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赫显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满心满眼的怒气如同被浇了一把热油的火,舔舐天空那么高。满腹算计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温柔对待,所有的这一切原来就换来了这样的下场?要从旁人口中才能听说她要嫁人的消息?
心底里名为嫉妒的情绪好似海边狂风暴雨时掀起的怒浪,接二两三的朝他面门袭来,几欲挣扎着咆哮出声。
那是他的女人!那是只能对他笑、只能对他温言软语、只能依靠在他怀中的女人!是旁人觊觎还是她一厢情愿?现下纠结这个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随从见他脸色变了又变,当是身体不适,颇为小心翼翼的开口:“大人,可要回去歇息一下。”
方赫显阔步朝前走去,额角的青筋跳动不停,他需要冷静,他怕再这么想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想杀人。
就在这时,从偏院小门处快步走来一位女子,拦在方赫显身前福了一福。她身着芙蓉色迷离繁花丝锦百褶裙,头顶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好不耀眼,环配叮当,容貌顶明艳秀丽,此刻她略带娇羞的垂首,娇娇媚媚的说道:“小女陆羽纱,前些时日——”
“滚!”方赫显手一挥,面色铁青粗暴的打断了陆羽纱接下来的话。
陆羽纱还不明白始末,见他这样脸色倏地便有些发白,勉勉强强继续开口:“方大人——”
方赫显眉头紧锁、下颚紧绷,脸上是掩也掩不住的滔天怒意,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出其不意的一把拔出了身边侍卫的佩刀架在了陆羽纱的脖颈处。
冰冷的刀锋触上了细嫩的皮肤,片刻便渗出了血。陆羽纱睁大了眼睛,瞳孔因害怕而放大,脖颈处的痛感被扩大了数倍察觉到,眼泪一下便流了下来,她惊恐的看着方赫显,再盯向泛着冷光的刀身,浑身都忍不住的颤抖。
陆羽纱身边的婢女画棋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随后就昏倒在地上。
跟在方赫显身边的侍卫急忙惶恐跪下,抱拳说道:“大人,此处不比京城啊!万万不可轻易夺人命!”
方赫显周身的气息略微平稳了一些,只是指在陆羽纱身上的刀尖分毫未动,侍卫死死的盯着刀,良久,他终于冷哼一声,扔掉大刀。随着“咣当”一声响,陆羽纱的腿开始后知后觉的发软,一下瘫软在地上,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只是眼泪不住的往下掉,似乎自己都察觉不到。
方赫显正是不耐烦的时候,襟袖一甩自顾自的出去了,侍卫紧随其后,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闻声赶来的孙妈妈没见到方赫显,只见院子里地下躺了一个,而她家的头牌陆羽纱跪坐在地上,眼神里尽透着惶恐与劫后余生的庆幸,脖子上鲜血流个不停,一道红痕下是汨汨的血迹,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看着触目惊心。
孙妈妈大惊失色,遣人过去扶起了陆羽纱,迭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怎的受了伤?”
随后又一挥手:“快快,去请医女来!”
陆羽纱却一言不发,只是眼神从惊恐渐渐变得冷漠、直至被嫉恨填满。
*
回了甄府,于柳觅初而言就算到了安全的地带,若说之前的安逸感是房先生带给她的,那么又从何解释在房先生走后,她还是对这里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呢?
苦思半晌无果后,柳觅初终于不得不承认,于感情一事上,她确然是迟钝的紧。傍晚的斓风院有一种令人感到舒心的宁静,朴质的树丛、随着微风而来的莫名花香,甚至于安静立于正房门楣处的寻珮与寻双……她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心情走进去,寻珮寻双对视了一眼,紧紧跟在她身后进了房中。
柳觅初坐在桌前,沉思了一阵,开口吩咐怜年:“你明早去周府一趟,就说我有事与周乡绅说,时间由他定。”
怜年应下了,寻珮这才指着里屋开口:“柳姑娘,今日上午孟姨娘遣人送了一匣子东西来,您不在府上,我们不好说什么,现在可要拿来看看?”
柳觅初眉头一皱,上回飞扬不是说的很清楚了,这孟姨娘怎的还要来她这里寻不痛快?这次又是做的哪门子妖,明知她不在府上还来送东西,想必正是瞅准了寻珮寻双不敢妄自决定这一点。
“拿来与我瞧瞧”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下次若孟姨娘再送东西来,你们直接拒绝就是,若她怪罪于你们,我来担。”
寻珮应下,寻双则进了里屋找匣子。
孟姨娘与甄朗云不和,这一点是肯定的,然而早在进甄府之前她就已经被分好了阵营,无论做些什么总是压在了甄朗云的名下。此处不比凝欢馆,有孙妈妈护着她,人情世故也简单,她不必忧愁什么。而这甄府深宅后院的,妇人们没事做,正经时间都用来钻心眼了,水有多深她根本不能探到也不想探到,故而一举一动都要深思熟虑才行,带累了她自己没事,若要是给甄朗云拖了后腿就不好了。
至于孟姨娘这边,她是没精力没心思对付,而不是不敢对付。谁知今日与孟姨娘有了瓜葛,日后会不会出现李姨娘王姨娘?这等麻烦事,自然是越少越好。
柳觅初本想着又是金银珠宝之类的阿堵物,谁知打开匣子一看,竟是一本落了尘垢的书,她怔了怔,旋即想起了一件事,没事的时候她爱去沁心阁耗着,前段时日想起了一本古籍,便随口问了问管理沁心阁的老奴,那老奴当时应下了,她却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谁知不知怎的被孟姨娘知道了,还巴巴的为她寻了送来。
这等古籍有价无市,若想收藏一本可不是简单的事,孟姨娘好本事,竟将这本书直接就送与她了……柳觅初有些无解,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夫子,值得孟姨娘这样讨好?当真蹊跷。只是她现在顾不上揣摩一个小姨娘心里在想什么,静观其变吧,她的意图迟早会露出来。
想到这里,她将书原封不动的放回去,开口道:“烦请你们将这书送至二少爷处,就说是孟姨娘送来的,食君之禄为君解忧,领着二少爷给的丰厚月例,已然是心中有愧了,这等贵重的礼物实在受之不起。”
寻双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处理,应喏之后便出去院门朝着沁心阁的方向去了。
实际上寻双并没有来得及走到沁心阁,刚出了院门便撞上了甄朗云带着飞扬过来了,甄朗云脸色不好,飞扬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也是一副汲汲皇皇的样子。
寻双忙跪下行礼,甄朗云看也没看她,直直朝斓风院走去,飞扬经过她身边时摆了摆手,小声说道:“有事进去再说。”
飞扬此刻比寻双更加心惊胆战,方才在凝欢馆甄朗云同方赫显说的那一句话足矣令他的心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的爷,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娶上了,日后若叫方赫显知道了,可怎么收场!
本是疾行的甄朗云走到房门前的时候突然顿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了一声气,抬手敲上房门。飞扬在后面看的咂舌,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这次算是真的栽在柳姑娘身上了。
“请进”一声清丽的女声传来。
甄朗云慢慢走进去,一言不发,柳觅初见是他,初时怔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起身行礼。甄朗云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手臂,此举一出在座皆惊住了,就连柳觅初都不知作何回应。
甄朗云却权当没见到这些目光似的,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飞扬反应最快,忙帮着清场赶人:“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下去吧。”
寻双寻珮是早就知道这两人关系不简单的,怜年和入画却犯了难,一则两人不是甄府的下人,实际不必听从甄朗云的命令;二则甄朗云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轻浮的举动,实在难叫人放心柳觅初的安全。
柳觅初见甄朗云明显情绪不对,也不好贸然触了他的眉头,她其实对甄朗云没有那么多的偏见,故而心下也没有怜年入画那样的顾虑,便说道:“你们也下去吧。”
入画怜年二人面面相觑,入画张口还想说什么,被怜年一把拉住,有些不甘心的出去了。飞扬最是有脸色,见碍事的人都走尽了,他自然也不会多留,放轻了脚步退了出去,最后还贴心的阖上了门。
原本稍显热闹的室内很快就走的走散的散,空荡荡的只余静谧,甄朗云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柳觅初不觉有些尴尬,香炉内不久前才燃起的香已经渐渐的出了味道,她有些窘迫了扯开了被攥在甄朗云手中的袖口,说道:“今日的香,好闻的紧……哈哈。”
甄朗云目光如炬,本就明亮的双眸此刻异常耀眼,若要柳觅初静下心来形容,大约就是……那一池寒潭似的眸子,此时像是装进了万丈星光,甚至还隐隐带了点笑意……
他清清淡淡的开口,说出的话却吓了柳觅初一跳。
他说:“柳欢心,你可愿嫁与我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