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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时的时间一直很混乱。
她的轨迹一直由徐立辰来记录,索性就不去刻意折磨自己不太灵光的记忆。
在时间重叠的过去里,她面对的有时不仅仅是那个时间里本来的自己,有时还要面对穿越过去的自己。可能某一个时间点里有三个她,四个她,但她记的并不是特别清楚。
白光出现之前,她根本无法察觉,也记不住。
徐立辰提出白光的真正可能后,夕时想了想,可能还真是那么回事。
现在,夕时确信了。
在晕过去的时候,许多突然出现的记忆开始在脑子里成形。
直白来讲,夕时22岁的时候接过一个叫倪郝的女人的委托,让夕时回到她的八年前,也就是2006年,无论用什么方法,不计后果也要让倪郝远离她那时的渣男男朋友,再也不要浪费青春了。
而那时倪郝的男朋友出差来t市,倪郝偷偷跑来要给他惊喜。
计划里,夕时是打算让倪郝撞见她男朋友和其他女人在旅馆里面,可是到了最后关头,夕时还是拦住了倪郝。
很多事,怕的不是改变,而是给心里添上一个消不去的伤疤。
远离渣男有很多方法,但不一定是伤自己最狠的那种。
那时夕时用借口拦住倪郝之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那几年她东奔西走,几乎没在t市待过几天。因为就在t大不远,走着走着就想要去看看梦寐以求的大学,眼看就要走到,却在马路的另一面看到了自己。
……自己。
一时间,夕时变得慌乱和混乱,胸口里咚咚跳动,连身边不时响起的车笛声都听不到了。
她以为那就是2006年正常时间里的夕时,她撞见了过去的自己。
可如果只是一个人,她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问题的关键就是还有吕程在。
明明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人,怎么可能从前的自己还和他抱在一起。
就在那个刹那,马路对面的自己痛苦地茫然四顾,在看见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几乎到扭曲的地步。随后那个自己就晕了过去,身边的男人很焦急,脸上的表情不比那个自己好多少。
看到这个情景,夕时赶忙逃走了。
她能从那个自己的目光中感受到绝望和一丝丝的求饶。
她慌急了,知道那个自己一定出了什么事,但她根本没可能跑过去一探究竟。
于是就如以前很多次一样,在看到过去的自己时匆忙的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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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时在恢复意识的时候,这些记忆在脑子中生成。
倪郝的事她几乎忘光了,三年的时间很多次穿越,她能记住的实在不多。而现在记起来,完全是因为这段记忆从繁杂重叠的记忆神经中突兀地跳出来。
22岁的她看见了25岁的她,产生了记忆,现在的她也同样产生记忆。
这真的就是徐立辰说的,白光只因她回溯的时候,那个时空里还有另一个自己。
可她只记得16岁的自己一直在解决她妈妈的事情,她确定自己不在这个2006年,可她忽略了22岁的自己,也曾经穿来过这里。
夕时慢慢睁开眼睛,这种记忆突然挤进脑子的感觉,实在不舒服。
但这仅仅局限于精神上的。
在看到吕程时,那种心疼,是深入骨髓的。
吕程坐在隔壁床上,侧坐,两条修长的腿有气无力地踩着地面。后背微弓,身体每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疲累。而他就那么坐着,旁边的吊瓶支架上还有半瓶液,有些发黄的药水沿着管子流进他的手背。
他直直地看着她,双眼通红,眼窝深陷,眼底的黑影和眼球上遍布的红血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仿佛一大片沼泽上罩着一张血红的网。
夕时觉得,自己正在成为那张网上挣脱不出去的鱼。
过了很长时间,吕程声音沙哑地开口:“夕时,你醒了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
夕时点了点头,可是吕程的目光仍旧呆滞,愣愣的。
“吕程。”她叫他。
吕程还是有些不确定,身子往前凑了凑,看清了人,这才惨淡地弯了下嘴角,“你终于醒了。”
夕时哽了下喉咙,“我睡了多久?”
“睡?”吕程苦笑,“你之前是有多久没有睡过觉,一睡能睡一天一夜?”
夕时很惊讶,“一天一夜?”
她支起身子看看窗外,下午的阳光褪去暖意,在玻璃窗上投下大片浅黄的光晕。
夕时以为这还是昨天,她不过昏睡了几个小时而已。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这么长。明明之前的白光最长也不过几个小时,可这一次,当着吕程的面,她昏昏沉沉,在白光中飘飘荡荡,就过去了将近30个小时。
30个小时……
夕时再次看向吕程,看着他憔悴惨淡的脸,她猛然坐了起来,“你一直守着我?”
吕程习惯性的挑了下眉,但他太累了,眉毛只是轻微地动了两下,半怒半怨。
他抬手扯下自己手背上的针头,起身坐到夕时身边来,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别嫌我身上难闻,你不醒,我根本不敢挪步……我现在只想抱抱你,你看我都这样了,你也不要推开我,这样显得你不够温柔,不够体谅人,会让人觉得你特别冷漠无情无理取闹……再说了,你看咱俩亲亲都亲过了,也不在乎再……”
吕程罗里吧嗦说个没完,声音干涩沙哑,听着就让人觉得喉咙在受刑。
可他就是说,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他此刻的紧张和不得法。明明身体很老实,嘴上却总是绕七拐八。
夕时的脸埋在他的颈项里,他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是药水和柠檬混合在一起的感觉,不让人反感,倒是愿意沉在这味道里让自己不去考虑其他。
她照做了,没抵住心底里那点点的坚持,伸出手臂环住了吕程的脖子。
她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他,因为坐着,使不上太多力,反而是压着他的脖子放下拽。
吕程的话终于止住了。
他愣了几秒,然后用力托住夕时的腰,让两人能够紧紧抱在一起。
时间并没有静止,急诊室的病房来来往往很多人。周围吵杂,但并不妨碍心是平静的。
吕程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之前吻她和抱她,心都跳得像刚打完两场篮球赛。可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带着讨好和无赖靠在她身上,她竟然没有试图推开,还用了几乎能勒死他的力气搂着他的脖子。可他除了一开始的紧张和惊讶,现在却平静得像深山老林里沉寂了几百年几千年的湖。
他默默地想,为什么会这样?
他并没有觉得热情在消减,掏出他的心来看,绝对是热乎乎跳腾腾,每根血管每条纹路都刻着她的名字。
但奇怪就在于,面对她的主动,他应该觉得血脉喷张,心跳加速。
但此时的他,除了平静安详,就只剩下眷恋和不舍。
他低头嗅了下夕时散开来的长发,鼻尖痒痒的,刺得喉头都发痒起来。
“夕时,你喜欢我对吗?”
夕时陷在他的怀抱里,觉得那样温暖,就嗯了一声。
她突然发现,顺从自己的心,原来是件这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可是……
“可是吕程,我要离开的,我会走。”
“多久?”吕程将脸埋在夕时的发丝里,声音闷闷的,“你还要多久离开。”
夕时肯定地说:“一个月。”
“好,那就一个月。”吕程将夕时推开一点,染血似的眼睛直直望进夕时的瞳孔里,“一个月,你当我的女朋友,你走的时候我去送你,如果你愿意回来,我会等你。如果我毕业了,能够去找你,你也要再给我机会。如果,如果都不行,我记着你,咱们毕竟也在一起过。”
夕时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过了会儿,夕时拧着眉头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何必为难自己?”
“怎么就为难了?”吕程急急回她,“有些人,遇到就很开心了。你能喜欢我,我还要求什么。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但如果不能,一个月,一天,一小时都行。”
夕时咬着嘴唇,喃喃出声,“如果无疾而终,又忘不掉呢?”
“忘不掉就忘不掉,怕什么,也是回忆啊。人得有回忆,好的坏的都得有。就和过去是一样,必须存在。”
吕程说得信誓旦旦,哲学家附身。
可每个字,每句话,都又狠又准地扎进夕时的胸口里。
人不能没有回忆,就和过去一样,必须存在。
夕时回想自己这么多年来回溯在别人的过去里,为的是什么呢?有多少人记得她,有多少人因为米尔格伦理论而将她永远隔在了记忆之外?
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一直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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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时已经彻底好了,虽然白光来袭时折磨得她痛不欲生,但昏过去后就没什么了,连知觉都没有。现在醒过来,人还是完整无缺。
反倒是吕程,熬了一天一夜,发着烧也不肯睡。
夕时好不容易将吕程按在病床上,自己去找护士来重新给他输吊瓶。
护士瞧着夕时生龙活虎的样子,唏嘘得不得了,“哎呀,有男朋友就是好,照顾你守着你,眼睛都不肯眨,还真把你给看好了。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太伟大了,我得找个男朋友,必须找。”
她说完去看自己手里的记录簿,让夕时去找大夫给吕程重新开药。
拥挤的急诊室,仪器的滴滴声,吃痛的喊叫声,孩子的啼哭,护士的疏导。那么那么多声音,夕时只听见一个声音。
那声线婉转动人,透着点无奈,从夕时的身后慢慢传进她的耳朵里。
“夕时,我们得谈谈。”
夕时悲哀地想,有些人,出现了就再也摆脱不掉。
吕程是,“夕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