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要听。”
柳觅初说出这句话,之后就静静的不再发声,她更愿意两人坦诚的说开来,而非像今日一样,相互躲着、推诿着,谁都不先踏出这一步。
甄朗云丝毫不避讳,直直的看回去,声音轻之又轻:“我是算计了又如何?”
她身子一僵,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还有些不可置信,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我从来都不曾掩饰过自己的心意,我就是要你,就是要你留在我身边,凭什么不能算计?”
“你……”她面色也僵住。
他伸出手臂来,大而温暖的手掌紧紧的包裹住她的手,她却觉得浑身上下莫名发冷,从骨缝里渗出来渐渐蔓延至全身。
“为何手如此凉?”甄朗云动作自然,将她轻柔的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僵硬的身体:“我什么?”
他眉目稍显锋利,眼神也不自觉幽暗起来,“心中觉得委屈?怕我了?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
他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描摹她的眉目,深情的像是看着稀世珍宝:“现今让你认清了也好,我就是这样的人。从你十岁算起,到今日,整整九年,我想了你九年,喜欢了你九年……你倒是说说,凭什么不能将你留在身边?”
她愕然,九年……九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而他竟是九年前便认识她了么……柳觅初脑海里再次狂风暴雨的搜寻有关甄朗云的一切,同时心里慌乱如麻,他喜欢了自己九年,恋慕了九年,而自己爱上他却仅有两个月!
甄朗云再次抚上她的鬓发,透过她的眼睛在看什么人,明明是笑着,眼神却一霎就变得彻骨冰寒。
“你死的那一年,我去京城里看你。方赫显为你立了碑,下葬那一天我就在不远处,看他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没有丁点儿悲痛的感觉,我却痛的快要无法呼吸……我想,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当时意气风发,当时踌躇满志,当时一脸幸福,我还真就错以为方赫显就是良配。结果呢,”他声音越发的寒彻人骨,“我还是没看错人,他终究待你凉薄,让你死于非命。”
柳觅初越听身子越冷,她脑袋嗡嗡响,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眼睛一阵阵的发晕,身边这人越发的陌生,五官转移组合,竟像从未认识过一般,都不知道是如何张口问出的那句话。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笑:“念安,死亡的感受如何?比之我两年的绝望又如何?”两年,每一日都不敢相信她的死。
她喃喃回神,九年,可不就是九年么……
柳觅初心脏骤然抽痛,呼吸节奏加快,一个猜想在她脑中形成,“我死后……”
“你过世第二年,我去阿瓦途中遭受意外身亡。”他轻描淡写的像是在说家常便饭,“对外说是意外,只有我自己知道是不是。”
“再次醒来是在京城了,算了时日,又等了足足一年方才回来。”
“现在想来我每一步都不曾走错,若非如此,你今日又会乖乖躺在我身侧?”
“我唯一后悔就是留方赫显一条命,我只怕他死了却叫你缅怀一生。”
柳觅初张张嘴,哑口无言。本以为自己重生就已是逆天而行之事,不曾想甄朗云也是……一时震惊也说不过了,满脑子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说了这么多话,他说为了她而死,他说他等了她这么久。
上辈子寻寻觅觅,自以为活的清楚,却连身后站了这么一个人都不知晓。因他的算计,她的心一般都浸在了凉水里,现在看来都是些无病□□,比之他所受的委屈,柳觅初自己的反而不值一提。
原以为就是偶然一见才对她这样不识好歹之人产生了兴趣,原来是早就认识她了,早就知道她的一切……
连同她的身世,连同她的遭遇,连同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之一切,甚至是早就知晓她也是重生而来。
而她将这一切捂得死死的,自以为瞒的天衣无缝,柳觅初瞒过了身边所有人,却没能瞒过最想瞒着的他。
眼泪倏然就掉下来,泪流成行,很快就将头下的缎枕濡湿了一片。
要如何才能解释清楚她的心境?说她自卑?说她已有过一段失败的感情,自觉配不上他?说她怕他知道自己和方赫显的事之后便不再要她了?
她真是怕死了,成日里提心吊胆的,以为旁人不知便能瞒天过海,便可当做这些都没有发生过,谁想他从头到尾都清楚。想必是看笑话一样看着她四处作弄,多傻呀,傻的可怜。
“那你预备如何?”柳觅初颤着声音问他。
他沉默须臾,说:“是你将这一切捅开的,若是不说,我们能平稳的过一辈子,照着我早就规划好的一切。”
她撇开头笑了,擦了擦眼泪:“是我愚笨了,也幸好明白的早,不然岂非要蒙在鼓里一辈子。”
是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多好,只谈感情不谈其他,她还能够忘却上辈子彻头彻尾的失败。终究是老天知道她投机取巧了,现今要逼着她去面对了。
柳觅初不知如何表述自己现在的心情,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说不出来的酸痛让她眉头皱在一起。
甄朗云将她揽的更紧了些,声音低哑:“你总是想把所有事情都弄清楚,现在如你的意了,你可高兴?”
她说不出话。
“觉得难以接受吗?为什么哭?”
哭他错付了感情这么久,哭她多绕了那么多弯路。
他就这么抱着她,也不知她默默流了多久的眼泪,不去劝慰不去擦拭。
良久,她发声:“……我和方赫显,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回:“嗯。”
“自从那日拢寒山回来之后我也确实没什么瞒你的了,我只想好好地同你在一起……至于重生这回事,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旁人更是闻所未闻……便是说了,也只怕人家将我当傻子,疯言乱语。”
“现在过的太好了,好到不知多少个夜里醒来,我都怕这是一场梦,可是我已经死了。”她说的语无伦次,努力想表达自己的心绪。
眼泪再次止不住的流下来:“我已经很努力了呀,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生你的气。”
“你说你九年前就识得我了,可你为何……现在……才来。”她哭的停不住,抽抽噎噎的,话都说不完整。
“我不知道方赫显,就算是现在我也不明白他,但是我心里早就没有他了。”她在方赫显那里没有做过的事,在甄朗云身上一件件补了全。
“我十七岁了,放在九年前我宁愿在家中陪父亲一辈子不嫁人,但我现在更不愿意漂泊无依,你给了我一个家。”
她一面说一面哭,显然已是逻辑混乱,平日里看着处事井井有条故作成熟,实际还是孩子,还是要他哄要他抱的孩子。
他又问:“你哭什么?”
“……我怕。”她声音轻轻的小小的,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
“怕什么?”他声音低沉,慢悠悠的,在她不停地啜泣里听得太不真切,引、诱着她回答。
“怕现在的一切眨眼便会消失。”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
他终于将她抱紧,揉入骨髓,她身上发痛,却甘之如饴甚至渴求更多。
“放心,便是你要走,我也不许你走了。”
再无秘密。
*
柳觅初起床揽镜,两只眼皮都发肿,明显的甚至都不用仔细瞧。
昨夜里怜年守夜,早便被姑娘的哭声惊醒,她细细的趴在门上听了足有半个时辰,却始终听不见闹腾的声音。
本还猜测许是不该听的房事,但那哭声到底不正常。
没听出个好歹来,里头没叫人,怜年也不敢进去,也不知又听了多久,一那抽泣声一点点渐渐消了,她才敢又闭上眼去。
今晨也是早早就起来了,提心吊胆的烧了水,早晨起来又见两人一如往常的样子,心下才踏实些,但看姑娘的眼睛肿起来,又吊起一颗心。
怜年顾自去地窖里取了冰块,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动身去秦鄞了,斓风院接下来几日都没了主子,院子里没有存备的冰块。
一面包了几层锦帕往眼睛上敷,一面小声的担忧道:“夫人,这一会儿就回主家见人了……”
柳觅初点了点头:“我知道,等会子把冰带上少许,路上再歇歇便不至于了。”
怜年想了想还是劝:“您收收脾气,完事容忍着些,二少爷毕竟是男人……”
怜年说的她都懂,只是怜年操错了心,“单嬷嬷安顿好了?我那日听说她腿上的毛病又犯了。”
怜年说:“昨日叫大夫来看过了,寻双和入画留着,您且放心。”
她心里默默的算了算,这段时日她一直在担心的问题,上辈子约莫就是这个时候,单嬷嬷过世。前段时间起她就叫人特别看顾上了,但心里不怎么着急。这辈子没有跟着方赫显出门,嬷嬷果真没有染了疟疾,现今除了些少年时落下的小毛病,旁的也没什么,帮柳觅初管着庄子,打理的甚好。
柳觅初若有所思,经过昨晚又是重振旗鼓,只是眼下顾不得收拾孟姨娘,待从秦鄞回来才要正经的审问审问。
她冥冥中感觉的到背后有一只手在搅浑流水的走向,却理不出个头绪,这次便是抽丝剥茧也要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