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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早有料想,但如此直白的挑明了真相,江蓠还是周身一颤,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的面色苍白了不少,萧子翊看到,眉头皱的愈发紧,随口吩咐了一句:“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在太医即将离开的时候,他淡淡补了一句:“此事若是声张出去半个字,下场如何,你也是知道的。”
太医站在门前,无端出了一身冷汗,没敢接话,拉紧药箱低垂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太医这一走,江蓠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进了内室,安神香味道浓郁,床榻上云隽正昏昏沉沉地睡着,但因为疼痛始终睡不安稳,她听到脚步声,缓缓掀开了眼帘撄。
顾不得地上脏,江蓠单膝跪在床榻边,抬手去拂了拂她额上的发,面上神色既有心疼,还有自责,“你是不是傻?”她声音颤抖,“背着我做这些,你还把我这个师姐放在眼里吗?”
忍住体内的不适,云隽偏过头来,好半天才有了力气张口说话。
“师姐在我心里一直是最重要的。”她闭了闭眼,颇为无力,就连声音都极轻,“可我不敢告诉你,更不能看着段哥哥毒发身亡啊……”
多种情绪揉在一起,沉重不已,江蓠皱了皱眉,“你觉得他醒来会因此感到半分开心吗?若你出了事,你想让他愧疚一辈子?偿”
早就想到会遭此训斥,云隽淡淡地笑了笑,无力地抬起身侧的手,覆在江蓠手背上,安抚一般拍了拍,“他对我有恩,我的命都是他救回来的……”
“胡说什么!”一听这话,江蓠有些生气,“他从没想过让你还这个恩情,你又何必……”
她还未说完,云隽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她叹息一般,话语轻得听不真切,“师姐,等段哥哥醒来,你不要告诉他蛊虫在我体内好不好?”
迎着江蓠诧异的神情,她说得很是真诚,“我一进客房就将他迷晕了,之后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说我给他吃了一种神药,他才会好转起来。至于我,就说我去游历四方。”
感受到云隽的手缓缓握住了自己的,江蓠渐渐回过神来,除了难以置信,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愧疚,尽数堆积在心口,沉闷到难以呼吸。
怕她不答应,云隽抿紧嘴唇,“师姐,我不能等到段哥哥醒来啊……”心中难过异常,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那些汹涌澎湃的情绪,“将我送回重英山去吧,即便是死,我也要……”
她没有说完,江蓠已经皱着眉呵斥了一句,打断了她的话,“说什么胡话。”她抬起另一只手,搭在交叠着的手上,“等你好一些,我便带你回重英山好好休养,你不会有事的。”
“我没事的,师姐。”云隽看着她的眼眸,态度很是坚定,声音不大,却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一定要走,可师姐你不能随我一起回去,你要好好照顾段哥哥,传书告诉我……告诉我他的近况,我才能放心。”
说到最后,她的鼻子泛酸,眼泪几乎忍不住,在眼眶中打着转。
她的感情向来简单,一根筋,从小到大脑海中都是一个人,那人从剑下救了她一命,若是没有他,她兴许早就死了,何谈上山学艺,重拾久违的亲情友情。
在她的心里,谁都比自己重要,只不过段珩……最为重要。
哪怕心心念念的他始终拿自己当妹妹看待,哪怕他的心上人是待自己极好的师姐,这些她不过难过了几日,到了最后都能接受,她用自己本就轻如鸿毛的命换了他的,还能换他们此后一世长安,应当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红尘俗世难在长相守,可贵也在长相守,她的愿望不多,只希望看到他们能够红尘相守,这便足够了。
“师姐……送我回重英山吧。”眼眶中的泪水终究是顺着额角滑落,云隽哽咽着,“求求你了,师姐,答应我吧。”
说到最后,话语破碎不堪,几乎凑不成句子,她再也抑制不住,无力地哭出了声。
“……我想回家。”
…………
炉上煨着的汤药沸腾着,药香顺着风飘远,空气中泛着淡淡苦涩的味道。
婢子递来汤药时,江蓠正倚在椅背上,用手揉着额角。她已经两日没有休息好了,整个脑袋都在痛,快要生生裂开一般。
白日里困倦异常,但当真要躺下休息,脑中回立马浮现客栈中鲜血蜿蜒的情形,顿时一丝睡意也无,清醒到不能再清醒。
不过她看得也开,不睡就不睡了,正好去照料照料云隽。
蛊虫入体让云隽痛苦难当,意识模模糊糊,多半时候在昏睡着,她会挑这个空闲去看看段珩。
比起云隽,他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蚕食身子多年的蛊虫被取出,难免虚弱几日,再加上汤药中安神的作用,他两日都没有醒来。
他们二人皆是昏睡不醒,难以挪动,也亏了有萧子翊这样的靠山,至少有地方能落脚。
若是搁在以前,段珩迟迟不醒来,江蓠难免忧心,可是现下,她却更不希望他醒过来,原因一多半还是因为云隽态度强硬地想要离开。
对于此事,江蓠的心里有诸多考量,想答应又不想,纠结异常,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满心的情绪杂乱极了,以至于她照料段珩时,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自在。
因萧子翊吩咐过,府中小厮婢子在客房附近当值时,要尽量安安静静,避免吵到里面养伤的人。
内室中,段珩正沉沉睡着,手腕处的伤口被包扎过,搭在锦被上,衬得手背肤色苍白。
她耐心地用汤匙一点一点喂他喝下汤药,而后抱着空空如也的瓷碗,斜斜倚在床栏上,目光一直停留在他面上,不舍移开。
折磨着他前半生的蛊虫终于离体,像是被赦免的死囚,重获新生。
想来,他终是能如愿,继续当名震四方的天下第一名捕,尽自己的所能,让老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
至于他醒来之后会作何反应,相处这么久,她多少也能想到一些。
思绪杂乱,愣了许久的神,江蓠终是抬起手来,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角。
他的呼吸很浅,唇上只有淡淡的血色,她专注地看了半晌,本想去轻抚他的额,但手停滞在半空,久久难以落下。
她一直以来并未为他做过什么,至少比起云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正是如此这般胆小畏缩的她,又为何能得到他的青睐,这对谁又是公平的呢?
不受控制地想起云隽那身被鲜血染红的鹅黄色外裳,她皱紧了眉头,将手收了回来,暗自忍住一阵又一阵的头疼。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她暂且不去想那些烦心事,走到门前,拉开槅门时看到了站在外面的萧子翊,他这两日确实帮了不少的忙,睡得也少,虽是面带微笑,但眉眼间难掩疲惫。
他先是远远看了看床榻上昏睡着的段珩,道了一句:“段兄的面色比昨日要好得多了。”他又看向江蓠,压低了声音,“马车已经雇好了,阿蓠准备何时带云隽姑娘离开?”
江蓠恍若未闻,只是向前迈了一步,随后缓缓关上了槅门,背靠在门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出她此时心情不佳,萧子翊垂着眼眸思量了半晌,知道她所想何事,便出言安慰道:“阿蓠不必如此愧疚。”他顿了顿,“这事不是你的过错。”
“你别安慰我了……”她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难看,“若我没有再次来到金陵,或许什么事都没有。”
说着,心头堆积的情绪愈发沉重了起来,她怕他看出那些情绪,径直走到走廊一侧,抬手扶上廊柱,远远望着长廊外绵延着的松柏。
此时起了风,吹弯了枝头,也吹皱了池中之水,一圈一圈泛起了涟漪。
她兀自走着神,没有察觉到萧子翊走到身侧,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许久才开了口,轻轻问了一句:“若你不来,段兄该如何是好?”
风吹乱了鬓角的发,拂过鼻尖,微微的痒,江蓠随手揉了揉,“……我不知道。”她闭了闭眼,“你不要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心里很乱,几乎无法思考。
明明知道段珩是云隽的心上人,她偏偏控制不住自己,一心想要和他在一起,因为此事,她不止一次感到羞愧,却只能撒谎瞒着云隽,不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