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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时愣愣站着,很久都没有回头。
其实当倪郝的记忆涌进脑子的时候,夕时就悲哀地想通了很多事。
比如“夕时”的存在。
“她”是未来的夕时,不管经历过什么,又是怎样独立于所有的时空,“她”始终是一个结果,拥有“她”所在时间以前所有夕时的记忆。
夕时或许能改变很多事,但对于一个未来时空的人,做多少改变,对未来的自己都是一个结局。
不管是回到五年前遇到吕程,还是刻意避开了六年前而回到九年前,“夕时”都是知道的,因为“她”本身也经历过。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重新参与进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旁边有护士推着移动床让她们避让,夕时侧过身,毫无意外看到“夕时”胜券在握的坦然目光。
夕时吸了口气,“这一次你想要什么?”
“夕时”笑了,“我要的很多,但经过上一次,我知道有些东西你给不了。”
“那你来干什么?”
“做笔交易。”
夕时的指尖陷进掌心里,针扎似的疼,让人清醒。
她看了眼周围,在人满为患的急诊病房,其实她们两个人已经引起了不小的注意。
似乎到了哪里,长相一样的人站在一起总能让人多瞧两眼。
可夕时心生厌烦,她和“夕时”并不是双胞胎,更谈不上姐妹。
她们之间的针锋相对显而易见,比起两个女人吵架,两个长相一样的女人吵架更让人注目。
“换个地方吧。”“夕时”说,眼神在周围那些好事之人的脸上睥睨地扫过。
夕时嘴唇微抖,什么也没说,点了下头。
她是希望能离开这里的,如果让吕程看到,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夕时”带着夕时穿过急诊病房,细高跟的高跟鞋在地面发出嘎嘎的声响。那么吵杂的地方,她的鞋跟踩出清脆的力量和毫不畏惧的气势。那件“她”每次都穿着的灰色针织衫裹着“她”愈发纤薄的身体,寒冷的天气,“她”似乎没什么在怕的。
和“她”比起来,夕时差的不仅仅是时间。
一路走出中心医院,街对面是一整片居民区,旁边是t市挺有名的电报大楼,晚上六点整,大钟奏起了《东方红》的音乐。
医院附近没有可容她们坐下来说话的地方,“夕时”一路走,夕时只能跟着。
过了红绿灯,“夕时”选了一家西点工坊,将夕时按在了靠窗的等待区。
窗外车流涌动,“夕时”从柜台端回来一块精致的乳酪蛋糕和一杯西柚石榴汁。
“尝尝。”
夕时多想说,自己从来不吃石榴,也没吃过西柚,这两样水果混合在一起的饮料本身就让她抗拒。可是“夕时”笃定的目光看着她,那种感觉在告诉她,她一定会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她们是同一个人,口味相同。
夕时嘬着吸管,艳红色的果汁带着酸甜流进喉咙,唇齿间有石榴的甜和西柚的酸。
“是吕程带我来的,在很久很久之后。”
“夕时”自己什么也没点,说完这句话后,掏出烟来点着,“夕时,你现在经历的,所做所想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我的过往。我们之间有一根无形的线相连,你下一刻做出什么决定,我就算措手不及,但我也即刻能知道结果。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样的决定并没有带来好的结果,否则就不会有我的出现。”
夕时舀着乳酪蛋糕的手顿了一下,小勺在蛋糕切面上划下不规则的一道痕迹。
“你是怎么出现的?”
“夕时”睨起眼睛。
夕时放下小勺,认真地看着“她”,“你不是我,也许从某一个方面来说我们是同一个人,可如果细究,你不会是我,你不可能自由穿越时间,还和我坐下来面对面。记忆会让我产生白光,让我暂时失去意识。如果你是我,现在我和你见面的记忆也会在你的脑海中产生,你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到底是谁,你是——”夕时咬了咬嘴唇,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你是怎么出现的?”
“我就是你。”“夕时”吸了口烟,肯定地说,“只是我在黑暗回廊里待了太长的时间,我做了很多事,改变了太多的结局,所以我——”
“她”用着和夕时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断点,平静且有力地续下后半截话,“所以我变了。”
夕时最后的一丝侥幸被浇灭了。
“夕时”说:“我的改变让我能脱离开你,好比如我现在去杀死16岁的夕时,你会即刻消失,而我不会。”
“那你就不是我!”
“夕时”眯着眼睛,指间的烟燃出幽幽蒙蒙的烟雾,仿佛有一层轻薄却牢靠的帘幕隔绝开两个人,“你在玩大家来找茬吗?那么想要找出我们之间的不同,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我想要取代你,轻而易举。”
夕时脸色煞白。
“夕时”不由冷笑,“我们是什么人?如果没有徐立辰帮忙,身份证都搞不到。就算我们消失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会记得我们。觉得难过吗?在我无数次拯救吕程的结局时,多锥心刻骨的痛苦我都感受过。我所经历的,远远超过你的想象。但你有没有想过,当你随着时间的推移,也经历了那些事,或许你会变得比我还遭。”
夕时的每根神经都异常敏锐地绷紧着,她扫了眼“夕时”指间的烟,喉咙不由哽了一下。
“夕时”轻易便察觉,掏出烟盒的时候,身边却突然站了个服务员。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禁止吸烟。”
夕时登时有些窘迫。
“夕时”撇了下嘴角,收起烟盒,却并没有将手里的烟掐断。“她”在西点屋里扫了一圈,斜着眉眼问那个服务员,“你们禁止吸烟的牌子在哪里?”
服务员愣了一下,左右环顾,指了指放烘焙面包的架子后面,那个挂在墙上被遮挡了一小半的白色牌子。
“夕时”冷笑一声,“你们有客人意见簿吗?”
服务员吞了下口水,因为“夕时”面色不善,服务员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从银台将客人意见簿取来,委屈兮兮地放到“夕时”面前的桌上。
“夕时”随意翻了下,大多都是分量小,价钱贵,环境不如其他连锁店好之类的意见。
“她”哼了一声,埋头在本子上写:禁止吸烟的牌子过小,不够醒目,想要掐灭香烟却没有烟灰缸。
夕时看到本子上娟秀的字体,心里又是一抽。
那是她的笔迹,写“的”字的时候习惯用一个弯勾代替。然而相比同样的字迹,笔力上却不尽相同。那是一种内敛中带着飞扬跋扈的凌厉,尽管字体很小也很娟秀,但给人的感觉更为直接。
那个服务员拿着本子有些欲哭无泪。
“夕时”将燃着长长一截烟灰的香烟递给服务员,摆出一张“你还想要怎样”的脸,成功将20出头的服务员给吓走了。
再回过头来,看着夕时愈发显得脆弱的脸色,“夕时”长长呼了口气。
“你回到九年前而不是六年前,很出乎我的意外。但我即刻就知道了,脑子里也有了你这次回溯后所产生的结果。你对待杨玺和聂凤萍的态度让我很吃惊,这并不像我们会做出的事。我迟迟没来找你,是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或许是因为我的出现,让吕程对你的影响更为加深了吧。”
“夕时”这么说的时候,目光黯淡。带着一些嘲讽和不甘心,更多的是一种悲哀。
对“她”自己的,对“她”和她两个人的。
如果此时能够拍成一部电影,画面一定要是黑白的,不要那种低沉磁性的男声做旁白,就像默片一样,黑色的荧幕上打出几行白字——
“此时的她们心里都异常激动,为什么她们生来要具有这种能力呢?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她们的心中都在经历着一场汹涌的海啸,但她们彼此静默,没让任何人知道。”
只是更为让人难过的是,此时夕时心中所想,“夕时”如同连接母体的脐带,全部都能感受到。“她”的难过和山崩海啸是双倍的,可“她”的背脊挺直,面色平静,不去理会瘦弱的身躯能否承受这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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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傍晚,“夕时”和夕时说了很多。
从“她”决定面对夕时开始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和夕时说了这么多。
夜色渐渐浓厚,“夕时”离开后,夕时一直坐到西点工坊打烊。
晚上九点,夕时裹着她的羊羔绒外套,慢慢往医院的方向走。
吕程还在吗?
说好帮他去换吊瓶,却再次消失了踪影。
她永远是一个不信守承诺的女人,这份感情,她心中珍藏爱惜,可总是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来。她以为这样是对的,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但“夕时”的所谓结局告诉她,她错了。
急诊室里仍旧繁忙。
夕时走到之前吕程躺下的病床,现在已经换了一个头部被酒瓶打破,正在骂骂咧咧由着护士包扎的壮硕男人。
夕时第一次觉得轻松,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吕程,而吕程已经走了。
她慢慢转身,那种如释重负的心态下,又怀揣着一点点的伤心。
然而靠墙的一排塑料长椅上,吕程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撑着一双通红发涩的眼睛看着她,脸庞却像熟睡一样。
那么高的一个人,肩膀宽阔,骨架硬朗,可是坐在那里却与世隔绝,仿佛被人抛弃,是个无人问津的可怜孩子。
过了会儿,他慢慢扯动嘴角,虚飘飘对着夕时笑了下。
夕时很想像“夕时”一样坚强无畏,可她做不到,她的眼泪充沛丰盈,即刻就滚了下来。
吕程赶忙站了起来,但是起得太猛,朝前迈了一步,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好不容易缓了会儿,强撑着睁开眼,夕时已经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还不走?我可能根本就不会回来。”夕时死死盯着他胸前外套上一个logo,看着他胸口平稳的起伏,突然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他活着还要好的事情。
吕程抬手抹了下她的眼泪,捧着她的脸扬起来。
“哎呦呦,看你哭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责备你了。出什么事了?你让我等你的啊,我肯定等着你。”他说完,仔细地盯着她瞧。
她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咬着嘴唇默默流泪。
看着她死咬着嘴唇,他突然很想吻吻她。
吕程刚刚褪下去的温度再次冲上了脑门,他俯身靠近,捧着她惨兮兮的小脸想要再尝尝那嘴唇的柔软。不过还未贴近,他的动作突然停下来。
夕时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渐渐拧起眉头。
吕程苦笑,“要是把病毒传染给你,是不是就没人照顾我了?”
他嘿嘿地笑,掩饰着自己的窘迫,“哎呦,不行,我头好晕,我需要有人贴身照顾。你看你让我等了这么久,让你给我喂个饭喂个水,不过分吧?”
夕时扑进他怀里,耳畔都是他强劲的心跳声。
她忍了又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他说:“对不起,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