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旷漭兮杳泱茫,气浩浩兮色苍苍。
浩淼天地纳入眼眶,碧空湛蓝映青瞳仁,心间朦朦胧胧的美好愈发清晰地浮现。
骆禾泪如珠帘,滚滚而下。
“娘亲~”
童音响起时,骆禾只觉额头一凉,眼皮沉沉,又昏睡过去。骆夫人探出身子,低唤一声“禾儿”,将儿子小小的身体呵护在怀中。
赵荣知其病根已除,当下再点昏睡穴,助他平心静气。
缕缕寒气还在沿着眉心伤口逸散,若是气血翻涌互相冲撞,恐有不妥。
骆夫人的眼泪早已哭尽,此刻却又止不住泪流满面,女护卫送来巾帕早被打湿。
她让护卫暂扶骆禾,起身朝青衣少年所在方向跪拜。
再造之恩,说上千言万语也难以报答。
赵荣抬手虚扶:“骆夫人不必如此,我本只是此间过客,是你出声叫停。”
“这份缘法,是夫人结下的。”
大慈寺僧众对小男孩的遭遇非常惋惜,也曾听本寺方丈方觉大师说过治好此疾何等艰难。
没想到世间缘法如此奇妙。
骆夫人千辛万苦寻到徐友直医师治骆禾伤病,未能如愿失落而回,谁能料想一过路客竟是当世奇人。
此际一旦错过,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弥陀佛。”
虚业、虚来、虚渭,虚显等大慈僧众再次双手礼佛,朝青衣少年欠身。
赵荣也单手回敬,不失礼数。
他又对骆夫人道:“骆禾的眼部经络常年淤堵,他看不见东西,但这些淤堵也叫他适应了长期的气血错穴,这是寻常武人求也求不得的。”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话果然不错。”
赵荣轻浅一笑:“如今他的眼部六穴皆被打通,往后眼力会有一个飞速成长期。”
“这等条件正符合本门剑术。”
旁观者一听,心态又发生变化。
原本对这个骆禾这小娃娃,他们悯惜叹惋。
此时闻言,无不艳羡。
果然,又听青衣少年道:“日后若有让令郎习武的打算,可南下雁城,直报我的名号。”
骆夫人也是心神一震,她方才已经见识到剑神手段,平日里见到的寻常武者难比万一。
骆家家大业大,但此等人物,她别说是见,之前竟然孤陋寡闻,连听也没听过。
当下赶忙帮孩儿应下这一大机缘:
“禾儿蒙先生相救,这是还也还不完的恩德,又得先生垂青,更是他的造化。若他生出一丝练武之心,我这个为娘的也欢喜,立刻要将他送到雁城,拜在先生门下。”
她的话音极为恭敬,但众人都听出雅意来。
这位潇湘剑神并未说要收徒,只言拜入衡山,骆夫人却聪明,想让孩儿拜剑神为师。
拜衡山与拜潇湘剑神,这可是两个概念啊。
见过方才那一幕幕,众人心情极为澎湃。
天下何其大,可放眼四方,实难寻第二人矣。
让围观者羡慕的是.
这位听了骆夫人的话,并没有出声拒绝。
骆家护卫无不惊喜,心跳速度各都快上数拍。
大慈寺的援手还在朝衢州赶,方生的毒性也压制了下去,经昨夜一战,周围的贼人们已经吓破胆,短期不敢再犯。
院中还有不少伤者,路上要抬门板而行,脚程必然变慢。
赵荣稍微打坐调息,便要先行告辞。
骆夫人将那本徐祖师所编的《金针赋》送给他,又送一葫芦好酒,再从马车中请出一卷画轴一样的东西相赠。
赵荣统统收下,没有推辞。
巳时许,荒废的宅院外。
阳光正美,青衣少年一腰束剑,另一边悬挂紫金葫芦。
西风如歌,一人一马,踏碎霜寒,携一身剑气,过溪水塘圳,径自东行。
若文先生在此,纵然挥毫染翰,也要叹天马脱羁,巧笔难画了。
宅院前众人瞩目,各有所叹。
少林神僧,早拂尘心,也要失神。
昏睡的骆禾幽幽转醒,以手遮光,骆夫人将他带上马车,骆禾透过马车的帘幕缝隙朝外张望。
他又要喊“大哥哥”,却被骆夫人纠正。
“以后见了人,要喊先生。”
“是。”
骆禾乖巧应了一声,他眼中光彩更甚,闪烁着好奇之色。
“娘亲,先生离开之前,有没有叫你转告。”
骆夫人问:“转告什么?”
“就是我之前问的剑神是什么样子的?”
骆夫人笑着摇头:“傻孩子,哪用再转告。”
“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
佘呜銮魂留松涛亭第六十九日。
绍兴,会稽山上。
竹林小院中,数十名江湖人风尘仆仆,有的人还气喘吁吁,看来是披星戴月才赶到这里。
这些人面带惧色,不敢抬眼去瞧前面的竹楼。
底下一位老篾匠还在编竹椅,面对这些江湖人的求助眼神,他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姑姑,都快被气死了。
“砰~~!”
屋中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大家缩着脖子,也不敢问,全当没有听见。
忽然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竹屋中传出:“伱们没有看错?”
祖千秋用肩膀撞了老头子一把,老头子顶着扁阔脑壳,拱手道:“圣姑,他那个样子,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祖千秋没听到回应,也赶忙接话:
“那晚上月光不太亮,但有灯笼照着,我见过他好几次,印象太过深刻,绝对不敢认错。”
清冷的少女音又传来:
“你们这么多人,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几十载,就怕他一个?”
“他才几岁,你们见了就望风而逃,连战都不敢一战吗?”
老篾匠在外边抬头示意:
“司处严,你来回姑姑的话。”
一名大汉闻声走出,他便是统领一众黑衣人杀向宅院的领头人。
“属下得了圣姑命令,便将天河帮的人引到那边让他们先动手,我们才到时,那边像是停下没斗。我一喊话,藏在天河帮的弟兄们又把战火挑了起来。”
“我便放慢马速,准备收拾残局。”
“夜里黑得很,我见到满地尸首,还有人从院中狼狈逃出来,想着时机已到便领人杀了进去。哪知过了门槛不多久便一地死伤,那.那.那人凶恶异常,杀人只用一招。”
司处严说到这里一阵后怕:“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剑术,咱们这边也有高手,还是接不下一剑。”
“衡袁交界,栈桥松林,那潇湘剑神的传闻应该是一点不差。”
“有此人在少林昆仑那些狗贼身边,我们当夜已没半分机会。现在过了十多天,老和尚没被毒死,恐怕也是在此人帮助下压制了毒性。和尚们入了金华,秦伟邦、桑三娘他们肯定注意到,我们已经不好再动手。”
司处严说完,竹楼这边安静了一会儿。
除了喘气声,再无其他声音。
清冷的少女声又传来:“张夫人。”
“属下在。”
“你是在司处严之后去的,又瞧见什么?”
老妇人道:“天河帮的人被杀散了,近来我打听过,黄伯流那边的头领死了八九人,损失惨重。”
“那人剑法极高,唯有本教诸位长老同时出手才有机会将之拿下。”
张夫人说这话时微微顿住。
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黑木崖长老大多只听杨莲亭的。原本两头不得罪的五六个堂口,如今全都靠在总管之下。
东方教主对他无比信任,延津梅林之后,黑木崖上除了童百熊一类躺在功劳簿上的东方旧部,几乎听不见任何反对声音。
忠于任教主的极少数长老,如今敢有动作,便要做好被列为叛徒的准备。
虽然众长老不敢得罪圣姑,但阳奉阴违者怕是要占多数。
张夫人心中一叹,也没有好办法。
只能劝道:
“圣姑,若要对付他恐要大动干戈,暂时看来,不宜与他为敌。”
张夫人说完,四周又寂静下来。
外边的绿竹翁问:“可知这人到哪里了?”
祖千秋道:“我们集中好马赶路,一直不停歇,其余人留在金华沿路,从飞鸽传来的消息看,他出金华没多久,似乎要去杭州府。”
绿竹翁看了竹屋一眼:
“你们先去找他所在,有个准信再来回禀。”
黄河老祖等人闻言有些激动,心中当然想走。
但没听到圣姑说话,大伙儿都不敢挪动步子。
“滚吧!”
听到这句话,众人无不惊喜。
“是是是,属下这就滚!”
他们松了一口气,朝绿竹翁投去感激的目光,生怕圣姑说些要与那人死斗的话。
众人灰溜溜下了会稽山,寻青衣少年去了。
这帮人一走,绿竹翁才劝道:“姑姑莫要再气,我觉得此事应当是巧合。”
“若衡山这位一直与少林昆仑派的人在一起,咱们的人也没法活着出云和报信,那《呕血谱》暂放在他们身上,早晚还是能拿回来的。”
竹楼内,一把古朴的瑶琴旁边,黑裙少女那清艳绝伦的脸上密布着气愤之色。
贝齿紧咬下唇,凶巴巴地盯着竹阁中的一幅画像。
一柄短剑出现在她手中,顷刻间剑影翻转,将那画像四周切得七零八落,又觉得不解恨。
她袖袂轻拂,摘下画来,将里面的少年一顿猛踩。
作对作对,你总要与我作对!
《广陵散》我都不要了,你这混账小子又坏我的呕血谱。
自打遇到这人,她仿佛就再没顺心过。
“他一年前远没今日这份功力。”
这话的声音稍大了一些。
外边的绿竹翁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这话是对他说的。
绿竹翁心中暗叹。
姑姑是黑木崖奇才,短短十几年,就练出了常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功力。
这还是一边研究音律一边练功的结果。
虽说教中不缺资源,众多高手甚至东方教主也有过指点,但若资质愚钝,万不可能有今日成就。
论及同一年岁的对手,放眼江湖估计难寻第二个。
偏偏这份争胜之心,在衡阳这人身上不断受挫。
他心思电转,在竹楼外说道:
“衡山派的剑法我不是太懂,兴许他一朝悟剑,参透机妙这才功力大进。”
“似这等横空出世的奇才,便如姑姑一般,都是不好揣度的。”
他宽慰一声,又听少女道:
“我此时若与他交手,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绿竹翁一双老眼更浑浊了。
姑姑莫不是气糊涂了,怎会问出这种话?
他咳嗽一声:“衡山剑法终有上限,他此时剑法虽高,但也触及顶端,再难往前一步。姑姑只要沉心练功,早晚都能追上。”
“哼!”
竹楼中传来一声轻哼。
想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串脚步声。
“文先生回来了。”
绿竹翁的声音跳动着一丝喜悦,他对文先生的画技极为欣赏。
文先生操着粗犷的声音道:
“这次南下总算不负圣姑所托,又得一满意画作。”
咯吱一声轻响,窗扉半开。
文先生岂能不懂?
他快步上前,没经过绿竹翁的手,面带一丝笑意将画轴呈上。
作为一名老艺术家,文先生自问很懂少女心思。
这幅得意之作,栩栩如生,远超以往。
他相信圣姑一定会满意。
竹楼中,倚靠在窗扉边的黑裙少女打开画轴,外界的阳光穿过竹林,将一些斑驳的竹影映在画上。
画中少年面带和煦微笑,双手怀抱长剑,正好立身在竹林前。
外边的风一吹,画上竹影摇曳。
真真是丹青妙笔,鬼斧神工!
这幅画在少女眼中,直接活了。
她盯着画中人,登时与天人交战。
“文先生,你画的是什么?”绿竹翁好奇问。
文先生悠然笑道:“这次我下衡阳,返回途中那少年恰好坐在我身旁,风采气度皆被我所察,这幅画我颇为满意,不是之前的遐想之作可比。”
绿竹翁的笑脸登时没了。
不好!
呼啦一声响,一道人影从竹楼中飞掠而出。
“姑姑~!”
绿竹翁丢下手中篾刀,连忙追下会稽山。
文先生点头微笑。
从圣姑的表现来看,显是对他的画作高度认可。
……
佘呜銮魂留松涛亭第七十四日。
赵荣出了乌伤,接近越国故地,正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所。
行走在诸暨城中,耳畔吴侬软语细细轻清,心道不愧是西施故里。
这一路上他优游不迫,也不催马,只按辔徐行。
此去梅庄,说急其实也急不得。
与江南四友如何计较,会有什么结果,暂时也不好说。
在热闹的诸暨城中歇了一日,尝了尝此地的岭北盐焗鸡,又在路边挑桶摊贩的小摊上吃了碗次坞打面。
直到第二日下午才出城朝北去。
从诸暨到杭州,已不足两百里。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
漫天惨淡,哪有半分霞彩,乌色的云层在天空上翻滚,如同一幅没有完成的画卷。
看样子,像是要下雪。
古旧栈道,乱石崩柱。
只听马嘶山涧,青衣少年骑马加速,飞跃一处断桥,踏上大道。
“好马!”
虽说不是多宽的间隙,赵荣心情好,自然不会吝啬夸赞之词。
他继续往前,行过一条古商道,旁边有界碑,但字迹模糊,还爬满老藤,枯须狰狞,早已看不清了。
赵荣正准备加快速度,好在天黑前找到投宿的地方。
忽然,一阵悠扬琴声幽幽入耳。
琴声穿过山间林木,清而不凄,素而益雅,仿佛给天上那幅没有完成的画卷泼上了动人色彩。
“妙!”
“妙!”
赵荣闭眼听了几秒,连道两声妙字。
他已精熟太古遗音,并非浑然无知之辈,如今对曲调有一定的鉴赏能力,短短一段琴音,便知弹琴之人乃是大家。
这深山密林,有此雅兴的,多半是看透凡俗的山林野老。
欣然催马,所行不过百丈。
古道旁有一八角亭,四柱满是虫蛀,亭角飞檐破旧斑驳,亭顶少瓦多漏,岁月痕迹一眼便见。
亭中一石桌,四下是散着枯叶的石凳。
只见一苗条婀娜的黑裙女子笼罩轻盈白纱,背影朦胧,裙如水瀑倾下,一把瑶琴横呈石桌,她双手弹奏。
马蹄声越近,她的曲调越急。
从之前的叮咚清脆,泉流涧响,忽变得匆匆簌簌,如战马过境,草木皆兵!
少女呼吸逐渐急促,绷紧一张脸,正想拔剑出手。
“喂。”
忽然亭外传来极为可恶的声音。
“姑娘,你可知附近哪里有落脚地?”
“这天马上要下雪了,我求近走的这条生路,指路的没有说清,不知附近可有村镇,到杭州还有多远?”
安静了几秒,亭中响起清丽的少女声音,但语气颇为不善:
“你继续往前走三里路,那儿有片野桃林,进入桃林,便能看到乱坟岗,你在那里借宿一宿便是。”
赵荣闻言,觉得有趣,笑道:
“我正奇怪着,这暮色四合,人迹罕至的山林古亭怎得有人弹曲,原来是山精妖鬼作祟。”
“小妖女,你继续弹,我就不到你家借宿了。”
“你!”
只听两声短促声响,她翻身一跃,手中已有两柄既短且薄的双刃。
她的功夫较往日更高,身法迅疾轻灵,黑影在亭中连闪,踏在亭柱上对着赵荣肩膀刺来。
放眼江湖,寻常武林人若瞧见这倏来倏往的身法,恐怕真要以为是山中鬼魅了。
但是,她的身法轨迹却被赵荣瞧得清清楚楚。
他拔剑连接三招,一踏马鞍跃入八角亭石阶。
黑影纵然飘忽,但青影更快。
短短十余招,双方兵刃相接,两柄短剑对一柄长剑,交剑声远远急过方才的琴音,如山林中的一场疾风骤雨!
少年游刃有余,少女大为吃力。
轻纱之下的脸上,再清冷也抹不去那一丝惊艳。
此刻才知传言属实。
忽然间,青衣少年手中长剑剑光大盛,团团剑影出现在少女眼中。
她茫然一瞬,回神间双剑齐齐斩空。
这便是幻剑吗?
难怪杀人只用一招。
高手对决,一旦吃虚招后果可想而知。
出于求生本能,她想驾驭轻功朝后跳躲,可又想身法不及对方,他一剑若是追杀上来,必然还要重伤。
心下一股凉意泛起。
转念一想,死在他的剑下也算一了百了。
“噌~!”
一道剑光划过,她面前的轻纱散落,飘飘落地。
轻纱之后,露出了一张气质清幽、秀丽绝伦的少女面孔。
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轻颤,面对这贴肤一剑,毫无惧意。
“你的剑法有点长进,功力也有增长,但还不够。”
赵荣微微摇头,“你已不是我的对手,还要打吗?”
他的话音中难免有几分神气。
自打练剑开始,能叫他吃瘪的人几乎不存在。
眼前这位勉强算一个。
少女睁开眼睛,不满意他的语气,更不怕什么剑神之威。
反而轻哼一声道:
“什么潇湘剑神,当初也不过是个弃剑而逃的无耻小贼。”
她说话时,一双眼睛清冷地横了过来,却又掩盖不了那绝美容颜带来的几分娇态。
赵荣面色一黑。
“那只是平手,我当时不想搭理你而已。”
“呸~!”
少女轻呸一声,避开目光朝亭中走去,“不知是谁在树上如猴乱跳,你逃跑的功夫倒是让我欣赏。”
“我当时对你没杀意,否则你早就死了。”
赵荣不想再辩,追到亭中问道:
“我的那柄剑呢?”
“被我起来了。”
赵荣盯着那瑶琴,提议道:
“你的剑也在我手上,这样吧,我虽然大胜你一场,但我们互换,之前便算作平手,以后你多多练剑,我们再打过。”
少女见他对那柄剑很是介怀,说话又有些小无耻的语气,登时一乐:
“谁要和你换,我的剑多的是,不差丢的那一柄。但那什么潇湘剑神的剑却很难得。”
“就算你以后天下第一,也还是那个弃剑而逃的无耻小贼。”
瞧着某人乌云密布的脸,少女不由一笑。
“怎么样,要不要杀我灭口?”
她又道:“我自知你的武功高,我们又分属敌对两道,那你知道我今日为何敢找你么?”
赵荣仔细打量眼前那张惊艳容颜。
“你认为我会怜香惜玉?”
“呸!”
少女面色微红,气息急了几瞬:“我要瞧瞧名动江湖的赵少侠,是不是一个真君子。”
“你恐怕不知,我命人在江南秘密寻找一本棋谱名曰《呕血谱》,他们在庆元一破落棋手手中购得,你情我愿。”
“可是几名昆仑弟子与少林俗家弟子见那是原谱,便起了争抢之心。”
“昆仑弟子认出其中一人来自长鲸岛,便高喊魔教,杀人抢谱。”
“名门正派?哼!”
任盈盈斥问道:“请问赵少侠,他们杀人抢棋谱,做得对吗?”
赵荣皱着眉头,没想到事情比他想得还龌龊。
从之前那两人躲闪心虚的样子来瞧,多半无假。
“那我该不该找他们报仇?”
“此事与你无关,你却不问青红皂白,帮这些人杀了我手下诸多人手。”
“我自问没对你衡山派犯恶,你对我的恶意倒是很大。”
“我寻广陵散,寻呕血谱,全都被你一手毁了。”
她越说越气,死死盯着面前少年。
心中觉得极为委屈,不知这人为什么非要与她作对。
她还想再说.
只见少年伸手示意她打住。
而后,他从包裹中掏出一本薄薄棋谱,上面撰着《呕血谱》。
“嗯?”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拿起来一看,竟然真是呕血谱!
“怎.怎会在你手上?”
赵荣坦言道:“方生大师对此事并不知情,他在我授意下追问几名师侄,大概猜到这棋谱来路不正。”
“不想将这份恶果带入寺院,便转赠给我,让我帮忙寻找失主。”
赵荣对上她的双眼,笑道:“你瞧我干嘛?”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叫人到庆元调查一翻,若是真事,再还给你不迟。”
任盈盈没有说话,只能将棋谱放下。
眼前这位不给,她抢也抢不走。
不过,他要调查真伪倒也有理。
瞧着这棋谱,少女只觉心头消了一些郁结,不由又瞥向一旁的少年。
只见他从包袱中又掏出一册古籍,递在她面前。
“这这是”
她呼吸急促,将古籍翻开,便如赵荣悟剑一般,瞬间沉浸进去。
赵荣见她极为投入,静坐一旁并不打扰。
少女翻动着古籍,随手拨开碍眼青丝,像是进入一方崭新世界。
不多时。
当一双玉手按在瑶琴上时,一曲叫人回味无穷的古调从八角亭中幽幽响起!
忽然
呼呼大风吹起,天将暮,雪乱舞。
西风作恶,鹅毛大雪从空中纷扬而下。
只见纵横落,宁知远近来。大雪交叉飞舞,满天弥漫。
少女不为所动,风翻曲谱,她的眼睛就盯在谱子上。
寒夜西风,大雪纷飞,八角亭中,广陵散又响。
赵荣不由想到。
某一年的雪夜,嵇康也夜不能寝,辗转亭中,起坐抚琴,聆雪而奏。
同一片天空,古今交汇。
广陵散,并未绝唱。
赵荣瞧了抚琴少女一眼,看她青丝飞舞,黑裙掠动,溶溶在古韵风雪之间,颇为震撼,不由取下腰间的酒葫芦。
他朝亭中裂开的苔绿青砖上倒酒,笑着念叨:
“叔夜兄,广陵散果然好曲,我先敬你。”
哒哒哒.
酒水砸在地上,水雾四溅,大风一吹,竟将酒雾吹至亭中,散在《广陵散》上。
赵荣哈哈一笑,将剩余酒水一饮而尽。
暮色渐浓,雪却越来越大。
少女双手移下瑶琴,曲声戛然而止,青衣少年意犹未尽,却也带着一丝笑意睁开眼睛。
“佩服,好琴艺。”
“若是比琴,我定然比不过你。”
任盈盈有些复杂地看着赵荣:“这《广陵散》虽是抄录的,我也没能奏完,但却知道此谱无假。”
“难道.”
她微微睁大眼睛,眸光映着雪色:“难道《广陵散》原籍也在你的手中?”
“不错。”
任盈盈忙问:“你认识曲洋长老?”
赵荣不想打扰曲知音,只道:“这谱子是我捡来的。”
“你寻这广陵散做什么?”
任盈盈也不愿提起牢任,“爱琴之人怎样找它都不算错。”
赵荣笑了笑,知道她的小心思,又想起呕血谱的事,便道:
“你帮我一个忙,我将这广陵散送你。”
任盈盈没有立刻答应,这天底下能让他出口帮忙的,恐怕是极难办成的大事。
“别想那么多,你琴艺颇佳,到时候帮我以曲会友。”
少女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一件雅事:“这不难。”
“你要会什么朋友?”
赵荣盯着她的眼睛:“我要会西湖梅庄的大庄主黄钟公。”
只这一言,便让少女失色。
“你要去梅庄?这广陵散是给黄钟公看的?”
“正是。”
赵荣反问:“难道江南四友认得你?”
少女垂下眸子,不禁摇头,“天下间没有多少人见过我的容貌,那四人隐居了十多年,怎可能认得我。”
“那就行,到时候你换一副打扮,不要太过惹眼。”
“你为何要见黄钟公?”
赵荣露出一丝期待:“传闻大庄主武功极高,有一门内力结合音律的本事,他既然归隐,恐怕不会轻易动武。”
“你与我一道,我把握更大。先以广陵散相赠,再以琴曲会友,相信他不会吝惜一展绝技。”
“这也只是其一。”
“我还想再见一人,但你身份特殊,暂时不方便告诉你。”
少女听了他的话,心脏怦怦乱跳。
不过一想,又不太可能。
赵荣见她犹豫,立时伸手出来。
“做什么?”
“既然你不愿去,那便将广陵散还我。”
“谁说我不去?”
她早就想去梅庄打探,此时心中欢喜得很,只是不想让某人瞧出来。
八角亭四面漏风,外边雪又大,不适合留宿。
任盈盈领着他,往前走了三里路,果然有一片野桃林,但桃林之后并非乱坟岗,而是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风雪夜,二人一道朝山神庙走去。
里间有些日用品,想来她在这里待了好几日。
“你在这里苦苦等我?”赵荣打趣问道。
少女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她一边捧着广陵散,一边说:“距离前方小镇有二十多里,现在下大雪,今夜就在这待着。”
“你要遮掩身份,到了梅庄怎么说?”
“人家问你打哪来的,你总要回应。”
她这时说话声音细细的,语调柔和下来,竟然和诸暨城中听到的吴侬软语一样好听。
赵荣温声道:“随便遮掩一眼便好,就说是从江南来的。”
“江南哪里?”少女问。
赵荣嗯了一声,随口道:“姑苏,燕子坞。”
“我化名赵青木,你自己想一个吧。”
闻言,少女放下广陵散。
青色之木,也有荣荣之意。
“我们化作什么关系?”
赵荣笑了笑:“你就说是我表妹。”
闻听此言,少女又用广陵散挡住脸,幽幽道:“潇湘剑神的妹妹还真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