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晴阁,二太太捏着泥金真丝团扇,角落了堆了冰块,屋子里已然是不太热了,她却还是心躁得慌。
孟氏的事叫她心里起了疙瘩,这柳氏得有多大的能耐,才能叫那样吃不了亏的人跌了这样一个跟头?她遣人去打探了,那孟氏狼狈的都出不了门,一日三餐皆在床上,就连下地出恭都得把伺候的婢女都撵出去!
这该是怎样严重了,莫非是毁了容?可是那大夫不是说就是普通的过敏么,不消几日就好了,这又是演的哪出戏?
什么话也不能说了,这见了一趟柳氏,比在地府走一趟都遭罪,什么毛病都出来了!
二太太有心去亲自问问,一来拉不下脸面;二来于理不合;三来这府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知道她与孟氏不对付,平日生病也不见探问,偏就这次好端端的去了,不叫人怀疑才怪。
她想了想,便叫了侄女来,侄女现在还是外人,身份上也说的过去,叫侄女去看看也不为过,就当提前熟悉人了。
陈幼绮在甄家神在在的装了一段乖乖女,不得急躁也不得亲自出手为自己谋划,心里早就怨上二太太这个姑母了。但是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看颜色来,陈氏又不是个傻的,谁知道府里哪个下人就是她的眼目?也不能随便做,只等老老实实在后院待着。
就是到现在都不曾见过甄朗云的真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遗憾罢了,只听着下人们说着俊美无铸譬若谪仙,她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好奇心没被勾起来,反倒略微烦躁。
她也见过甄朗云唯一的妾了,一见就知是聪明人,可不是孟氏这等粗鄙之妇这样的泥腿子出身。至少侧面证明甄朗云还算有眼光,她心中满意,但又不满意。
陈嬷嬷来传话,说了姑母的意思,陈幼绮不置可否,送了嬷嬷走后就起身换衣服。走吧,总得亲自见见这个未来公爹的宠妾。
至于那柳氏要扶正?她权且当做听了个笑话。
孟姨娘神色恹恹的躺在床上,她身体没有觉得不舒服,正是因着这样,她心里才越发的惶恐。
那日被飞翼带走,去的那地方她在甄府二十年也没见过!那几个侍卫丝毫不留情面,硬绑着她便往她嘴里灌东西,然后她便不会说话了。
原来二少爷说的“治治”是这个意思……
她汲汲皇皇的找了大夫来,大夫只说奇怪,却也找不出病灶来,不知如何治,开了几服温和的药应付了事。
就在孟姨娘一位自己再也不能开口讲话的时候,今早起床就能发出些声音了,及至中午又好了些,她心里的石头才放下了一半。
那一半还悬着也不是因着别的,其实前几日她疹子好了大半,晨间晚上梳妆的时候,自个儿摸自个儿的脸颊就觉不平整,好像还没有发完似的,她心里惴惴不安,把那药膏加大了剂量的涂抹,原本一日两次也变成了一日三次。
结果那日从斓风院回来,傍晚她不能发声,定昏时候疹子便疯也似的发起来,比之头两回还要严重!吓得柔云六神无主,大半夜在二门处迎了好几回大夫。
大夫看了药膏都说没问题,又看了疹子只说是急性的,偶有触碰到什么过敏原,短期内再发起来也是有可能的,更何况本就好的不利落。
她心飘飘乎乎的,怕的紧,大夫虽这么说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煎药的时候必得要柔云亲自看着才行,不能假她人之手,生怕有人趁此机会害了她。
说起这个孟姨娘就是火冒三丈,不由得想起就是因着这个,她最信任的柔云背叛了她一回。若非再没个能信任的人,柔云也排不上边!肖嬷嬷那老刁奴更是滑溜的紧,精打细算不肯尽一回心,她想着就来气。
妙竹来探望过一回,孟姨娘心情不好着,听她语气怯懦懦的,半分也没承了自己的气魄,心里又是一堵,不耐烦的将人哄了出去。走至门口还听见哭声……看看!这就是女儿家,生养个女儿有何用!不能继承家业,只会哭哭啼啼添麻烦叫人心烦,当初她若早知是个姑娘,定然不会将她生下来。
整日里在床上躺着,浓郁的药味无孔不入的钻入鼻孔,她闻得都快要吐了,心里就开始琢磨,不由得后悔那日听了于嬷嬷的回禀,为了整治柳氏不惜以身为饵,可恨柳氏没有整到,倒把她自己搭了进去,一回还不算,这病她十几年没发作过,这次一来便是来势汹汹的接二连三赶!
正烦躁着,听外头柔云说:“姨娘,二太太的内侄女来探望您了,您可要起来见见?”
陈氏的内侄女?那个精明的小陈氏?孟姨娘心里转了一圈,不高兴的紧,嘲讽的笑都懒得摆,但是她现今与陈氏有利害关系在,怎么也不好不见,就传人进来了。
陈幼绮从二太太那里带了些许药材过来,人参吩咐丫头煮了汤,一面隔着帘子笑着同孟姨娘说:“晚辈来的迟了,还请姨娘不要见谅。”
孟姨娘习惯性的摆上假笑:“哪里的话,姑娘身份尊贵,妾身当不起。您来探望一次,已是我这地方蓬荜生辉,哪有埋怨的理?”
柔云给人看了座,又奉了茶,随后就安静的守在床边。
陈幼绮看了看那嫩黄色的帘帐,关切的问:“姨娘可感觉好些了?当真是飞来横祸,那日阿瓦蛮族前来作客,竟好端端的就发起来了,到今日也没好,不知是什么缘由。”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嘲讽,孟姨娘气的快呕血,虚伪道:“陈姑娘说的是,现已感觉好些了,大夫说没有大碍。”
陈幼绮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陈家有位老神医,被我父亲养在家中,听说专擅治恶疾,可惜玄河离得远,否则该请来为姨娘看看。”
孟姨娘忙说:“这怎么使得?妾身身份卑微,不值当大费周章,况原也算不上恶疾,就是要多休养罢了。”
陈幼绮本就是随口一说,见她态度还算恭敬,心里也满意,看样子这妾室也不算蠢得很,好歹是个会说话的。
该打探的也打探清楚了,陈幼绮可不愿意在这里多逗留,免得染了病气,当下便告辞了。
谁知柔云正送到门口,赶上大老爷甄鹏辉背着手急匆匆进门,语气颇为不耐烦:“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陈幼绮一愣,立时就顿住脚步,轻轻屈膝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叔父。”
按着她在甄鹏程那里的辈分,喊一声叔父不为过。
甄鹏辉也是没想到还有外人,想到方才自己说的话,不免就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叫人起来,随口问了两句住的可还舒坦之类的话。
今日陈幼绮打扮的简单,嫩黄色的撒花洋裙,蝴蝶珍珠步摇,简单不失大方,稳重不失俏丽,当真嫩的如同花骨朵,将这个年纪的姑娘最好的样子表现出来了。
大老爷心中又发觉异样,陈幼绮也是略有些不自在,咬着唇站在一旁不言语,及至他发话方才离去,见外男总归是不好。
甄鹏辉一路进去,语气比方才好了不少。
“你派了小厮前来传话,怎么我走的时候还好端端,回来就又卧床不起了?”
孟姨娘也是委屈,就等着甄鹏辉回来为她出气了,听这不耐烦的语气,一时也憋着不敢说了。
“老爷,妾身还不如投湖死了干净!”说罢便哭哭啼啼起来,“柳氏实在欺人太甚,二少爷太过纵着她,已然是半分脸面都不给妾身留了。”
甄鹏辉眉头一皱:“此话从何说起?”他吩咐柔云:“把帘帐掀起来。”
孟姨娘惊叫:“不要!”她立马换了一副柔和些的强调:“老爷,妾身现在的容貌实在不能见人,还请给妾身留几分尊严。”
甄鹏辉虽说也不愿看,但是心里留了个底,怕柳氏欺瞒,故而坚持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样子没有见过?我心中担心,非得看看才成。”
孟姨娘还是犹豫,含糊着踟蹰了一阵,才说:“柔云把帘子掀开吧。”
甄鹏辉坐在窗前的绣墩上,柔云方抬起一半便探头往里头看去。登时便倒抽了一口气,那孟姨娘哪儿还有个平常的样子?脸不似脸,五官都快要分辨不出,脸颊红肿不堪,上面涂抹着黄乎乎的膏药,令人作呕,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
他只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轻咳了一声,说:“你好好养着,叫大夫多配几服药,定要治好。”
孟姨娘幽怨的叫了一声老爷。
甄鹏辉心里又不舒坦了,看看这屋子,人人自危的,他康健的身体,可不愿染了病气,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我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多留了,你好生安养。”
孟姨娘心里有气,也只得恭敬地将人送出去。
如何猜不到他心里怎么想的?她揣摩这人心思二十年,简直要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
还不是被她的面容吓着了,还说什么有要事!甄家的要事有哪一件能被这窝囊废管着?!
看人走远了,柔云才俯下身小声的说方才看到的事。
孟姨娘听了惊疑不定:“你说的可是真的?方才老爷一直在看那小陈氏,眼神不一般?”
柔云笃定:“千真万确,奴婢不敢说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