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觅初托着盘子的双手顿住了,脸上笑容凝住,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怜年和入画都在门口等着,虽说心里护着主子,可是屋里头那个现在可是她们姑娘都得打起精神来小心伺候的人,如何有她们说话的份?故而也只得干着急。
入画一个劲儿给飞扬打眼色,飞扬更搞不清楚状况,何况自己二爷自己知道,生气的时候他都不敢在跟前伺候着,眼下那心尖肉都在门口吃了瘪,更别说他了。
二爷最近的心情一直很不错,许是因着和夫人独处的缘故,周身那股寒气都暖了不少。上午夫人出门前也不见他有什么不对,同往常一样,处理完事情就练字了,夫人回来也不知道在里头说了什么,二爷突然就不对劲了,此事也不必多想,八成又是因着夫人的什么事着恼了。
飞扬跟在甄朗云身边十几年,这期间甄朗云生气的次数加起来也没认识夫人后来得多。
飞扬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了,庆幸二爷多了喜怒哀乐不再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悲哀则是悲哀他多数情况下都在自我折磨。
他虽没有娶妻,可也知道若是面对喜欢的女人哪能这样说话?可惜这话他不能同甄朗云说。飞扬只见过二爷因为妇人独自一人生闷气,却也没想到今日竟然直接将气撒在了夫人头上,这事以他的经验来看不是小事,嗯,不能掺和。
迫不得已的忽视了入画的眼神,飞扬转过头去看一旁院子里的葡萄架。
童嬷嬷领了两个婆子进来,见到一院子人都面面相觑站着不敢动,又一看柳觅初的表情,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她笑眯眯的走过来,将她手里的托盘接过,看她额角有薄汗,便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来替她擦了擦,和声说道:“老奴听说夫人去小厨房做点心,便从厨房里领了两个婆子过来帮衬着,今日天气热,您先下去沐浴更衣,剩下的事便交由奴婢吧,”
柳觅初心情复杂,她素来不会哄男人,也知道此刻她最好是服个软跟着进去柔柔的说上几句解他的气,可是不知怎的腿上就像灌了铅,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心里酸酸的,听童嬷嬷这么一说稍稍松了口气,好像后头有什么追她一般快步回了厢房。
入画怜年纷纷追上去。
童嬷嬷叹口气,把飞扬叫去一边的游廊处仔仔细细问了个清楚,这才走回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甄朗云沉眉靠在椅子上,听见是童嬷嬷的声音,顿了顿,说:“进来。”
童嬷嬷转身进去,带着柳觅初留下的点心,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她只口不提方才的事,只是好声好气的说道:“二少爷,方才夫人做了些如意糕,奴婢瞧着很好,趁热用些吧。”
甄朗云问:“她呢?”
“回房了,方才出了一身汗,换身衣服才好。”
那盘点心就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香气四散开,淡淡的甜腻诱人,精致小巧的团成一个又一个,乖乖的躺在盘子里,可见她是用了心的……原来她是做给自己吃的……
柳觅初也不知道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说不出来的堵得慌,怜年眼观鼻鼻观心不好说话,入画则没有想那么多,小声安慰她:“姑娘莫难过,二爷定然不是故意的。”
柳觅初想起来上辈子,方赫显少有同她生气的时候,因为她知道该听话的时候便听话,就算偶尔她忍不住了,闹些小矛盾出来也不打紧,横竖他事情多忙得很,过一阵便自己忘了……故而她几乎没有特意做什么事去讨好他,两人的关系在她看来是平等的,他们互相爱慕,没有谁就该刻意做小伏低的理由,即便她那时仍旧是妾身未明。
直至现在她才懂,她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必那时好上多少,说成是寄人篱下也差不多了,既然是本就低微的身份,何必纠结那些呢,毕竟现在是他护着她,是他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把甄朗云伺候的高兴方才是她该做的事,在这一段关系里,她合该是低声下气的。
然而心里想的透彻,却还是止不住难过,夏天来了,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也时候暖一暖了,此刻却仿佛还在寒冰深渊……
柳觅初不想入画担心,唇角一翘就说:“小脑袋瓜整日也不知在想什么,快些去放热水吧。”
入画松了一口气,应声去了,柳觅初简单的洗漱的一下,换了套桃粉色八幅锣裙,又重新走去了书房。
甄朗云自她走后就一直坐在里面,童嬷嬷只说了一句,就叫他心难安,想到她此时指不定在哪儿独自伤心就心神不宁的,可是他又不知如何开口,说自己错了?
对她说重话他根本舍不得,何况方才那一句根本算不得重话,只是语气重了些。是他将她放在心里珍藏多年,是他离不得她,是他终于得到她却突然变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置,于是情绪反复无常,时时害怕失去,时时害怕一睁眼就又回到没有她的日子……
甄朗云恨不得将她时时放在身边,克制着自己,害怕爱的太过热烈,如今她真的来了,他却想要的更多了……
柳觅初再次敲门,笃笃两下不紧不慢。
他沉声道:“进来。”
柳觅初便留了婢女在门外,自己走进去,他抬眼,没想到会是她。
嗓子发紧,他说:“……你做的点心很好吃。”
柳觅初微微一笑:“二爷喜欢就好,往后我常做给您吃。”
见她没有一点儿委屈不悦,反倒如此温柔体贴,甄朗云心就像泡在醋里,酸胀的难受。
他冲她招了招手,柳觅初乖巧的走过去,还没站稳就被他一把拽进了怀里。他紧紧的将她圈在怀里,呼吸有些不稳,声音显得有些闷:“……你别生我气。”
柳觅初被他突然这么抱住,也是没反应过来,过了这么几秒渐渐静下来,心也是莫名的平静,她突然就觉得方才那些感想全都是自寻苦恼,过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事,至少他是真诚待她,那么她就不能太自私。
*
二太太陈氏有五六年不曾回过玄河了,此番回去隆重的紧,十几辆马车鱼贯列入陈府,陈家老太太早就让媳妇们扶着站在二门处了,见到二太太下来立马便热泪盈眶的。
下头的管事们也都在一旁候着,先是指挥着小厮将马车牵去马房,就来向姑奶奶请安。
二太太也是激动难耐,许久不回娘家,对母亲想念的紧。把人迎进来之后媳妇们说了几句热闹话便退下了,把地方留给二太太母女两个絮叨。
母女两人先是说了一会子的贴己话,陈老夫人便招呼着让下人们上菜了。
“你看看,你回来母亲也是高兴昏了头,竟忘了重要的。”陈老夫人坐在炕上,笑着看向二太太,又吩咐下头的大丫鬟:“你去厨房将我晨起备好的点心和汤水都端来,再把西厢房里上次王夫人送来的那只鹿茸送过去,中午便做鹿茸粥。
丫头笑着应下了,带着人去了厨房。
二太太感慨万千,“还是母亲贴心,这些年只您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陈老夫人道:“说这些做什么?母亲不念着你还能念着谁?”
二太太叫丫头把二小姐带过来,这次来她还带了女儿,五六岁的年纪,放在家里让嬷嬷管着她不放心,况且母亲只满月时候见过一次女儿,此后便再没见过。
陈老太太欢喜的紧,看着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便抱在怀里舍不得不撒手,心肝宝贝儿的叫,甄妙璇虽说懂事来不曾见过外祖母,可是被二太太教导的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怕生,笑嘻嘻说着巧话哄老太太开心。
陈老太太自己也有三个儿子并一个庶子,膝下孙子孙女更是承欢满堂的不必多说,可是这外孙女毕竟是头一个,还是最最疼爱的女儿所出,自然对她不一样些。
吩咐着下头丫鬟开了自己的箱子,捡了好多首饰让甄妙璇身边的嬷嬷收着,二太太一看净是什么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云脚珍珠卷须簪、乳白珍珠璎珞什么的,倒都是小孩子能压得住的,故而便没有推辞。
又叫人上瓜点,拿了蜜饯菱角、芝麻南糖便亲自往甄妙璇口中送,甄妙璇嘴中塞得满,手上也是收了个满钵,笑的小眼睛缝儿都没了。二太太让嬷嬷将她抱在一旁自己玩,自己则拉了母亲的手,她还没有忘记此番来的大事是什么。
陈老太太说:“你侄女的事我想过了,横竖她如今才及笄,上门求亲的人多了去,我一直端着没有轻易下决断,不曾倒是等着了,若能嫁给甄朗云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二太太点点头:“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幼绮嫁来总归有我帮衬着,不怕她受欺负,承逸是个好的,我看两人实在般配。”
二太太又问大哥大嫂的意思,陈老太太不以为意,说:“你大嫂是个软糯的,向来没什么主意,你大哥又孝顺,我说的话他自然听。况且这是为了幼绮好,嫁去甄家这等好事求都求不来,如何会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