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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余拿出手机,将那张照片拍了下来。
乔弯弯在旁注视她的一举一动,随后视线定格于报纸,她头一回相信,这世上真有命运这东西,把远在天边的人系为咫尺之距。
“弯弯,我要回医院。”何余转头对她说。
“医院?你刚从医院回来?”乔弯弯困惑。
何余来不及解释:“嗯……出了点意外,晚些跟你说。”
“这么晚了,我陪你去?”乔弯弯不放心。
“没事,我可以的。”
话音未落,何余攥着手机,跑出了储藏室。
乔弯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叹气,啧,果然女大不中留。
何余急不可耐,如若可以,她真想遁到贺煜身旁。路上,她拨着贺煜的电话,一下就通了。
“喂……”
那头人声音没什么精神,何余骤然觉得心酸,想着他初见时对自己疾言倨色的模样,和现在一对比,怎么不叫人心疼。
“贺煜,我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你等我。”何余急切说。
“怎么了?”
“等我就对了。”何余语调上扬。
“好。”那头人声音宠溺。
贺煜收了线,睨眼去看手机屏幕,浅浅一笑。
“老板,怎么了?”
陈清在旁给贺煜削苹果,贺煜还得输完两瓶液才能走。
“何余她要回来。”
“回来?我才送她回去啊。”
贺煜虽语气调侃,但给人无形的压力,“怎么,等会儿让你再送一遍,你嫌烦?”
“没有没有。”陈清立刻摆手,他哪敢。
那可是他未来的老板娘!
他就是好奇何余有什么重要的事晚上还要赶回来。
十多分钟后,何余气喘吁吁出现在病房门口,看得出是从底层跑着来的。
“贺煜。”何余喘息笑喊,她几步上前,一下坐在床边将他抱住,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陈清赧然:喵酱!我还在这里啊!在这里!你别把我当空气啊!
贺煜给了他一个眼神,吩咐他出去。陈清偷笑点头,走出去顺便带上门,给他们在外头当起了门神。
“怎么了?嗯?”他拍拍她的背,耐心问。
何余松开他,黑亮的双瞳从始至终盯着他看。
“何余?”
他柔声叫她。
何余素净的脸蛋扬起笑意,胡言乱语起来,“贺煜,我真的是一点也不了解你。”
贺煜被她的话吓到,以为她要说什么不好的话,但看她笑意满满的样子,好像又不是他心中想的那样。
贺煜手摸上她额头,这没发烧啊……
“哪里不舒服吗?”
何余摇头,继续说:“不了解你没关系,反正我这辈子都有时间慢慢来。”
贺煜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他家傻姑娘的脑回路又哪里不对了。
他深邃的眼睛望她,发现她眼内的晶莹,皱眉问:“你哭过了?”
何余摇头,“没事,我就是发现好喜欢你,好喜欢喜欢你。”
“何余,你到底怎么了?”
话语极其宠溺,贺煜实在没辙,这姑娘又不肯说,只好轻轻捏着她的脸问。
何余慢吞吞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输着解锁密码,可她没有立刻将手机中的照片给贺煜看。
“贺煜,我跟你说,我脚上那个疤,是在丰禾路留下的。”
贺煜浑身一僵,听到“丰禾路”三个字,脸色微变,另一只手不禁握成拳。
何余察觉他的反应,又将刚解锁的手机锁上了。
贺煜瞥见何余手机屏幕一暗,问:“有什么想给我看的?”
“贺煜,我怕给你看了,你又会头疼。”何余这句话说的真切严肃。
“跟丰禾路有关?”贺煜讷讷问。
何余点头,她下定决心开口:“贺煜,你能告诉我那时发生的事吗?谁说的我都不想听,我只想听你说。”
贺煜静默,两人半晌无言,他视线投向病房窗外,前方高楼入眼盏盏灯火,眼前记忆中的景象幻灯片般闪过。
时间流逝,何余不出声,他知道贺煜在思考,她只需要等待就行,他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何余……”
贺煜终是轻叹一声,温和叫她。
“嗯……”何余耷拉着脑袋,手拨弄他极好看的手指。
“九八年,七月二十一日,我被绑架了,在丰禾路。”他深吸一口气,表面沉静叙述着。
何余蓦地抬头。
门外,陈清耳朵贴于门,偷听。
钱医生从陈清身后拍了拍他的肩,陈清一吓回头,刚想打招呼,钱医生比了个噤声。
陈清颔首,钱医生点头,随后二人静立门口,听着里头人的对话。
“我妈,她……”贺煜深吸一口气,按照先前治疗时医生说的方法,平复下情绪,“我妈她为了救我,一路追了上来……”
何余无声握住他的手。
“我被绑匪抓上了车,后来……后来……后来……”贺煜低下头,脸涨得微红。
他努力睁大眼,让自己的眼泪蒸发,不流出来,“后来我妈她出了车祸……我就在前面绑匪车里看着她,看着她痛苦,浑身都是血,脸上也是……”
“她身上还扎着玻璃碎片,可她还在向着我这边使劲爬,使劲爬……”
贺煜紧闭眼,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触目惊心。她妈撕心裂肺叫他的名字,他悲恸万分哭喊,然无济于事,束手无策。
何余凑上前,抵住他的额头,鼻尖相抵,“我知道我都知道……说出来了,你会不会好受很多……”
“你觉得难受……你就都跟我说……”
何余知道他还在咬牙隐忍。
贺煜嘲讽一笑,笑得悲哀,刺痛人心,他说:“余余……你知道吗……我被带走后……过了四个月才被救出来……整整四个月……”
“我爸不交赎金……也不配合警方……绑匪想要钱又不敢杀我……我就每天被关在不见光的屋子里……浑噩度日……”
“等真正救出来的那一刻,我被带到了医院,身上恶臭无比,眼睛无法立刻适应强光,护士就用黑布给我罩着……”
贺煜渐渐哽咽,“那时我才知道我妈没死……我被带到她的病床前……我伸手摸她……她全身都插着管子……”
“全身都是管子……我看不见她……我害怕的收回手……我就想叫她……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喉咙都发不出声音……”
眼泪从贺煜眼中落下,一滴又一滴打在床单上,何余手背上。
“我手僵在空中,她握住我的手,她扯着嗓子叫了我一声小煜……”
“然后我就听到机器的声音……医生护士急走动的声音……直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我知道她是真的死了……她为了等我回来……扛了整整四个月……”
何余可以想象,当时视觉全无的贺煜,其他感官知觉被放大,他听着周围从栖栖遑遑直至寂寥无声,那时他的无助,他的惶恐,没人能理解。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爸跟我说……千万不要离开你妈妈……最近不太平……你一定要跟紧你妈妈……”
“我还是没听话……我还是走开了……”
“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乱跑……就不会被绑匪抓住……都是我的错……”
贺煜当年所期望的皆大欢喜,在母亲死后全付之东流。没有亲人安慰他,全是苛责指责,偶得同情,这些碾碎了他最后筑起的心理防线。
贺煜用力抱住何余,压在她肩头,失声痛哭起来,声音喑哑悲痛。
“不是你的错……不是……”她不停说着。
何余感觉到他的眼泪滑过她的脖颈,渗入她的衣服,她一道哭了,只不过她死命咬唇,咬至殷红也不松口,忍住了全部呜咽声音。
何余轻拍他的背,承受他全部的重量和感情宣泄。
是不是有人说过,没有在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等他平静些,何余慢慢推开他,将手机打开,找出她拍的照片。
“贺煜。”即便眼泪决堤,她咧嘴一笑。
贺煜红眼看她。
“我一直,一直都陪着你,十九年前也是……”何余把照片给他看。
她白嫩的手指,指着那后面的一对父女。
“这是我,那天,我就在马路对面,夹伤了脚踝。”何余笑说,吸着鼻子。
贺煜怔愣,不可置信。
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女孩,就在他十多米远的地方。他的孤寂无援,她都清楚知晓。
少顷,贺煜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至她的脸庞,白净的小脸满是泪水,笑容温暖。
何余向前倾,用咬得发红的双唇压住他的薄唇。
浅浅淡淡一吻,安慰,鼓励,悉数倾入其中。
贺煜含泪微笑,用力回应吮含几下,唇瓣间流露出两人能听见的话语,他说:“何余……我爱你……”
“这是你第一次说爱我。”何余傻愣愣乐道,开心不言而喻。
“不是第一次了……”声音沙哑。
“你什么时候还说过?”她困惑。
“不告诉你……”他笑出声。
那天他对着海边日出,虔诚许愿,他在电话里问——
何余,我大你几岁?
她答,七岁多六个月,算七岁。
七减二是多少?
五。
五减三呢?
二。
现在国内几点?
凌晨十二点多。
一串话问完,她不解问,怎么了吗?
他只笑说了句晚安,便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吗?他望向海边橙红晕染开的日出,满眼幸福一笑。
五,二,零。
我爱你啊,何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