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光头给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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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楼过后是天王殿。

天王殿前已经站了整整一排的僧众，高矮肥瘦，老少都有，静静地看着福伯。

石潭寺的众人已经猜到今晚是什么回事了，场间有数位德高望重的老僧正四处行走，安抚众人。

避不过的，就坦然接受，佛门无畏，心达彼岸天。

所以天王殿前的众人已经整肃僧袍，静静地无畏地站着，并不看福伯，看的乃是圆戒。

而圆戒亦睁开眼，静静地回看众僧，在此刻圆戒的眼里，天王殿前的众僧皆佛，圆戒似乎已经看到众僧的脚下金莲盛开。

而福伯，看到这一幕，心中的燥火更盛，这一切都脱离他预料的样子，令他这趟为四郎寻仇之旅不够痛快。

为何这些人还不痛哭流涕，为何这些光头还不颤抖地四散奔逃，为什么！

为何这些凡人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充满了怜吝，难道他们觉得自己才应该痛哭求饶么？

真是燥！

福伯再次大喊一声，直撞而去，把前面那几僧撞得倒飞而起，肢体断裂。

福伯撞过人墙后，并没有急着杀掉众人，而是冲进天王殿，把里面立着的数尊佛像一个个拽下来，砸烂，敲成碎末。

尤其是韦陀天尊的塑像，福伯最恨这尊手持伏魔杵的护法天神，毁得也是最为彻底，肆意地碾成粉末，肆意宣泄着心中的抑郁。

天王殿内一片狼藉。

阿弥陀佛……

门外众僧齐齐诵佛，目视殿内的满地碎像，众人并没有上前阻止，只是看福伯的眼神满含怜吝之情，仿佛福伯只是个脑子得了重病需要治疗的患者，又仿佛福伯只是个无人教养的不懂事的小孩童。

福伯很讨厌众僧这种眼神，口中再次发出怪啸。

啸声凄厉，在黑夜里更是恐怖悚人。

奈何众僧不在恐慌，经过数位长老的游走安抚和劝诫，此刻的众僧已经驱除畏惧，努力地抚平僧袍，努力站得笔直，无视福伯恐怖的戾啸。

天王殿聚集的僧众也越来越多，诵经声越来越浑厚，那有节奏的低沉的诵经声，从四面八方向福伯围拢过来，令福伯有种被无形洪水扼吼般逐渐窒息的感觉。

有些逃出寺院的小僧居士，仅跑到山脚处，就被山脚戒严的兵士持刀刃给逼了回来，才终于明白石潭寺已成禁地，连官家都在帮忙封路锁寺，连官家都要把整个天门山交给了闯进来噬人的这个‘大魔’。

这劫，避不过去了……

于是石潭寺的灯火渐次亮了起来，更多的僧众长辈开始游走四处，唤众人更衣，燃香，亮烛，往大雄宝殿集中。

既然今天是石潭寺避不过去的大劫，躲是毫无意义的，和尚也不能躲，因为渡魔亦是佛祖交给光头的责任，驱邪魔护佛法，是所有光头存在的意义。

既然这魔，众僧用武力无法强渡，不如众僧集中起来做场大法会，或许能劝化此魔，众僧认为这也是佛祖对众人的一种考验。

不多时，整个石潭寺各殿各舍全数灯火通明，众人全都肃衣而待，开始跟着大雄宝殿众口一经。

经声扶摇而上，寺内一片烛光盛放，钟声涤荡开夜霾，众僧在辉煌的灯烛和金光闪耀的众像之下肃立礼佛，人人宝相庄严，人人皆如真佛降世。

这一刻，整个石潭寺内如人间佛国，恢弘而神圣。

福伯站在天王殿的满地碎屑中，静静而立，似乎也一时被这满寺经声所感化掉。

其实福伯是在发呆。

这一幕他见过，不是似曾相识，而是真的见过。

还不止一次。

百年之约之所以能落地生效，就是因为当时的佛门遭遇了太多如今晚石潭寺同样的‘盛况’。

也是因为当时的和尚总是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大势，不愿面对自身的错误，自欺欺人才导致最后的佛门凋零。

福伯原以为当时的恐惧已经深植和尚的心中，原以为那些和尚已经深深领悟到自己的错误，会吸取教训，谨言慎行不再重蹈覆辙。

没想到，百年后，福伯再次亲临如此‘盛况’。

所以福伯在这漫天经声中发呆了。

他发了好长一会呆，想了半天，才突然发现他守的百年之戒居然是白费力气。

才明白他吃的那么多苦，受的那么多憋屈来助国师守这百年之戒，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因为这些和尚，这些僧众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现在，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今晚的那些和尚，还是如百年前一样，当自己为入侵神圣之地的‘魔’，当自己是来侵害凡间，带来血火和战争的‘魔’。

那些和尚从没想过犯错的是他们自己，从没想过福伯只是一个辛苦守约的执戒者。从来没想过福伯是规矩的化身，代表着监督方来惩戒失约方的正义之使。

无论福伯是依约而来，还是不守规矩的乱来都好，在那些和尚眼里，都是‘魔’之所为。

在那些和尚眼里，福伯永远都是入侵的那一方，都是一个失了智的异类，是为魔。

而那些和尚从来都是正义的，代表天下苍生的一方。他们就算无力反抗，也要摒弃所有的恐惧，心念佛经来渡魔。

因为在所有和尚心中，佛，是不可能犯错的，哪怕佛先动手杀了无辜的四郎，也没有半点过错。

因为佛永远都是对的，而如四郎福伯此类的对立者，都应该是身负罪孽，都应该乖乖伏法的佛本应伏之魔。

讲白了，佛心所向即为善，佛心所背是为魔，这是所有和尚心中秉持的定论。

而佛是谁，佛就是那些和尚自己，已心所向，即为佛心所向。

福伯发了好长一会呆，才终于想通了。

福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好深，呼气异常的悠长。

长得仿佛要把福伯过去悠长岁月的所有憋屈和无奈都尽数呼出。

福伯想通了，无论对于错，和尚向的都永远是佛，而不是对错本身。

而佛，就是他们自己。

所以，这百年之约，还真是个屁。

枉为自己还在战战兢兢地，谨小慎微地维持着这如屁般的平衡，寄望着通告忍耐和守约，能换来族人的生存和自由之日。

没想到这一切只是个屁，这个屁道理居然还是自己最讨厌的秃驴教会了自己。

自己真是白活了那么长的岁月啊，居然还要秃驴来教自己什么才是真理。

呵呵，哈哈，霍哈哈哈哈~~

福伯自嘲地轻笑，大笑，狂笑。

笑毕，福伯摇摇头自语：“四郎啊，你真是白死了呀，老夫现在才想明白，真是……愧对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