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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十二月中旬,沪上下了几场雨夹雪,宣示冬天已至,既归属秦岭淮河以南,冬天的冷和北方也是没法比的。前不久,何余得知教师资格证笔试合格,若无意外,来年一月参加面试,就能拿到资格证。
恰逢周末,何余窝在贺煜家的沙发,盖了条绒毯,腿上端着电脑敲字,旁边两只小猫紧挨,贴着取暖。
先前贺煜变着法子暗示何余两人独处时间不够,何余推敲许久总算开窍,就提议每周末都来他家码字。
天气好,还能一起出去约个会。天气不好,也能拥在沙发上看个家庭电影。
虽劳烦贺煜接送,但他本人乐此不疲。
总之,贺煜对此很满意,毕竟扔在眼皮底下,他看得见,摸得着。
何余感觉身旁沙发下陷,分心去看,见贺煜拿了本书懒散坐在她身旁翻阅。何余好奇那是什么书,凑了过去,贺煜偏把那本书合上放到身后,不给她瞧。
何余噘嘴,对上他视线。
贺煜淡淡道:“你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三小时零五分,期间一次都没看我。”
何余转溜黑亮的眼睛,是嘛……她码字这么投入?
“我这么努力码字,不用你催稿,是不是很让你省心?”何余甜甜一笑。
贺煜眯眼,伸手捏她最近稍胖手感刚好的脸,“嗯。”
省心是省心,可明显稿子比他重要。
一直盘腿坐,何余腿麻了,她把电脑扔一边,屈起腿运动运动,贺煜视线下移,目不转睛盯着她左脚脚踝。
“药膏有涂吗?为什么看着没效果。”贺煜望着那疤问。
何余伸手去遮,头一回有些在意,低声说:“涂了,可能是时间太长,疤又大,没什么效果……”
何余是真的每天都涂,没偷懒,可没效果。
“改天再给你换个别的药膏。”
贺煜手掌覆在何余手上,粗粝指腹摸了摸那个疤的边缘,微叹息。
何余垂眸,长发遮住了她的细微表情。
他很在意嘛……她的疤……
*
得了空,又趁贺煜忙到没时间联系她,何余拉着乔弯弯一起去干件大事。
“余余,你确定?”
乔弯弯又问了她一遍,来的路上她这句话都不知重复多少回了。
“确定。”
两人一同进了家专业纹身店,何余开门见山,说要在脚踝纹个纹身。
专业纹身师见何余脚踝上的长疤,微有惋惜,何余肤白,疤痕尤为明显。询问了下疤痕形成的时间,给何余推荐了适合纹的图案。
何余开口问:“能纹英文吗?”
纹身师看了眼疤,“可以。”
“那帮我纹圆体字的heyu可以吗?”何余询问,又生怕纹身师不懂,拿笔写了下来。
“圆体字?”
“嗯。”
何余拿出手机,用字体转换器将那四个英文字母转换给纹身师看。
“纹英文的话,疤就不能完全盖住了,得配合图案才行。”纹身师建议。
“图案可以是鱼吗?”何余问。
“当然。”
纹身师拿来纸,将鱼和英文结合起来最后的成品画给她看。
何余笑着点头,她很喜欢。
纹制的过程往往伴着疼痛,何余很怕痛,但她忍了下来,这个疤她爸爸看着会自责,贺煜看着会闹心,既然完全去掉很难,那这样遮盖起来,是不是会好一点。
乔弯弯一向胆大,但这回她没敢看。
从下午一直陪何余纹到傍晚,才完成了这个纹身。
刚收尾,贺煜的电话来了,何余莫名有些心虚,接通。
“喂……”
“在哪里?”
何余有些迟疑说:“和弯弯在外面逛街……”
那头安静片刻,贺煜说:“把电话给乔弯弯。”
何余乖乖把电话递给乔弯弯,乔弯弯一慌,声音颤抖:“喂~”
“你们在哪儿?别骗我说在逛街。”
刚才何余那声音,他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估计逮着何余问半天她也就支支吾吾,所以他转势问乔弯弯。
乔弯弯朝何余做了张哭丧脸,意思是救命。
何余只好把电话重新拿了回来:“我错了……”先认错比较管用。
上回认错是什么时候来着,大约是半个月前她因为宿舍冬日小聚餐喝醉了,在ktv抱着话筒愣是不肯放……结果贺煜把话筒给买了回去……她之后认错,再也不在外面喝醉酒。
“那你跟我说实话,在哪里?”贺煜淡淡问。
何余思索了一下,又朝外看,“st商场对面,这儿是什么路我不太清楚……”
对何余这种路痴来说,记关键性的建筑物比记得路有用。
“知道了。”贺煜挂了电话。
乔弯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何余的肩膀,说:“余余,自求多福。”
贺煜开车到这儿时,何余正露着脚踝在路口等。
刚纹好的纹身不能碰,三四个小时后才能清洗,还得保持干燥。何余怕裤子蹭到,干脆把裤脚管挽得老高,旁人看着都觉得冷。
贺煜车停在一旁,走出来上下扫了眼何余,最后视线定格在她左脚脚踝,眉头紧皱,空气又稀薄几度。
他打开车门,把坐在副驾驶座打盹的贺涟拖了出来,扔在路边,二话不说又把何余塞了进去。
两人驶车离去。
贺涟半梦半醒挂在乔弯弯身上,顿时精神了,“弯弯姐!”
“我哥怎么把我扔这儿了!”贺涟回头望着远去的黑色汽车。
乔弯弯斜眼看他,“不仅是你,连我也被扔这儿了。”
贺涟勾上她的肩,乔弯弯抖两下也没抖下来,他说:“饭点了,走吧,请你吃海底捞!”
乔弯弯:“……”
何余坐立不安,贺煜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饶是素来反应迟钝的何余也能感觉出他的不悦。
完蛋了……生气了……
“贺煜?”何余甜糯喊他。
自从在一起后,贺煜把何余对他乱七八糟的称号都纠正了,让她直呼他姓名。
“嗯。”鼻子出气。
“生气了?”
贺煜睨她一眼,“没有。”
何余抿嘴,眼珠转溜,真生气了,这得怎么哄。
贺煜把何余带回了他的住所,不让何余走路,就抱着她上楼,打开家门,轻放在沙发上,其实纹纹身走路还是没问题的,是他太大小题大做了。
他半跪下来,紧盯何余脚踝上的纹身。
眉头高蹙,温和问:“疼吗?”
其实纹时挺疼的,但何余还是摇了头,“不疼。”
贺煜指腹在纹身周围摩挲,凝视图案,目不转睛。
何余见她沉默,于是软糯说:“不想你再为我这条疤费神,想着干脆遮起来,就像现在这样,是不是好看很多呀~”
她笑着说。
他仰头,望着她的笑脸,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最近稍圆润的脸。他不怕费神,只是想着,她是女孩子,夏天爱穿裙子,疤露在外边多少会在意。
“怎能不跟我说一声?”他淡淡问。
“怕说了……你就不同意了……”
“你也知道我会不同意?”他语调上扬,还是有些恼她擅作主张。
何余扁嘴,她又不傻,猜他肯定会生气。所以才先斩后奏。
“疤太丑了……我怕你嫌弃……”何余嘟囔。
贺煜瞧她,无奈一笑,归根结底,不是怕他费神,是担心他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他站起来,弯腰亲了亲她额头。
“那你跟我说说,你这疤怎么弄的?”
贺煜从来没问过她这件事,怕戳她痛处,今天他倒是有些想知道。
他靠在沙发上,让何余窝进他怀里。
“小时候我爸骑车带我,脚卷进了车轮里,脚踝上削掉了一块肉……”
贺煜怀里暖和,身上有淡淡的清香,让何余很沉迷,她话语声越来越轻,打了个哈欠,今天折腾了这个纹身,其实很疲乏。
“累了?”
“嗯……”
“睡吧,我等会儿叫醒你。”
“好……”
梦里,何余又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爸妈离婚,妈妈带走了妹妹,她则跟爸爸生活。
她爸整日嗜酒,终于有天送她去幼儿园时,出了意外,她的脚卷进了车轮里,削去了一片肉。
出事后,她立即被送去最近的卫生院,那时还没现在这种设施健全的医院。医生给涂了紫药水就了事了,叮嘱她爸回家一定要不间断涂,这样结疤才会快。
回家后,她怕疼,钻到了床底下,她爸依旧喝酒,没人管她,结果她伤口溃烂,发了高烧,幸亏她奶奶发现的早,要不然,这个疤估计得比现在的更加大且丑,或者情况更糟。
这件事后,她爸振作,对她万般好,可眼神里总有愧疚。
其实这些何余本无印象,那时她才几岁大,根本不记事,全是她奶奶去世前对她说的。
枕在贺煜膝上的何余表情倏然痛苦难受,睫毛上染上晶莹,嘴里轻哼出声,睡得很不安稳。
贺煜望着她,眼眸深邃心疼,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搓热自己的手,撩开她额前刘海,轻轻落下一吻,唇瓣许久才离开,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给她依靠,平复她的不安。
贺煜偏过头看何余的脚踝,纹了一条鱼,里面是英文“heyu”。
他记得她说过,是打招呼的意思,与人为善。
传统保守的老人总说,纹身不好,女孩子纹起来了更不好,像社会青年,不正经。
可是……
贺煜低头看何余。
有纹身的女孩不一定是坏女孩。
*
元旦,何余回家,她爸也放假,给她做了一桌吃的。
饭菜煮好,她爸唤她出来吃饭。何余蹦哒从房里出来,没穿双棉袜,她爸坐在饭桌上瞥见了她脚踝上的纹身。
何余坐下,拿起碗筷,开动。
“余余,纹纹身了?”她爸问。
何余灿烂一笑,“嗯,这样疤就看不见了。”
“嗯,蛮好看的。”他爸笑说。
何余笑着点头。
饭桌上的菜,何余钟爱番茄炒蛋,她专挑里面的蛋吃,何爸则默不作声地把番茄吃了。
何余扫了两眼她爸,扒饭说:“老爸,我谈恋爱了。”
她爸一愣,随后无声点头。
少顷,何爸淡然开口:“老爸不图他多有钱,家境一般就行,长相也要求不高,五官端正就行,最主要是得对你好,还有……家庭关系最好不要太复杂。”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爸语气稍重。
何余听着,闷头吃饭。
贺煜长得好,工作好,对她也好,这些都好说。
可……家庭关系……
她爸对这层尤为在意。
何余摇头,还没谈婚论嫁呢,是她杞人忧天了。
“对了,老爸……”何余犹豫。
“嗯?”
何余搁下碗筷,一本正经说:“老爸,我要去支教了……”
霎时寂静。
何爸微愣,沉默,故作淡定夹了番茄塞进嘴里,咀嚼无声。何爸没想过女儿会出去支教,先前何余也没提过这档子事情。他是希望她当个老师,但他更希望他待在自己身边。
“爸,对不起,没提前跟你说。”其实这次元旦回家,何余就是为了讲这件事。
何爸静默,直到一餐结束也没说句话。
饭后,何余帮忙洗碗,厨房狭小,何爸终叹口气问:“余余,去多久?”
他虽不愿,但表示支持。
女儿长大了,是该有自己的想法。
何余搓着碗,笑说:“两年,寒暑假我会回来看你的。”
何爸点头,阳光透过窗,照耀他的脸。何余侧过脸看,她爸那黑发间掺杂的白发,明显的让她想落泪。
何爸拿过何余手里的洗碗布,让她在一旁休息。
“跟男朋友说了吗?”何爸突然问。
何余垂眸:“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