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你来啦,快坐,坐吧。”纪白看着唯一的女儿,想拥抱她,却克制着。
纪小行看着父亲亲自帮她拉开凳子,他的手是轻颤的,他可以命令许多人、可以让许多人怕他,可纪小行也知道,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让他无措。
“爸,您也坐。”纪小行坐了下来,坐在了纪白的旁边,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
“我去催催菜。”陈立想以为完美的理由退出房间,将空间留给两父女。
可两父女却并不会因为没有外人在场就变得忽然的热络,所以纪小行立刻反对,“陈立你也坐吧,菜又不着急。”
陈立犹豫了下,看向纪白,直到纪白对他点点头,他只好坐下。
纪小行半垂着头,全神贯注的注视着白瓷茶碗里飘着的茶叶,看着它慢慢的在热水中舒展。
“小行,在剧组还习惯吗?”纪白打破了沉默。
纪小行迟疑了下,点点头,“还好,挺习惯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纪白放心的点头,却又不知道自己下一句该说些什么。
两父女之间再次安静了,陈立隐约的开始头疼,他就知道又会是这种局面。正想着该开启一个什么轻松的话题,手机却响了,接听,“您好,哦,是的,二楼,楼下安排了人接您上来,好,恭候。”
说完,挂断电话,向纪白汇报,“纪先生,客人到了。”
“嗯。”纪白点点头。
“还有客人?”纪小行疑惑的问。
“是的。”陈立微笑着接过话,“算是纪先生的新朋友,青年才俊。”
纪小行敏感的皱眉,看向纪白,“青年才俊?爸,您不会又素要我来相亲吧?如果素,那我走了。”
“小行,你别误会,爸爸不会不告知你就帮你安排这么无聊的事。”纪白无奈的安抚女儿,“爸爸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而这个人,或者可以帮得上忙。”
“爸!”纪小行愕然,刚准备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包厢的房从外面被打开了。
纪小行下意识看过去,这个所谓的“帮得上忙”的人此刻就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挺拔的身材,阳光透过巨幅落地玻璃窗镶在他的身上,的确,的确,纪小行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拉开着,她真的很想笑,当然,这个人当然能帮得上忙,没有谁会比他更合适了吧,她知道自己在笑,笑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嘲讽,对自己。
“衍之导演您好,我是盛华影视、辛垣陵。”辛垣陵走进房间,朝着纪小行的父亲伸出右手。
因为“衍之”只是他的笔名,他的真名……纪白。
纪小行笑着、点着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行,让客人先入座再说。”纪白沉声说着。
“开始就知道,还是苏辰告诉你的?”纪小行笑着,对纪白的话充耳不闻。
“苏辰什么都没说过。”辛垣陵平静的注视着纪小行,“是我一直想请到衍之导演执导月殇,所以——”
“所以你其实属意的导演人选一直都不素苏辰对吗?”纪小行笑着,注视着辛垣陵,“苏辰这么年轻、代表作品又少,可你却一直力排众议的用他,素因为……衍之导演……素他的舅舅。由此,你可以请到衍之导演监制、或素顾问,或素随便什么你认为可以抬高你的电影的头衔。”
“小行!”纪白皱眉打断女儿,“你怎么——”
“衍之导演,不要责怪小行,严格的说,她所说的的确是我最初的想法。”辛垣陵坦然坦白,他所做的不过是大家都在心里默认的一种规则,他不认为这是错,他也相信衍之导演早就洞悉这一点。
“最初?”纪小行笑的更开心了,“然后呢?你发现原来在剧组里还有一架更适合请到导演的桥梁,那就素我咯,我素导演的独生女儿,唯一的。”
“如果这样让你感到被冒犯,我真诚的向你道歉。”辛垣陵认真的说着,绝无敷衍,来的时候他已经明白纪小行对这样的安排不会高兴,所以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尽力弥补。
“不用,不用道歉。”纪小行摇了摇头,“站在你的角度,一点问题都没有,我特别能理解。”
“小行,对人、对事、对自己,都不要过于苛责。”纪白沉声说着。
“好,素的。”纪小行点头,“爸,那即然你们有公事要谈,我就先走了。”
“小行!”纪白为难不已,即使他蜚声中外,可唯一没办法对其发号施令的就只有纪小行这个宝贝女儿。
“小行,你误会了。”陈立赶紧解围,“没有公事要谈,今天只是——”
“只素聚一聚,认识一下,顺便拜托辛总在剧组照顾一下我这个小角色,如果可能话,台词多给几句、镜头多给几个。”纪小行的笑容逐渐僵硬,说出的话刀子一样锋利,割伤的却是自己,“你们聊,你们谈,你们安排,我失陪。”
“小行……”
纪白无奈而又心疼的声音被纪小白抛在脑后关在门外,她快步离开包厢,顺着旋转楼梯走,她一分钟都不想再呆下去。
可手腕却被紧紧的抓住,纪小行明白,能对她这样做的人,只有辛垣陵。
“纪小行,你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人。辛垣陵紧紧的钳制住纪小行的手腕,眉头紧皱,压低着声音一字字说着:“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你觉得只有你清高吗?只有你不想依靠父荫吗?”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纪小行怒极,试图挣脱,而完全没有力气。
“我当然懂!”辛垣陵不打算就这样放走纪小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被父亲或是家族的声名所累,这么多年无论我做什么、拿什么成绩、得什么奖,永远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个人在指指点点的说瞧啊那是因为他是姓辛的!可那又怎么样?因为我姓辛,因为我不愿意被别人指点,我就必须从零开始才是正确的吗?纪小行,我告诉你,那并不是本事,我们生来就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我们必须欣然接受因为那没得选。我们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们连抱怨都是矫情、都是虚伪!”
“你有你的道理,可是请你放开我,我跟你不一样!”纪小行拼尽力气试图挣开辛垣陵,她知道辛垣陵说的没错,可她不能,只有她不能。纪小行的脑海里开始嗡嗡作响,她看到陈立和纪白也走了出来,朝她走来、走近着,他们的脸上挂满了关切和担心,就像她仍旧是个孩子、仍旧是当年那个……她不能再想,只好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的离开,可声音和双手却已经开始颤抖,“辛垣陵,你说的对,我不素清高,可素我……我和你不一样,让我走吧,让我离开剧组,海灵不属于我,我……我的舌头不行,不对,不——”
“海灵就是你的!”辛垣陵斩钉截铁的打断纪小行,“你能拿到这个角色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你有一个著名的导演父亲!”
“小行,他说的对,那个角色绝不是我帮你争取到的。”纪白注视着女儿,心里满满的疼,“这么多年你也没靠过我,那是你应得的,是,我……我承认我这次接受盛华的合约是有私心,我是想能有更多的时间去照顾你,我——”
“我——不——要!”纪小行的情绪,终于在纪白说出“照顾你”的同时崩溃了。她拼了命的推开辛垣陵,用力过猛,差点害得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辛垣陵终于被她的举动惊讶到困惑,诧异的看着她,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她。而她的眼泪也在同时夺眶而出,不是委屈、不是冤枉,甚至连难过都不是,因为她早在内心为自己判了刑,无期,她盯着纪白说着,一字字的,“我不要,因为我不配,我不配得到您的照顾。”
“小行,爸爸希望你不要再自责了,当年只是意外!”
“素,那只素意外,可那个意外害死的也是谁家的女儿啊,她也有爱她的家人、爱她的爸爸啊,凭什么她死了、我还好好的活着,我还好好的被家人照顾着,凭什么!”纪小行说着,泣不成声,直视着辛垣陵,一字一字的:“你问我为什么清高吗?我不素,我不素,我是纪白的女儿没错,我素可以请家里的帮助没错,我不清高我不伟大,我只素不配,不配!”
“为什么不配,你做过什么。”
清清浅浅的一句话,冰冷入骨,那是真正的寒,寒到连愤怒都没有了。每个字都是一把凿子,带着刺、带着生锈的齿,将纪小行刮的鲜血淋漓。
尤其说这句话的人,是舒澈。
“舒澈,你怎么来了?”辛垣陵皱紧着眉,他没想到此时此刻出来添乱的人竟会是舒澈。
可是纪小行却安静了,她怔怔的看着舒澈,由他的脸、到他的手……他的右手仍旧是那把黑伞,而左手,却拿着一个小小的相框,属于纪小行的相框。
舒澈慢慢的举起相框,注视着纪小行。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那个棕褐色的相框里,照片上、一个长发少女明眸皓齿、灿然微笑,美,可却是黑白色。
是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