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大侠,您可轻着点,咱这桌子可不兴你这么敲,这要敲坏了不得花银子另外添置啊?”
何婆子哈哈大笑了几笑,便去开门做生意了,左右无事,我便又操起旧业,看起久不露脸的流风公子新作品来,看来何润生果真没有说错,这何家确实是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不愁吃穿不说,何婆子还挺护犊子,搞得小姐我这孕怀得十分酸爽。
平日里我嘻嘻哈哈,这家里总算不那么沉闷,倒也有几分生气,可我在何家过的第一个年却委实不那么轻松。
除夕夜里放完炮就开年夜饭,我们这开铺子更讲究个除旧迎新,而迎新最最适宜的便是放几串响亮的炮仗,抱着一包炮仗跑到铺子前头,找来一根竹杆挂在上头,伸出手来点好火,便快速逃开,噼噼啪啪的响声立时在耳边炸开来,我捂住耳朵,天空中不知是谁家放出一朵灿烂的烟花,先是尖叫着冲夜色里,又突然在头顶炸开,银色火星仿佛是朵朵盛开的鲜花,美好而又奔目,我望向那些瞬间绽放,又纷纷落下的烟花,心里莫名的一痛,那种疼痛突然而至,撕扯着心口,叫我又觉得慌乱、又觉得伤心,可我又解释不了,这莫名的感觉是个什么由来。
“囡囡,不要跑远啊,就在门口放。”那是对门温柔的母亲正对她家可爱的小女儿如是吩咐。
我望着那一崩一跳跑出老远来放炮的姑娘,心口暮的一跳。
“文娘,放好了就快回来,今天夜里风大,天上还飘着小雪,可紧着些我的小孙孙,莫冻坏了他。”何婆子许是摆好了饭菜,便在里厢唤我道。
我收拾起那份莫名的心伤,摆出十足的笑脸,进了屋子。
“娘,你快来坐吧,就咱俩,够吃了。”我坐在饭桌前,看着那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心里暖意浓浓。
何婆子摆上三幅碗筷,又将灶上那锅炖了一个下午的野兔子肉摆到台子中间,朝着那个空位子说:“润生啊,今年······是你走的第一年,也是你在那边过的第一个年,不知那一边可有人照顾于你?娘也不知道这样子···你能不能吃得上,大抵上能的吧?这全是你爱吃的!我的润生,为娘好生想你啊!!!!”
何婆子手中紧紧握住那把刚刚从厨房拿过来的汤勺,豆大的泪滴从眼角滴下来落在台子上,落在碗里······
“润生,你说的没错,何家确实是个安身的好地方······我很喜欢这里,今天的第一杯酒,我要敬你,谢谢你······谢谢你!”被何婆子反转的情绪一带,我立时也跟随着一道难受起来,想着以往何润生的好,便真的悲从中来,如果他是个健康的大活人,或许我会幸运的找到第二春也不一定,忍着泪不想让它落下来,可越是想忍,那泪珠子反倒越是流得欢畅。
“润生,你放心,娘以后归我罩了!”我暗里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拍拍何婆子肩膀,故作轻松的说道,想将她从那悲苦的情绪中带出来。
做人还是得向前看,如同我一般,即便被人捉奸在床,也还是淡定的挨了一巴掌,即便叫人陷害滚下淮南山下的深涯,也还是挣扎着找到人烟,即便叫人卖了,也依然没有对生活失去希望,如此想来,小姐我便又惊喜的发现,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多亮瞎人狗眼的闪光点哟!!
何婆子这回却没像往常一般同我讲起浑话,她长长的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自顾说道:“润生啊,不知道你在下面可见着你爹?若是见关他啊,就跟他说一声,叫他不要等我,我还有许多许多未做完的事情等着我去呢,你媳妇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前头铺子我也想听文娘的多做些营生,还有后头那两间房子我也想改造成猪栏,养点鸡鸭,养头猪,你小时候可不最爱喝那汤么······”
何婆子足足念叨了两个时辰,直到饭桌上的饭菜全部都凉了,她才惊觉原来这年夜饭还没吃,便已进入了新的一年。
饭菜复又热过一回,我特意多吃了条胖子阿梅欢喜的鸡腿,回想着昔日憨憨傻傻的小吃货,心里不由得泛酸,那小妮子也不知道过得如何?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
还有那个变脸比变天还快的陆庆之,想来怕是正流连花丛,不亦乐呼吧?娇妻美妾在怀,坐拥金银无数,哪里还会不好呢?我手里握住他送我的那只小木雕人,躺在榻上翻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从前的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从脑中晃来晃去,直到鸡叫头一回了,我才顶着两只熊猫眼无精打采的出现在厅堂,同样无精打采的何婆子见我两只眼睛下面一层青黛,立马热了些昨晚的剩菜给我吃了,将我轰进房里睡个回笼觉。
“有娘的日子,过得真他妈惬意啊!”
我感慨着说道,大步回了房,那头何婆子总算展露笑颜,笑骂了句:“混球,满嘴脏话,可别带坏我小孙孙!”
过年那阵正是一年当中最最冷的季节,从未经历过如此寒冷的我,恨不能见天的躲在被窝里不出来,我这懒货自然又因此被何婆狠狠休理了一番,可她那休理竟也神奇的十分舒服,可见小姐我天生就是个欠修理的懒货。
“娘啊,我一个人睡被窝好冷啊,你来给我暖暖,床嘛!”
“懒丫头,吃过晌午饭就没见你下过床,一天都没动一下,血气都不流通,可不得发冷吗?”何婆瞪我一眼,转头就往我被窝里塞来个包了几层棉巾的汤婆子。
“娘你也上来嘛,不抱着我尊敬的何老夫人,我睡不着唉。”
“嘁,那你到是说说看刚才那振天响的呼噜是哪个打出来的?”
我脸一红,自从怀上孕,我便多出个睡觉打呼噜的毛病,记得头一回打呼噜还将何婆子从房间那头吓得跳起来,事后她同我说,那时唯一的反应就是,啊呀,又打雷了,再下雨底,裤都没得穿啦!!!!
逗逼的米虫生活总是过得飞快,当我肚子沉得叫我翻个身都不能的时候,春风偷偷的唤醒了沉睡的万物,树叶抽了嫩绿的新芽,当我一餐能吃一整只烧鸡,吃完还意犹未尽添一添鸡屁股,然后再干掉两碗米饭的时候,院子里的青石缝下长出的蒲公英已长出碧绿的新叶,当我腹部疯狂布满暗红的纹路,如同变色的闪电爬满我整个肚皮之时,人们终于卸去厚重的冬衣,万物生长,正如同寒冬远去。
“娘,我要拉屎。”我在院子里反复绕着圈儿的走来走去,肚子一阵一阵的发紧,一阵一阵的发疼,那种纠结的痛简直不可言说,说不清到底痛在何和,反正叫我心肝肺都疼得发颤,恨不能立时便晕过去了事。
“乖啊,产婆已经在路上了,好好的怎么就早产了,你忍耐些啊,为娘这就烧些热水,要实在疼得紧,便去床榻上躺躺啊!”何婆子与我说着,似是突然记起什么大事未办似的,猛的转头就走。
“祖宗啊,保佑我文娘顺利产子,母子平安啊!润生啊,你媳妇要生了,你一定要保估她们平平安安的啊!”何婆子在那牌位前头插起几根香,双手合拾,跪在地上念叨着,我看了几眼,腹中的疼痛更加厉害了,一阵一阵的海浪似的朝我拍来,我哭爹喊娘的直叫着不要生了,我要去大便。
产婆是个同何婆子年岁差不多的婆子,一眼我这模样便将我扶进屋里躺倒,又叫何婆去备好热水,沸水里煮过的剪子,还有些奶娃娃的衣裳,便忙活开来。
“孩子,有了想要大,便的意思不要忍着啊,只管用力拉就是!”产婆脱去我的裤子,在我身旁说道。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娘亲啊,我这是正经生孩子啊,要紧的时候你叫我先生大便???
“听我的就是,拉出来也没有人笑你,按我说的做,才少受罪,来,腿张开些,我看看宫口开了没。”产婆说着便朝我腿,间探去,一时叫我又是害羞,又是疼痛难忍,大滴大滴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落下来,贴身的里衣已叫冷汗浸了个透。
“张,开啊,老婆子见过这么多产妇,头一回瞧见这么害羞的,都孩子他妈的,有什么可害羞的,大大方方张,开,腿!”产婆这么一吼,我只得任命的听她作为。
“来······可以拉大便了,用力!”
你才拉大便,你全家都拉大便!
产婆居然叫我未出世的孩子是大便?我生孩子叫生大便?娘的,叔可忍,婶不可忍!
我恕瞪着那产婆,身子却是疼痛得有些哆嗦,虽然很想立时便问候问候那产婆的几代先人,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何婆子,快给你媳妇灌些鸡汤下去,这样可没力气生!”
何婆子的鸡汤很快就端来,我咕咚咕咚的喝下两碗,痛叫着拼命的用起力来,旁边何婆子不时用温热的棉巾子给我擦一把汗,不停的叨叨着什么,可是我那会子正水深火热,只觉得脑中估摸着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叫,疼痛一直持续了一整夜,终于在黎明之前,生出一个大胖小子来。
穿在身上的衣裳里里外外全叫我汗湿了个透,头发如同浸泡在水里一般直往下面滴着水,我就着何婆子的手又喝了两碗鸡汤,看了一眼身边那陀皱巴巴,红通通的小人,心里着实难过,许是我对这孩子期望过高,漫长的十月怀胎总希望能生出个聪明漂亮的孩子,可后来又想着做人不难贪心,兴许要的多反而不美,便只告诉自己,聪明大约随不了我,可一定要漂亮啊!
可如今,美好的梦想就这么残酷的破灭!
“唔······”
“生的时候那么痛都没见你哭,这生好了倒是哭了,这可是个什么缘由?”何婆子一面给我换去身上那身衣裳,一面问道。
“那娃娃好丑啊,唔,我怎么生出这么个丑孩子出来···唔···”我看了看旁边睡得正香的小丑娃,哭得更欢了。
何婆子顿时叫我给气笑了,在我头上轻轻拍了下说:“怎么说你好,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候这么笨?这孩子哪里丑了,我怎么看着哪里都漂亮了?你就瞧好了,不出一个月,就会变得白白嫩嫩,漂漂亮亮,保管你看了又爱又疼。”何婆子在孩子头上轻轻吻了吻,眼神分外温柔。
“快睡吧,有我呢!”那双带着老茧的干枯的手,轻轻握住我,那瞬间,我终于满足的睡去,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似是被轻轻触碰,叫人无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