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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雪花急,文人有风骨,近万书生很快就站满了钦天监旧址的各处街巷路边。
这些浑身充满了浩然正气的书生这一路走来,已经为自己作了一大堆赞美之词,什么澜衫一片和雪映,万盏青灯照文心;什么天将夜,雪长街,刀藏鞘,铁甲隐,唯高义与吾存;什么莫道天地徒悲鸣,古来成事尽书生……
真是感动天感动地感动自己。
闻讯而来维持秩序的巡城卫,被书生们挺胸一挤,就挤到了街道的最边边。
巡城卫领队看实在连钦天监的门口的接近不了,只能尴尬地象征性地挥挥手,喊了声不许闹事,然后就离开了。
巡城卫此举,引得书生们一阵哄笑,在他们眼里,莽夫就是莽夫,再崭亮的刀剑,在书生与公义面前,都只能狼狈而来狼狈而去。
入夜了,钦天监外的喧嚣却是越来越重,好在这片区域都是前朝各衙院的旧址,该搬的也都搬走了,所以这些太学生的激情也并没有太骚扰到普通居民。
今晚钦天监值夜的皇城司侍卫,正衣甲齐整地持刀肃立在钦天监的正门处,守这个门是他们的责任,他们也是头次与这么多义愤填膺的书生近距离接触。
在之前远远地见到这些书生涌来的时候,这些侍卫还带着不屑一顾的口吻互相打趣,打赌这些书生能在这寒雪天里坚持多久,没想到才刚刚接触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些侍卫就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书生舌如刀笔如箭的感觉,彻底溃败下来,连死的心都有。
这些书生嘴皮子实在是太恐怖了,在这一盏茶时间里,这些书生嘴里吐出来的字,居然没有一个是重样的。
人人引经据典,说古道今,直说得那些皇城司侍卫就因帮国师守个门口,就成了青国与民族的罪人,成了那屠杀无辜民众乱吾青国的十恶不赦的帮凶,这些侍卫此举乃愧对祖宗十八代需自刎以谢万民。
这些书生眼光如距,连侍卫的每一次眨眼睛,每一次舔嘴唇,这些书生都能搬出十万八千个大道理来,来证明你这样做违背了天下公理,是错误的举动。
最后皇城司侍卫被喷得眼神呆滞,意识散乱,任由前祭酒章翁驻着根拐杖,笑眯眯大摇大摆地直入院内。
章翁进了院门,穿过影壁,来到前堂外,这钦天监院内的灯笼很少,院内显得昏暗无光,而内里的仆役更少,章翁走至前堂还未见一人。
院内碰不到人,章翁也不急,刚想径自进前堂坐下来等,就看到小国师缓缓从院子黑暗里现身。
此时福伯还没能把那些大和尚找回来,而国子监前祭酒章翁的身份清贵,既然章翁独自一人进来,小国师就不得不出迎。
章翁对小国师拱拱手,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小国师道:“漏夜来访,老翁仅为讨一壶茶而来。”
小国师淡淡回礼,引章翁入正堂就座,轻声道:“章翁,旧院这里素来无人打理,恐怕今晚您是喝不到茶了。”
章翁一愣,猴急道:“老翁可是专程为国师大人的龙桂茶而来,若此刻国师大人不方便动手烹煮,拿一两斤给老翁回去自己煮也行。”
拿回去自己煮?看来这章翁的脸皮也够厚的,是个妙人,小国师嘴角稍微起了些弧度:“可惜了,先皇赐予的那些龙桂茶多年前已用完,只怕章翁你又要失望了。”
“用完了?”章翁一拍大腿,啪吱一声响,然后满脸的遗憾:“唉……,又来晚了,枉老翁找了这么堂皇的借口夜入钦天监,好不容易能理直气壮地向你讨要一罐茶,真是失算了,失算了。”
借口?小国师眼珠一动,听这章翁的语气,他煽起万儒夜临钦天监,只是为先皇的那罐龙桂茶?
小国师眯眯眼,忍不住问:“章翁,你漏夜前来钦天监,莫非只为喝那龙桂茶而来?”
章翁没喝到茶,心情有点不好,语气就没那么客气:“哦,你以为老夫是来和你讲道理的?老夫这么大一把岁数了,没点实在的好处老夫会来?你还有其它的什么好货没?今晚这么大的雪,老夫如此艰难才行至你这里,若没点好货入袋,可撵不走老夫。”
章翁这样的做派,可不止是妙人,简直像个市井无赖了……,小国师无语地听了听外面书生的喧哗声,轻声问:“章翁,若你是为那名茶而来,那外面的万余学子……”
“他们?他们是来喝西北风的。”章翁没好气地挥挥手:“这些学生满腔的热血沸腾,整日介不知天高地厚地喊着要抛头颅洒碧血,老夫不找个地方让他们凉快凉快他们还不得四处闯祸去?正好,今晚的雪下得够大够及时,嘿嘿。”
小国师彻底无语,不懂怎么接话了,感情这章翁把学生拉来这里,是存着遛狗的心思呢。
“不过你也别得意。”章翁斜了小国师一眼:“咱们读书人,是有态度的,书生有态度,文士有风骨,国士有脊梁,这个态度,读书人需表一表,既然你没有好茶,那老夫就与你表一表读书人的态度,讲一讲这天下间的道理。”
讲道理耍嘴皮这种东西,国师最是心烦不耐,此刻这古怪的章翁要与他讲道理,小国师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个真是老无赖啊,拿不到好处就要开始翻脸了。
讲道理,这种无赖的行径绝不能容忍,必须要妥协。
“那个……”小国师犹豫了一下,试探道:“钦天监搬迁的时候,这个旧址的小木楼里翻出了一小坨茶膏,本师也不清楚是哪个朝代的旧物,如果章翁你对此有研究的话,不若先拿回去品品看?”
章翁双眼一亮,缓缓把胡子捋了捋,然后矜持地点头:“那老夫就勉为其难地为国师鉴定一下这些茶膏究竟出自何朝何处吧。”
“那就有劳章翁了,明日本师就差人送至章翁府上,那今晚这个道理……”
“道理刚刚不是讲完啦?”章翁摆出一副教诲后生的姿态:“这道理,很简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