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欢馆,席玉堂。
这席玉堂名字听着好听,实则位置偏僻,处在凝欢馆的西北角,最里头的地方,因着平时鲜少人烟,这处就归置了旧物废物之类的东西。
如今陆羽纱就被安置在了这里。
半月的时光过去了,主仆几人仍旧不能适应这样的生活,满屋潮气破败不堪,家具一应俱也只是能用,不过是那时为了挪地方临时为她拼凑起的,甚至不成套。这架势如何能同从前在钱塘阁的日子比?
这里的人都是惯会看眼色行事的,眼瞅着她落了宠,孙妈妈不理不睬,一朝之间从那样的待遇沦落到此等地步,就知她铁定是犯了事,虽无人知晓陆羽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但并不妨碍满府的下人捧高踩低。
更不要说陆羽纱素日在凝欢馆的做派,骄横跋扈只恨不得自己当了凝欢馆的主子,看谁也不顺眼,对待下人更是颐指气使毫不留情面,曾在她院子里当过差的下人哪个不是怨声载道?哪个不曾受过她的气?
且不说凡世尘土之中,俗人大多是这样不良善的性子,墙倒众人推,更何况她自作孽积下的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陆羽纱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想来也不必多说了。
饭食之类的自是不必说,每日里缺斤短两就罢了,时间也总是不准点,从来都是凉的,最近天气眼见着热了起来好好说些,若到了冬日,真不知这日子要怎么熬……
书琴忿忿不平,自打来了席玉堂,比陆羽纱这个正主还气的厉害,就差整日以泪洗面了。此刻眼睛红肿着,半跪在陆羽纱跟前,道:“姑娘,我苦命的姑娘,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陆羽纱近日里话比从前更少了,大多数时候就是坐在那里半日,两个婢女谁也猜不出她在沉思些什么。
此时她一手搭在桌子上,阴沉着脸,抬眼狠狠扫了一眼书琴,斥道:“哭什么哭?你家姑娘还没死!不过换了个地方住,哭哭啼啼没完没了了?!”
书琴道:“奴婢心里难过,眼看着您沦落至此却束手无策,我的姑娘啊,您是什么样的娇女,怎能由着她们这样糟蹋人?您想想办法啊。”
画棋也是满面愁容,她们虽说是下人,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即便被抄了家,跟着姑娘一路至此也鲜有吃苦的时候,慢要说她家姑娘,就连她们都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白眼儿几时才能遭尽?
虽说如此,画棋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下人,此刻还是得劝慰着:“书琴少说两句吧,姑娘本就伤心,你说这些岂不是火上浇油?”
书琴瞪她一眼,声音比之方才厉了几分:“我会不知姑娘伤心?眼看着半月过去了,情况可有好转的时候?莫非我们要一直这样坐以待毙?眼下你不说想法子,却可劲在这里和稀泥,这是什么道理!”
画棋一愣,怒火也被浇的上来了,正待回她,却听陆羽纱终于不耐烦的开口了:
“行了!什么时候了还只顾拌嘴吵架!”
二人悻悻住了口,均是气鼓鼓的在一旁。
陆羽纱心下烦躁不已,自恨不得将这二人撵了出去!书琴能想到的事她岂会想不到?只不过忍气吞声等待时机罢了!
想到那一日与甄朗云的一番对话,她心里的怒意是忍也忍不住,三番两次下来,她对柳欢心的恨已经积累到了临界点,若不是眼下拿她没法子,将她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
区区一个平民女子,一次又一次给她气受,胆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仗着有几分姿色到处去勾引男人,当真是下贱!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最后竟还敢威胁于她!陆羽纱气的肺都要炸掉,心里阵阵冷笑,不急,她要慢慢的等,等着看她花了脸在她面前跪地求饶,等着看她被男人抛弃,等着看她不得好死!
陆羽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压抑下快要冲破胸腔的怨恨,来日方长。
她脾性不好归不好,却无人能否认自打陆羽纱一曲走红之后凝欢馆的生意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因此她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更何况她是自由身,不过与孙妈妈签了契子,若是手中捏着银两,随时都可以走。
甄朗云是什么样的人她尚且不了解,只是他眼下一心都系在那贱人身上,虽说与自己达成了协议,备不住哪日就反悔了,帮着她害她也不是没有可能,目下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任。
“你去筑玉堂,请孙妈妈将我的牌子挂出去。”
书琴吃了一惊,道:“姑娘……”
“叫你去你就立马去!少废话!”
书琴只得诺诺应下,脸上尽是委屈。
*
柳觅初最近的日子悠闲地紧,不必管账,不必处理庶务,甄朗云事情忙,虽说尽可能的抽出时间来陪自己,白日里也还是她一人独处的时候多。
有关甄家的事她虽不必太过了解,却也不能摸瞎着走,照着那日甄朗云的态度,她又不好主动开口问他,故而就从寻双寻珮这里知道了些。
甄家是大族,子孙遍布整个大康,且主家也不在世人口中所传的秦鄞。秦鄞留着祖宅,那儿环境宜人,适合养老,故而族长们和长辈大部分都留在那里,嫡支则迁至了距离秦鄞不远的孟德。
甄家规矩多,祖上蒙阴,家风犹正,族中子弟鲜有迎娶妾室的,即便有也是不许留下子孙的。
如今住在府里的拢共有八房,老太爷,也就是上一任家主留下了三个儿子,分别是甄朗云的父亲甄鹏辉,二儿子甄鹏程,以及如今远在京城做官的三儿子甄鹏盛。
老爷子还有一个女儿,远嫁临安去了,已经有些年没回来了。余下的五房皆出自老太爷的兄弟留下的子孙,四老爷甄鹏祺并六老爷甄鹏翔一母同胞,皆同二老爷甄鹏程一样走了仕途,不过是做了地方官,如今并不在孟德,只余下儿女妻室守在这里。
然甄家到底是以商起家,大多数子弟还得守住祖业,故而三老爷五老爷从了商,协助甄鹏辉,也是天南海北的跑。
最后剩下七老爷和八老爷,则回了族太爷所在的夷光,继续将夷光书院发扬光大,头上也按了个皇上赏的虚名。
剩下的女儿们大多都同甄朗云的亲姑姑一般,七七八八的远嫁出去了,如今嫁的最好的在京城,是甄朗云的五姑姑,嫁给了明远候。
甄家祖训,不与权贵结姻亲,故而族中子女婚配净是与清流书香世家一类的结缘。
五姑姑甄凌蕙则是个意外,因着明远候年轻时曾到秦鄞一游,素来闻说甄家的女儿蕙质兰心窈窕好逑,故而抱着结交的意愿来访,谁知一见便对彼时的五姑娘倾了心。
明远候是袭了爵的,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几次三番求娶不成,竟亲自求到了圣上跟前,自愿削了职位,只做个有名无实的侯爷。这一番真情实意惹得帝王也动了恻隐之心,亲自下旨赐婚,这才如愿以偿将五姑娘甄凌蕙娶回了府中,这些年时常回来探亲,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明远候也依着之前在老太爷跟前立下的愿,不曾有过通房侍妾,只待她一人真心。
柳觅初听得欷吁不已,面上不显露,心中却是极为羡慕的。能叫一位年轻的天之骄子放弃大好前途与功名立万的机会,只为娶她为妻,这等难能可贵之事实属世间罕见。
寻双絮絮叨叨讲了半个晌午,柳觅初听得直头晕脑胀,从前想过甄家的关系必定复杂,却不曾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繁复上许多。想她柳家也是世家,可传到父亲那一代却只剩父亲一个嫡脉了,到了自己这儿,更是因着母亲去得早,没有留下个后代。
心中满是感慨的同时也庆幸自己不是嫁做综妇,否则这样大的家族人脉她作为下一代主母每日都得应付,岂不是非要熬的老了几岁不成。
心里这么想着,最终还是默默将这些人的都记下,以防万一,总不能给甄朗云拖后腿。
这样的日子太过安逸,比之在凝欢馆还要闲上几分,险些让她忘了顶顶要紧的事。
自打那日从钱塘阁出后,她就知道飞翼是时刻都跟在自己身边的,不过作为暗卫不会时常在外面罢了,她想了想,试探性的叫了一声飞翼,眨眼的功夫,一个黑衣侍卫便神不知鬼不觉落在她身后。
“夫人。”
柳觅初蹙了蹙眉,这称呼……
若是正经嫁做了甄朗云,合该唤她一句二少奶奶,她如今只是姨娘,飞翼是怕她心里不舒坦吧。
“你可还记得那日的周大人?”
飞翼迟疑了片刻,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不知夫人想知道什么?”
柳觅初笑笑,“出了那事,我还不知二爷是如何处置他的,方才突然想起来了,便随口问问罢了。”
飞翼沉声道:“人交给二爷便不归飞翼管了,夫人若想知道具体的,大可问二爷。”
她轻轻应了一声,心想这下麻烦了,本以为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也不知飞翼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意瞒着她。
从甄朗云那边下手完全不可能,被他那双眼睛一看,她就像做贼心虚似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扮猪吃老虎,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着呢。
问他无异于虎口拔牙,别说问出话来了,没惹得他动怒都算万幸,看来凡事还得一步一步来,不能着急。
正思虑着对策,却听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冷清的声音:
“问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