾老先生的剑法又有大进。”
他还是不抬头,但笑容更甚:“得你所赐。”
“那日细细回想你的剑法,让我也有所得,不过,还是差了一点。”
赵荣接过阿吉端来的茶,突然说道:
“前辈,我见到了你口中的江南男子。”
闻听此言,老人瞬间抬起头,又快速把头埋低。
他面色暗淡,再无笑容。
只是呼吸粗重,手上的雕刀动得更快了:
“可惜,我的剑法还有破绽,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差一点,就差很多。”
赵荣却道:“前辈可记得我当初说的那句话。”
“哪一句?”
“晚辈练剑至今从未一败,前辈虽在塑像,却融用剑神韵,不若显露一招给晚辈瞧瞧,他日我若碰到那江南男子,与之一战也可带上前辈给予的一丝心得。”
“.”
“于是,我与江南男子相对,用上了前辈当初给我瞧的那一剑。”
顾老先生听着他的话,宛如时间静止,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结果呢”
赵荣语调中透露一丝轻快:“没有败。”
“不可能”老人果断摇头。
“那一剑有破绽,还不够。”
他语气笃定,却有一丝丝激动。
隔了几秒,忍不住用颤动的语气问道:“是是真的吗?”
“你用我那一剑,与江南男子相对,没有败.”
赵荣复道:“真的。”
顾老先生恍然,叹了一口气:“时光无情,我老了,他也老了,否则那一剑是不够的。”
“江南男子白发苍苍,确实老了。”
赵荣又道:“但他的剑没有老,无招胜有招,已至大成。”
“就和前辈一样,人已老,剑未老。停留少年时,一直在追寻。”
老人双目大亮,神色肃穆:“小友,请出那一剑。”
赵荣长剑出鞘,在他一剑刺出的刹那
阿吉看到
屋中木塑、泥塑,像是活了。
那就是爷爷一直在塑刻的少年,姿态、样貌,全都一样!
塑工老人痴痴地望着这一剑。
在寻常人眼中无甚奇特的一剑,却让他心湖翻涌万丈波涛!
是的,这是他的剑!
但不仅仅是他的剑!
“前辈,这一剑,会败吗?”
“不会。”
“返璞归真,已成自然”
老人悠悠念出这句话,忽然望着手中的雕刀,痴了半晌。
然后抬起头,道:“阿吉,拿酒来。”
“是!”
赵荣收剑入鞘,笑道:“上次我请前辈喝酒,这次前辈便请我喝酒。”
顾老先生凝望着他:
“我请你,也请老夫少年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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