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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起雪情,最严重的当属朔州应县,令仪一行日夜兼程赶到应县时,雪早已没膝了。
好大的一场雪啊,比起八年前的那场毫不为过,那年似乎也有雪灾,但当时太过年幼,这些大事皇帝都不会让她来参与商讨,她也只是从母亲与列阿叔口中获知那么些许。降雪本是天灾,却硬生生被朝臣参奏成了*。
她与列铮的接触不是很多,印象也模糊,只记得那个男人的眼睛很好看,但不及息何。他在她很小的时候送过一把木剑给她,后来那把木剑被令姝抢走,她隐约觉得可惜,但也只是可惜而已。
听说他是跟着皇帝一路起兵的将领,但论功行赏却没他的份,领了个闲差在京中,空有抱负而不能施展拳脚,终日郁郁。听说皇帝亲眼见到他与纪飞歌厮混在踏歌殿中,随后纪飞歌从城楼跳下,列铮赐死。
都是皇室的隐秘,过于丑陋阴暗的事情本就不能张扬,即便是知晓内情的人也会对这些缄默于唇齿。延英殿前滴血认亲的闹剧,也是皇帝在目睹踏歌殿中的情形后,恼羞成怒的后果。
令仪一点都不像皇帝,皇帝的轮廓过于刚硬,一棱一角都带着要把人割破的锋利,而令仪肖似纪飞歌,却比纪飞歌更为柔和,骑马射箭的情态品咂起来,倒更有几分列铮的形容。
道路早有人清理出来,押着银两和物资的车队畅通无阻,饶是这样,轮毂碾过地面时还是咯吱作响,令仪偏首去看息何,“座上觉得孤像列将军么?”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她,“不像。”
因着某些缘由,他对列铮要多在意一些。其实羲和神宫并非成日无所事事,国师也并非空有皮囊,当今皇帝在将将起兵时的那段日子是尤为艰苦的,若不是有纪飞歌在侧襄助,怕是早就溃如蚁穴。即便是他当真杀了皇帝,没有得到国师的首肯,也是无法在皇位上久坐的。
当时朝中人心惶惶,其中最大的原因是神宫的态度,楚王起兵造反,按理来说是该当问斩的谋逆大罪,神宫中人是该第一个出来说话的,但当时的神宫一直对此保持沉默,这让天下之人都迷茫了起来。
该怎么做呢,是把这异军突起的楚王打回老家,还是任由其发展直至改朝换代?
其实也不至于改朝换代这么严重,江山还是姓赵的,只是皇帝换了个人来当。世人大多庸庸碌碌人云亦云,有说楚王才该是天子的,有说楚王谋逆该杀,众说纷纭,其实只是等神宫出面说句话而已。
其实到最后神宫确实也出面了。
在长安城即将陷入纷乱的烽火中时,老国师告之天下,帝星已换,楚王才是帝星。
也就是说,以前帝星是谁不用管,反正现在该当皇帝的是楚王,太极殿里坐着的那位可以下台了,让楚王登基就好,万事大吉。
君王的替代还是真是随意啊,令仪这么想,她偏过头去,那本该在羲和神宫中的国师如今正坐在她面前,眉眼淡然,她忍不住问他:“众生之上是什么模样?”
息何回答:“苦寒。”
她点头,“高处不胜寒,自然也是这个理,当年老国师参悟足足一载才参悟透帝星归属,不知座上比之老国师又如何?”
息何眼中掠过悲悯的神色,他想告诉她,很多事情都并非表面那样,神宫表面看似光鲜,内里确实如她所说一般腐朽,他无能为力,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守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历任国师才能知道。他起先也觉得这个秘密是在故弄玄虚,但当他真的经历之后才知道,大业兴盛延绵这样多年,神宫功不可没。
他说,“先前错了。”
令仪疑惑地看向他,他光风霁月,毫无掩藏,“当年帝星所居,并非赵磬,前国师强行改命,是以遭了因果报应。”
话一出,令仪实打实地愣在那里,她突然毫无缘由地后背发寒,咬牙问道:“改了何人的命?”
她若是不曾记错的话,老国师亡于她离开长安后的第二年,但死后尸骨无踪,世间都传是羽化登仙了,随后息何成为国师,俯瞰众生。
息何定定看着她,神色悲悯,“纪飞歌。”
本来坐上皇位的该是纪飞歌,江山确实是该改朝换代,不姓赵改姓纪的。国师既然能知天命,便可以逆天改命,只不过需要耗费极大的心血。当时楚王兴兵,老国师曾私下找到纪飞歌,纪飞歌听完他的一番话后便笑了。
她揉了揉手腕,很随意地道:“天命这种东西是不好说的,座上今日说我天命所归,明日也能说旁人命里注定,日月星辰盈亏无定数,那命数又怎么能提前定下呢?不过座上既然屈尊来此,飞歌也有一事相求,如今君王昏庸,全仰仗羲和神宫才稳坐皇位,只是座上也看到天下的时局,若放任如此,大业倾覆是迟早之事,我与座上都不忍见那般光景,所以才有今日的会面。座上想保大业江山,需我退让,才能移改帝星之位,以我之见,帝星既然要移,自然该肥水不流外人田,楚王殿下就是极好的人选,座上觉得呢?”
她答应退让,但以楚王登基为条件,老国师掂量再三,也答应了她。江山只需要姓赵便好,赵四还是赵五都没有关系,这笔交易就算是成了,但在老国师将要离开时,纪飞歌却说了一句话——
“但座上要记住,非命来定我,是我定命。”
就是这句话,为她惹来了之后的无妄之灾。
息何本以为她听完这些真相之后会愤怒,但她只是眉头动了动,随即舒展开来,“原来是这样,孤便说为什么当年母亲从不参与祭祀,哪怕是在宫中,她也不曾去过。”
令仪弯起了眼,“说来也很巧,孤六岁时跟随父皇去往羲和神宫参加雨祭,那年大旱,祭祀后孤与老国师在私下有过一番交谈,也不算是交谈吧,只是国师他老人家拉着孤说了一句话。”
息何侧了侧头,表示很有兴趣,那时候他还没被老国师收养,所以不知道这段往事,令仪眯眼,似是陷入回忆之中,“他说,孤煞过重,日久必将危及帝星。”
“这句话孤没有告诉过旁人,只告诉了母亲,母亲笑了笑,告诉孤国师是个老骗子,羲和神宫中住的都是装神弄鬼的骗子,让孤切莫相信他们的胡言乱语,”令仪嘴角轻翘,“所以孤也没有太在意老国师的话,随他去了。”
难怪她总觉得羲和神宫中都是些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人,原来是她母亲的言传身教,息何对老国师的话倒没有太大的反应,他递了个手炉给令仪,“快到应县府衙了,外面风雪大,殿下莫要受凉了。”
令仪没有推拒,他又探过手来替她系好披风的领绳,白绒绒的一圈毛将她的脸显得格外小,只手就能覆住,她抬起头看他,“座上也一同去罢。”
“臣么?”他顿了顿,“殿下不是不愿意让人晓得臣的存在么,这样会让殿下困扰的。”
“座上误会了,”她眉眼凉薄,“听闻应县明府好男色,座上若与孤随行,必然会有用武之处。”
息何竟然一时语结,良久才道,“殿下啊……”
“嗯?”她毫无愧色,理所应当地看着他,“不然座上以为是来出游的么?”
话讲得很有道理,车马勒停,息何随她一道下了马车,应县不大,县衙却修得气派,裴英在旁挑了挑眉:“嗬,这府衙修得!”
他有些敌视地往旁边看了看,息何正掖着手立在令仪身旁,二人没有说话,却有种天成的默契,裴英咬了咬牙,也往令仪身旁靠,却听她笑着问:“诶,长舜,你离我这么近做甚?”
裴英脸红,拿手来挡着咳了声,“没什么,替你挡些风雪。”
风雪这么大,他站在旁边也挡不了什么,但令仪眼中波光一动,低声道,“长舜,谢谢你。”
道谢被风吹进了息何的耳内,他嘴角勾了勾,略显讥诮,但在下一瞬令仪转过头来时恢复原样,令仪看向眼前的府衙,皱眉,“怎么不见有人出来?”
随行的军士应声道:“说来也怪,自打入了应县境内就不见有人了,连这县府都没灯火,莫不是都给冻死了?”
立即便有人呵斥他,“去!哪里来的晦气话!若是这里没人了,来的路上途径那些郡县就该给殿下禀明,何必让咱们再跑这一趟呢!别瞎说!”
裴英看了息何一眼,那人在随行期间只要是出现在人前时候,都带着狐狸面具,遮住了上半部分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似乎察觉到裴英在看他,偏过头来对视的那一瞥,竟凌厉得令人心惊。
感觉很熟稔,似是见过一般,不只是神宫前的那一面而已,裴英这么想到,正要往深处回忆,余光却瞥见进去通传的人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喘着粗气道:“殿、殿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