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今日起得早,二房没有小妾,更不要提庶子庶女。她膝下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排行老四的叫俊彦,排行老九的叫俊敏。老九年纪小,七岁头上就被二老爷送去了夷光,跟着二祖爷爷讲学问,平日里少回来。俊彦如今已有十七岁,到了该立业的年纪,已经开始跟着他父亲和大伯一起在外头长见识了。
女儿跟着她一起住,由着她亲自教导,不提什么晨昏定省,现也在屋子里头做自己的事。
昨晚上二老爷又没有回去,她自然早早地睡了,也没个说心里话的人,二太太心里头装着事,没有睡意。
陈嬷嬷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清晨的露意,她跟在二太太身边时候长了,自来是不必行礼的,故而只是带着笑走进来,先拿了一个油纸包放在了桌子上,笑着说:“太太尝尝,早起奴婢出去买的霜糖饼,还烫乎着呢。”
二太太嘴角不自觉就扬了起来,眉宇间的积年累月镌刻上的沟纹也平了不少。
“费那些劲做什么,叫下头人去买就行了,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说着,倒是兴致勃勃的叫碧荷拆开油绳,一股甜香味很快就弥漫开来,碧波取来了银筷,轻轻一夹,因着刚出炉,霜糖饼还软乎着,不需用力就分成了两半,里头细细的豆沙馅儿热乎乎的流了出来,味道愈发浓郁,惹得一屋子还没来得及食用早膳的丫头婆子们为胃口都被吊了起来。
二太太自己吃了一个,剩下的都分给了下头的人,顺便叫她们都下去用饭。
陈嬷嬷见人都走了,这才开口:“二门上的人说,昨儿下午二少爷调了马车,好像是带着柳姨娘出去了,晚上也没有回来。”
二太太看她一眼:“刚娶进门,难免新鲜几日,这有什么的,男人都是在这样,等日后有了别的女人,就没这么热乎了。”
陈嬷嬷没有直接反驳陈氏的话,而是说:“您有所不知,这几日我打探了一番,那斓风院如今就像个铁桶似的被围的密不透风。往常还能探听几句出来,今日我去问了,银子倒是进去了,有用的话却一句也套不出。”
二太太打开黄铜镜前的梳妆盒,今日换了个小丫头给她篦发,簪了个金海棠珠花步摇,她不喜这么艳丽的,正预备换下去,听到陈嬷嬷的话,手中的动作不免一顿。
“你的意思是承逸对这柳姨娘不一般?”
“岂止是不一般,如今想来全连在了一起,您何时见过二少爷关心他人?前段时日他却亲自为三姑娘找了一位夫子,这女夫子正是那柳氏,听说第一日进府就直接住进了斓风院。”
二太太放下手,盯着一处看,很快便陷入了沉思。
陈嬷嬷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轻轻出声:“太太,许是该从长计议了。”
二太太沉吟一阵,才开口:“再看看。”
陈嬷嬷能想到的事,孟姨娘如何想不到?她日子过得真正清闲,除了海陵需要她操心一二,旁的庶务几乎用不着她沾手,三姑娘一般是交给关嬷嬷管着,她少教导,两三日才叫来问问有没有什么缺的。
甄家的规矩素来是不许妾室生下孩子的,故而孟姨娘入府这么些年,几乎每日都在饮避子汤。上头主母早就不在人世,没有主母压着,她几乎成了没有名分的主母,可是素来都是如此的,若是没有孩子根本站不住脚,那些有娘家撑腰的太太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她这样没一点身价的了。
因此几年前她谋划了一次,事实上也成功了,两个月后确实诊出了身孕。甄家虽说不许妾室怀孕,却也断没有让人打胎的先例,因此她这一胎怀的很是安稳。
那时她反应大,整日整日的茶不思饭不想,人人见了都一脸喜气的对她说,这一胎必定是个儿子!孟姨娘被折腾的狠了,但是想到肚子里的儿子,咬着牙忍着,喜不自禁的期盼着。
可是期盼越大失望也越大,产婆恭喜她生了千金的时候,她几乎要绝望了,险些晕过去。
后来出了月子,对女儿也是不闻不问的,除却拿来在大老爷面前讨讨宠,就再没了旁的用处。
甄家的避子药是从前从宫里的太医手里拿到的,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出过差错的时候。许是因着她这一胎来的蹊跷,后来二房那里就对她有了提防,二太太管着家,谁都不知这屋子里哪一个就成了她的眼线,生下妙竹后她再也没有机会怀上一胎。
心里如何不惶恐?女儿迟早要嫁出去,将来对她能有多少帮助?更不要说日后还要赔上她的嫁妆,当真是赔钱的!现在还好,她年纪不算大,尚且能勾住甄鹏辉的心,若是再过两年,她年老色衰了,指不定还会有新人进门,到时没个孩子傍身,她岂不是要被小贱人们骑在头上欺负了!?
然而心里着急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更加不待见这个拖累了自己的女儿!
三姑娘甄妙竹年纪小,没有自己的院子,还是住在海陵阁的,只是很少在孟姨娘跟前出现。
只是这几日孟姨娘忽的想起三姑娘与柳姨娘还有一段渊源,故而准备喊来问问话。
斓风院的动静她比谁都在意,早就瞧出了甄朗云对新姨娘不同寻常,那日竟亲自来接,昨日又听说带着出去了,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她算是看透了,甄鹏辉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比对谁都来的在意,嘴上骂归骂,手上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到时这府里什么都是他的,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正想着,关嬷嬷带着甄妙竹上来了。
妙竹同孟姨娘不亲,此时像是看陌生人似的一半身子躲在嬷嬷身后,小心翼翼的怯怯的望着她。
关嬷嬷也是诚惶诚恐,生怕孟姨娘不高兴,忙伸手把甄妙竹拉出来,半蹲下身子好声好气的哄她:“嬷嬷出门前同姑娘说过的,见了姨娘要行礼。”
妙竹这才有些不情愿的出来,小孩子心里最是敏感,谁对她有善意她立马就能感知的出来,知晓孟姨娘不喜她,从来不曾对她露过笑脸,因此便有些怕她。
孟姨娘心下再不喜,也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况此时要问话,自然得哄着来。
招呼着云柔上了一盘子松子糖,她摆出了一个尽量柔和的笑,伸手道:“妙竹来,到母亲跟前来,让母亲看看。”
满屋子的人都是孟姨娘的人,听了这话也没觉得不妥,关嬷嬷却是大老爷亲自找来的,曾在老夫人手下跟着学过规矩,何曾见过孟姨娘这样放肆的?登时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抖了一下身子立马低下头去。
孟姨娘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不好在甄妙竹跟前教训人,又不想在眼前放着烦心,只厌恶的看了一眼,不悦的斥道:“出去吧!叫你的时候再进来。”
妙竹几乎是跟着关嬷嬷长大的,关嬷嬷就是她最亲近的人,眼下听自己母亲口气不好,登时就害怕了,红了眼圈不敢说话。
孟姨娘转身来看她,见她一副要哭的委屈样子,心里更加不耐了。
想了想,伸手亲自抓了一把糖塞到了妙竹手里,尽量放柔了声音:“近日夫子教了什么,妙竹给母亲讲讲?”
甄妙竹捏着糖,黏糊糊的,嗫嚅着声音说:“近日夫子没再来了,妙竹就在屋子里,嬷嬷教。”
孟姨娘柳眉倒竖,坐直了身子,眉头立马皱起。
这管事也的太不把三姑娘放在眼里了,虽说她不爱,却也不许旁人看不起!利用完她的孩子,柳氏成功进了门,剩下的就不管了?竟连个正经教习的先生都没有?!
“从前不是有个柳夫子?”她继续问。
妙竹懵懵的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嬷嬷说日后柳夫子不来了,还说日后不能叫柳夫子。”
“那妙竹有没有见过柳夫子同你二哥在一起?”孟姨娘循循诱导。
妙竹摇了摇头,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孟姨娘有些失望,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也是,三岁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话能讲清楚便不错了。
过会儿又喊了关嬷嬷进来问话,关嬷嬷虽说胆小,却看得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得罪了孟姨娘还好说,若是得罪了二少爷那才是没有出头的时候,故而她问起来只是一问三不知,避重就轻的答。
她问不出什么来,很快就将人打发出去了。
柔云拿着檀木锤,使了巧劲儿给孟姨娘捶背,说道:“姨娘不必着急,既是在咱们府里住下了,何愁将来不清楚?”
孟姨娘拿着下头成衣铺掌柜送来的花样册子,一页页的翻,觉得哪个都不合心意,她将册子往旁边一甩,说:“是我着急了,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柔云送了一口气,“正是呢,您能这样想再好不过,舅老爷那里您也劝着,不急在一时,回头老爷回来了,您再说道说道,都不成问题的。”
孟姨娘愁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