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人苍白而消瘦、布满血丝的眼睛、青涩的胡茬、略蓬乱的短发……舒澈恍惚的注视着陌生的自己,这却已经变成了他的常态。不记得最近一次熟睡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在月岛。
又是一个天亮,又是一个不知所谓的“明天”
他昨晚再一次用折磨纪小行的方式去抒解痛苦,可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多一个人跟他一样沉没罢了。他不知道什么才是驱逐走她的最好方式,只有如此,只要能赶走她就好……
“舒澈!舒澈!你出来!”纪小行隐约的声音忽然传进来。
舒澈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下,打开门,顺着她的声音走向楼梯间。
昏黄的壁灯开着,纪小行果然站在楼梯间的平层处,自下而上的望着他,神情……竟然会是坚定。
“你……”舒澈下意识开口,声音沙哑。
“我!”纪小行立刻回应,像是积蓄了全部的力量,“就素我!”
她瞪着舒澈,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因为无助、因为无奈、因为心疼,更因为求生的本能,她必须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做完要做的事,否则下一秒或许就会丢盔弃甲,她一字一字的提高着声音,说着:“你赶走所有人,一个人住在这个破房子里,你以为你素谁?你要干什么?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吗?内疚吗?用这样的方式在惩罚你自己吗?我知道你在国外看过不少心理医生,我知道你有重度抑郁。我没读过心理学,我不知道什么素科学的治疗,可我确定一点,你吃的那些药对你已经不起作用,因为你已经把自己封闭鸟,封闭在你自己的心里,那个暗无天日的内心!我素来陪你的,不素要被你拖累、不素要被你拉下水!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你惹怒我鸟,从现在开始,你的自我惩罚结束,你对我的折磨更加结束!”
舒澈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纪小行,眼神从先前的疑惑逐渐又恢复成茫然。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可以不再听,他仍旧活在自己的世界,所以他只是疲惫的点点头,甚至都不想开口说一个“嗯”字,他累了,很累,他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站住!”纪小行大声制止着,迫得舒澈再一次回头,却发现她右手举着个装满了透明液体的玻璃瓶,而左手的打火机已经燃起。
“你把自己封闭住,不想见光素吗!”纪小行仰着头,大声质问着。
舒澈没有回答,皱着眉、烦燥的注视着纪小行。
纪小行也不再需要他的回答,而是指着厚厚的丝绒窗帘,“这些窗帘都被钉在墙上,我扯不动,即使扯动了也会被你重新挂上去。所以你看着,我要你看着它们素怎么被我烧光!”
“烧吧,把这房子也点燃。”舒澈沙哑的声音,笑了笑,“动手吧。”
纪小行瞪着舒澈,咬了咬嘴唇,挤出一个回答:“好!”
说完,扬着手中的玻璃瓶,用力的把瓶中的液体洒向巨幅的窗帘,浓烈的酒精味即刻弥漫在空气中,很明显,不需再猜测也知道这液体是什么了。然而这并不算结束,纪小行随之疯了一样将打火机丢在了浸湿了酒精的窗帘上,暗蓝色的火苗一点点的卷起着吞嗜着厚重的丝绒,几乎在一瞬间形成了诡异而妖治的画面,削瘦的纪小行站在这幅火焰的旁边,苍白的脸被映红着,窗外的光线也因窗帘的燃起而逐渐照射进来,在这幽闭的空间无比的刺眼……
舒澈的脚步不自觉的挪动了一步,朝着纪小行的方向。可终究还是迟疑着停下,他仍旧没有说话,直视着纪小行,直到……直到纪小行再次举起玻璃瓶。
“你不制止吗?好,那我陪你!”纪小行高高的扬起玻璃瓶开始倾泻瓶中的液体,这次的目标却是……她自己。
她将液体从自己的头顶一直淋了下去,直到倾泻一空。
是,她的生活自从跟舒澈和辛垣陵有了交集,似乎就再也没有平静过。多少年前的痛都能被挖了出来、多少年她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也必须去面对、她身旁就是燃着的火焰、而与火焰只距一层薄薄的玻璃的空间就是自由,可她和舒澈却眼睁睁的看着光明就是无法逃出去,她能怎么样,她直直的盯着舒澈,死死的咬着嘴唇,她在等待着舒澈最后的决定。
“你……纪小行,你也疯了吗?”舒澈终于动容,茫然的视线终于有了情绪,尽管那情绪仍旧是犹疑。
“你不素想跟我一起死吗?你在游泳池里不就想这么干吗?”纪小行颤抖着,因寒冷,即使她的身边就是火焰,“你折磨自己这么多年,现在又希望绑着我一起。好啊,你失眠我陪你鸟,你溺水我陪你鸟。还有什么,我来主动吧,你不素要一起吗?我们干干脆脆一次性了断!”纪小行说着,朝着燃烧着的窗帘走近一步。
“你——纪小行,你站住。”舒澈的眉头渐渐皱紧,下意识走下楼梯。
“我为什么要站住,舒澈,反正你不想放过自己也不想放过我,一起吧,我今天就让你痛痛快快的了断!”纪小行说完,将手中的玻璃瓶砸在地上砸得粉碎,瞪着舒澈,冲向那片燃烧着的丝绒窗帘。
“纪小行!”舒澈在最后一刻飞快的跑下楼梯,一把推开了纪小行。他没有时间再去向纪小行解释什么,甚至连他自己跑来都是出于本能,他的确是在折磨自己和纪小行,可他不想以这种方式!他疯狂的阻挡着纪小行,因为纪小行比他更加的疯狂。他顾不上说话,在推开了纪小行之后直接用尽全身力气扯下已经燃烧了大半幅的窗帘,窗帘落地,久而未见的阳光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洒满他的周身,他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站在阳光下,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温暖,哪怕这温暖有一部分是来自于脚下的火焰。这火焰并不能终止他的痛苦,所以他用力踩踏着,他不能让纪小行就这样被伤害,这不是他的本意,而在这一刻,他早就忘记了在伤害着纪小行的,根本就是他……
“呲……”不间断的白色泡沫忽然在舒澈的身后、喷至地上燃着的窗帘,直到泡沫将火焰淹没、熄灭。
舒澈怔住,僵硬、满头大汗的回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身后,手持着泡沫灭火器、一脸平静的纪小行……
“你……”
“我什么我,你踩的有这个灭火快吗?”纪小行瞪了舒澈一眼,一脸鄙视。
“灭火器……哪来的?”舒澈结结巴巴的问。
“地下室拿的。”
“你这么快去了趟地下室?”
“当然不素,我早拿来了,刚刚藏在楼梯下。”纪小行顺手指了指下层楼梯台阶。
“那你……你身上……”舒澈怔怔的盯着纪小行,他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哦。”纪小行整理了下湿湿的头发,伸出两个手指在舒澈眼前晃了晃,“有两瓶,一瓶素酒没错,洒在窗帘上。至于我身上这瓶,素水。”
“你……你演戏……”
“不然呢?”纪小行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我真要*吗?要跟你同归于尽吗?舒澈,你觉得我傻吗?”
舒澈怔怔的看着纪小行,他发现自己全部的语言功能已经在此刻消失殆尽。他忘记了自己面对的人是纪小行,他忘记了自己面对的这个纪小行是八面小行,他忘记了这个八面小行是连死尸都演得甘之如饴的人。他要生气吗?可他气什么,不顾一切冲下来要救她的人是他自己、昨晚还像死人一样茫然不知道如何自处的人是他自己、拉着纪小行一起沉下游泳池的人,是他自己……
“舒澈,游戏规则不素你说了算。即然我来鸟,我就不怕你故意要折磨我,我纪小行奉陪到底。”纪小行上前一步逼视着舒澈,她看着他、丝毫不需要再错开跟他的对视。如果说她是因为愧疚而进入舒家大门,那么此刻已经变了,她答应了和如珊,她不是超人,不能拯救已经因她的过失而离开的和晴。她也不是圣人,做不到为了舒澈而舍弃自己。她更不是心理医生,不知道什么叫遁序渐进什么叫心理治疗,她用自己最绝决的方式对舒澈宣战,她不怕输,因为她反正没赢过。她只有两个字:斗志。
而这两个字,已经被舒澈亲手点燃,熊熊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