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觅初无心于此,心乱如麻暂且不说,怎么能静下心来谈一首好曲?
望着那张熟悉的俊脸,身边萦绕的是他特有的气息,柳觅初不知怎的,鼻尖发酸,觉得自己简直在做无用功,也不知这样为的是哪般?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要不管不顾的同他说明一切,可是到底被心底的一丝理智按捺住了。感情的事谁都说不明白,可眼前的这人,分明是她倾心了那样久的人,就算她极力克制,也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近。
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呢,她想,兴许就是所谓红颜命薄吧。
掩饰性的去香炉里添了把香料,柳觅初轻轻的揉了揉眼角,重新振作起来。既然是决定好的事,只管顺着这条路走就是,至于方赫显……她神情黯了黯,就当是她亏欠了他吧,若再有来世,为他做个端茶递水的婢子也使得。
既然来了,方赫显自然不会轻易就走,只是眼下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少不得要柳觅初侍奉一二。厢房内摆设齐全,就连茶品都有好些,柳觅初毫不犹豫的取出一些金骏眉。
方赫显口味略重,她却是个口味清的,次次要茶也要滤两遍才能入口。她那时跟在他身边,总是不能习惯,后来他也就随了她,也同她一样要清淡的。这种镌在骨子里的习惯,一时要改是改不过来的。
方赫显见她娴熟的烹茶,小壶在暖炉上“咕噜咕噜”作响,热气氤氲起来,茶香四溢,撩在她身边茫茫一片,不知怎的前尘往事都浮现在了眼前。
他记起她从前也是这样,不喜用婢女,他回去时总能看到她亲自为他忙碌的身影。有时是一碗浓粥,有时是一碟糕点,有时就像这样……热茶在手,假如他那天在外与人周旋了一天,满身疲惫,回去看到这样的场景,便会满心满足;即便是心情不佳,也会很快戾气全消。
虽然他不喜那些甜腻腻的糕点,女子吃的玩意儿,做什么总爱做给他吃?通常情况下看在她劳累的份上,至多动一两口也就不再去碰了。她心思细,陪在他身边默默的看着,见他不喜欢吃,下次便换个样式做,也不去开口问他到底喜不喜欢吃。傻的不知如何是好,殊不知再做多少都是一样。
后来……她死去了,无数个傍晚与清晨,他再也不能见到那一抹倩影,再也不能闻到那股熟稔的茶香……初时觉得可笑,渐渐才感觉后悔噬心。是的,他后悔了,他后悔让她去死了,他要让她重新陪在他身边。
这算是他重生以来,头一次见到她的面容吧……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都快要忘记初初遇见她时是什么模样了。好像较之后来盈润一些?气色也好的多?
但是她不再记得他了,不再用那样盈满爱意的眼神望着自己,眼下只有逃避与疏离,这是为什么?
柳觅初煮好了茶,将茶杯轻轻放在他面前,莹润白皙的双手与洁白的骨瓷配在一起,不出意料的和谐养眼。
“小女资质愚钝,除了苦练琴技外,对乐理一窍不通,怕是要让方大人失望了。”她轻轻柔柔的开口,双手安分的合拢。
这副乖巧的模样方赫显见得不算少,此刻却觉得有些气的牙痒痒,好好地偏要与他装傻,也不知是他哪里惹到她了,叫她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不会也没关系,能够在柳姑娘面前显摆一二,也算是在下的荣幸。”
“这……”
“柳姑娘不愿意?”
“我不过一介小小伶女,此刻能同大人坐一席,已然是天大的福分,若再让您费心,那当真要折了我的福分。”
方赫显轻笑一声,见她这样,反倒有了耐心,愿意同她慢慢的磨。
“冒昧的问一句,柳姑娘为何在这凝欢馆?”
柳觅初淡淡答道:“家中父母早亡,只得一技傍身耳,为了安身立命。”
“不若跟了我,方府的待遇想必要比这里好上许多。”
柳觅初猜到他会这样讲,满含歉意的笑了笑:“恕难从命,我虽愚钝,却也晓得知恩图报,孙妈妈于我有恩,有她在一天,我便在凝欢馆留一天。”
方赫显挑眉,低头品茶,舌尖瞬间被经她之手而得的芳香俘获,他满意的轻叹了一声,良久,方才开口:“你明知越是这样,我对你就越是有兴趣。”
柳觅初来不及恼怒,就听外头方赫显的人传报:“大人,有事相禀。”
“进来。”
那人很快进来,目不斜视的走向方赫显,俯身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只见方赫显眉头一拧,示意知道了。
方赫显看了一眼柳觅初,说:“烦请柳姑娘稍等片刻。”
正预备起身,从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柳觅初心砰砰直跳,心中有个猜想,又觉荒唐,什么时候竟连他的脚步声都能听出来?
只见珠帘被一只纤长的大手掀起,随后他的脸展现在众人前,俊眉微扬,眸深似海,鼻梁挺直立体,神色淡淡,不是甄朗云是谁?
那一瞬柳觅初有些莫名的紧张,随后就是突然的放松。
他缓缓走进来,却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先同方赫显行了个礼,微微含笑:“路过此地,听闻方大人在此处,故而来拜访,不知有没有冒犯。”
方赫显站起身,笑的客套:“甄公子说笑了,在孟德镇碰上甄公子倒是意外之喜了。”
意外之喜?意外是有的,只怕喜就没有了吧,说不得还有些被打破好事的恼怒。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甄朗云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稍显不满:“柳姑娘,舍妹等待多时了,还望日后注意时间。”
柳觅初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应了一身,朝方赫显行了一礼,说道:“今日不能奉陪了,方大人海涵。”
方赫显也是一怔,一抹冷笑转瞬即逝,再抬眼看甄朗云时,眼神便有些不同了。
直至出了门,见到一脸焦急的飞扬,柳觅初这才算真正出了一口气。不管甄朗云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对自己有了意见,总归是救了她从那个带给自己憋闷的人身边离开。
飞扬见柳觅初从里间出来了,忙凑上去问:“柳小姐,里面可还好?”
这话问的奇怪,柳觅初反问道:“怎的就不好了?”
飞扬急的快要吐出一口血,跟前儿这个被他家主子捧在心尖尖上的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里头到底怎么回事,爷又不让自己跟着进去,虽说他相信甄朗云的理智,可凡人都有个不理智的时候,况且牵扯上这位……还真的就没把握。
飞扬道:“外头候着马车,柳姑娘直接上去就好,会有人护送您回甄府。”
柳觅初心内有疑问,可是看到飞扬这样子,又不好开口,想了想还是作罢。算了,权且走一步看一步,能躲一时算一时吧。
*
芳华居少了柳觅初这个女主人,也依旧热闹的很。
此刻冬兰正跪在地上,紫桃就坐在她前头的八仙椅上,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她指着冬兰厉声质问:“今日你便给我交代清楚,到底是什么回事!”
冬兰早已哭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听到紫桃问话,只是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
“你不愿说?我再给你个机会,你若老老实实的交代,说不得还会轻饶你!”
冬兰说:“嬷嬷为何不信我,我每日为您洗脚,陪着嬷嬷解闷,凡事都听嬷嬷的……又有哪里做错了?!”
紫桃听她这样说,更是气的心口一堵:“好好好,是我的错,教育你出了差池,让你以为做了这些便能为所欲为!”
冬兰在她眼前却是乖巧,可是渐渐地也有一些传闻传到她耳里,开始是她不愿意相信,后来又觉得孩子年纪小,再大些便自己懂得了,故而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看来是她放任的多了,竟然算计到欢心的头上?莫说欢心成日里不在,碍不到她的眼,便是在,又岂能由得她胡来?
小小的年纪,便学会了做这种事,日后还了得?即便到了现在,她手里握着确凿的证据,她还是死不承认,不悔改!紫桃觉得痛心,心内满满的都是对柳觅初的愧疚,又为自己看错了眼而感到不值。
冬兰还在抽噎,委屈巴巴的跪在那里:“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何要承认?”
不是不承认,而是不敢承认不能承认!若真的说出了真相,紫桃嬷嬷会作出什么惩罚权且不说,万一被赶出了芳华居,那才是真的损失大!好不容易跟着嬷嬷出了盼冬阁,现在若是再被撵回去,岂不是丢尽了她的脸面?再不济,前头被她欺负过的人见她失了宠,少不得要上来踩两脚泄愤,到那时哪里还有她哭的地儿?!
冬兰再次坚定了决心,绝不能说!
紫桃没有想到她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冷笑着失望的下最后通牒:“你同我说,尚且还有转圜之地,若再不承认,我拿你没办法,只好将你交给李管家处理!”
冬兰一听李管家,立马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紫桃嬷嬷这样狠!李管家是什么样的人物小丫头们私下里都传遍了,发卖,刑罚……哪一件说出来都值得人抖三抖!她膝行到紫桃膝下,死死抱住她的大腿,惊恐的说道:“嬷嬷不要!不要将我交给李管家!”
紫桃继续不为所动,眼神冰冷:“那你说是不说?”
冬兰这次只犹豫了两秒,很快就把知道的都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