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啊,你是不是对他们太宽容了?这样很难树立威严啊!”
阳光落在小院子里,花香,草香,人也香。
王凝之站在妻子的凳子后头,给她捏着肩膀,而妻子就靠在自己怀里,瞧着谢道韫缓缓问道。
谢道韫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我本来也想严肃些,但孩子们比我想的还要好一些。”
王凝之对此颇有微词,自己坚持了一个时辰,在这儿待着,就是为了最后看妻子怎么惩罚几个孩子,结果谢道韫倒是好,轻飘飘地就揭过了。
其实就惩罚了两个人,老五每天写篇文章,而谢玄则抄抄论语。
这让王凝之相当不满意。
“夫人啊,你看看,首先老五,这摆明了就是借题发挥,搁这儿指责兄弟们不给他抄袭,这样公然用试题为由,散布这些不合适的话题,难道不该关进小黑屋里?”
谢道韫眼皮子都不抬,“你说的没错,但五弟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把题目运用得如此灵活,换句话说,不论是什么题目,而他所想表达的是什么,都能联系得如此自然,这就是学以致用,举一反三了。”
王凝之瞠目结舌,不甘心地继续鼓动,“那谢玄呢?这小子完全就是把圣人之言抛在脑后,就想着兵书和一些练武功的册子,这样你都能忍?”
谢道韫也皱了皱眉,“这我当然是不能忍的,但做事儿要公平,说了是在考试,那自然只看文章本身,他以读书选择而入题,恰到好处,人在世上,不论是谁,都不能做到真的博览群书,那选择自己最适合的书去读,最需要的知识去学习,这本身是对的,他这个年纪,能有此想法,就已经胜过那些整日里埋头于文山书海的人了。”
王凝之对于妻子这种认真治学的态度很是无奈,人家说了,这是考试,所以一切都要按照文章本身好坏,文采高低,立意是否深远来做决断。
“好吧好吧,那要是这样,单纯从文章来看,家里的孩子们各个都是很优秀的,除了老六毫无新意,其他人都小小年纪,颇有看法。”
谢道韫轻轻点头,“六弟一向腼腆,即使是在文章之中,也不会表达心意,所用的都是一些耳熟能详的东西,看着是最清楚明白的,却也是隐藏最深的,未来或许能有大成。”
王凝之咂咂嘴,“你倒是个好心的,就没一句坏话,只不过他们毕竟年纪还小,需要有外力来推动,才能好好学习,不然肯定是满脑子都想着玩,严师才能出高徒嘛。”
谢道韫终于回过头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丈夫,直到王凝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才说道:“夫君,你不会是想要看弟弟们都受罚,才能幸灾乐祸吧?”
瞧着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王凝之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突然想起来,老四说下午要和我一起讨论学问,让我指导他一下,我先去了……”
可惜,身体还没迈出去,就被谢道韫拽住了袖子,“夫君啊,你就别去祸害四弟了,好不容易家里头有个爱读书的,你要是去干扰,娘知道了,难免会生气,到时候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被追着打,不嫌丢人吗?”
王凝之尴尬地站在那儿,“那夫人接下来打算?”
“我去拜见一下师公,当时在京城我就跟她老人家说好了,这次回来,要上门去拜访,顺便请她指点一下笔墨。”谢道韫站了起来,伸了懒腰,“至于你,只要不惹事儿,怎么都行。”
王家大门口。
王凝之面带笑容,站得笔直,给妻子把长袍披好,亲切地嘱咐着一路小心,又安排车夫要稳重,丫鬟们要伺候好,护卫们尽心尽力。
直到谢道韫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就在一个山阴城里,还能有山贼来了不成?这么放心不下,你陪我一起去啊?”
王凝之这才摇摇头,回答:“本来我是一步都不该离开你的,但我想了想,你也很长时间没有一个自己的时间去做些喜欢的事情了,这次我就不干扰你了,让你可以好好地潜心学问。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如果你那边要学的多,可以小住几天,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让绿枝来说一声,我马上差人送过去。”
谢道韫从车窗里探出手来,轻轻一指,王凝之走上两步,之后用手轻轻捧着王凝之的脸颊,两人四目相接。
谢道韫微微一笑,声音很低:“夫君啊,要不是我足够了解你,知道你是憋坏了,想趁着我没在的时候,懒散一下,我就真的要感动了呢。”
……
瞧着马车晃晃悠悠,以一种轻快而张扬的态度离去,王凝之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着一边的徐有福说道:
“有福啊,珍惜现在的日子吧,等你以后一成亲了,这个世界就都变了,姑娘们变成夫人们,整个人都会不一样了。”
徐有福瞪着一双傻乎乎的牛眼,挠了挠头:“公子,啥意思啊?”
王凝之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成亲以前,她会在你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以此来打动你,让你死心塌地的,但成亲以后,就会变成母老虎,要么是那种看着比较温和,但其实骨子里拿捏得你透透的,要么就是那种看着就很暴躁,也确实拿捏得你透透的。”
徐有福傻乎乎地笑了笑,“没事儿,我脑子不灵光,小丫聪明,以后我就都听她的。”
王凝之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儿背过气去,恼恨地说道:“你跟了我这么久,谁都说你聪明,会来事儿,怎么就脑子不灵光了?有福啊,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有啊,”徐有福理直气壮,“但我觉得小丫更聪明,而且还能经常教我做事儿,再说了,她本来就是为我好,又说的有道理,我就直接听她的安排,一来省的我费劲儿去理解,二来她也能省得跟我解释了。”
王凝之张大了嘴,很久,才长叹一声,“你和小丫,可真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了。”
然后,王凝之就甩了甩衣袖,目标,好客楼!
徐有福疑惑地跟着,问道:“公子,不回去休息?这种时候咱们一般懒洋洋地躺着,然后打打牌,吃点喝点之类的吗?”
王凝之摇摇头,“那是以前,公子我现在已经不同了,我是个乐观而且善于沟通的人,当然是要去和我的朋友们见见面了。”
徐有福耸耸肩,也不知道是谁睡了一个上午,现在可倒精神了,不过一想起接下来自己也要遇到各位公子的小厮们了,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咱家公子如今是有官身的,那作为他的一号狗腿子,咱当然也和那些普通的杂役小厮不一样了!
这个不一样应该体现在哪里呢?
谷碭/span主仆两人选择了不同的表现方式。
就这样,翩翩公子王凝之,带着一副和善的笑容,手里扇子摇晃,扇面上写着‘霸气侧露’并且画着一朵朵的桃花背景,加上跟在身后,迈着‘六亲不认’步伐的徐有福,主仆两人再次出现在山阴城的接头上。
内涵和外在,总是这样不能同步,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这主仆二人,顿时就引起了山阴街道上一阵阵的骚乱。
商家们无不舔着笑脸站在门口,热情地打招呼,对于王凝之当然是不敢的,但还是和徐有福问声好总是可以的,若是能让这主仆两人消费一下,那当然是最好的。
而各家姑娘们,正在逛街的闺秀们,无不以扇或袖子遮面,表达自己的羞涩,但那一双双的眼睛,就好像已经焊死在王凝之身上了。
官场新贵,卓学公子,琅琊王氏。
尤其是当初他一首催妆诗,让各家姑娘们认定了,这是个真的深爱之人,并且符合了各种故事里的那种‘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气质。
加上如今有了官身,那就完全不同了。
会稽这地方,公子哥儿一抓一把,有官身的有几个?
何况,还是京城的官儿?京城的官儿,即便是和地方同一品级的,那权力也是大不相同的。
再加上,这还是陛下和太后的眼前红人啊!
据说,这王凝之在离开建康的时候,陛下还亲自将其送出太初宫啊!
啧啧。
这不就是自己未来丈夫的模板吗?
年轻,有相貌,有家世,有才学,有官职,还需要什么别的吗?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最近的公子哥儿们,看王凝之的目光里,都带着一丝愤恨,原因当然就是上头那些,当姑娘们对未来的成亲夫婿有了一个更高的要求时,这当然对他们是一个很大的折磨了。
花前月下的美好时刻,谈情说爱的程序还没进行,就要先听一顿心仪姑娘对未来的期许和对自己的鞭策。
酒宴诗会上展示风采,也是比往日里艰难许多,毕竟如今只是一个‘有文采’已经不能夺得姑娘们的芳心暗许和称赞了,毕竟再高的文采,在姑娘们的眼中,也高不过一句‘吾独只取一瓢饮’而再大的为民情怀,也比不上那一句如今已经流传开的‘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至于什么要为国征战,人家连‘醉里’都要‘挑灯看剑’了,别的自然都落于下风。
可虽然心里头恨得要死,脸上却要时时刻刻保持着一个翩翩公子应该有的云淡风轻,这才是最熬人的。
至于人群的中央,王凝之倒是对这些都很无所谓,毕竟以前都傲视群雄了,现在更加自然地享受着这一切。
唯一一点,比较遗憾的,就是大哥王玄之已经重点说明了,自己如今是有官身的,不能再动不动就去做哪些最爱做的事情了,比如聚众打架,敲诈勒索之类的。
不过这些并不能影响王凝之的好心情,自从回了家,就一直被动地憋在家里,都已经很久没有和大家觥筹交错了。
很快,好客楼就出现在眼前,大概是这一路走来,已经将消息散布了出去,迎在门口的,几乎是今儿来的所有公子了。
没办法,大家也很不想出门迎接,但这种时候,不出来是一定会被王凝之记恨的,而溜走则会被别人耻笑,于是,就形成了这种盛大的局面。
“王兄,回家这么久了,都不出来跟兄弟们聚一聚,我们还以为你这是有了京城的朋友,就看不上我们了。”
左连阳笑呵呵地走上来,开口说道。
王凝之也笑了起来,虽然左氏并不算什么豪门大族,但左连阳却算是自己的真朋友之一了,这个人纯粹就是个富家公子而已,加上心思也都在做生意上头,反而是能跟自己处得好。
所以说,没有竞争才能有良好关系,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王凝之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往里头走着,没忘了打声招呼:“兄弟们,我今儿好不容易能出来,大家不醉不归啊!”
众人都是勉强笑着答应,不醉不归好说,可是醉了估计就要被你勒索,真是难逃命运。
这边王凝之在潇洒地聚会,山阴城的另一边,马车已经到了卫夫人的居所。
绿枝很是担心,“公子估计现在已经上街了吧?你就不担心他们又惹麻烦出来?”
谢道韫老神在在地靠在软垫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回答,“不会的,我很相信他。”
说完了,瞧了一眼绿枝满脸的不可置信,谢道韫笑了笑,又加上一句,“这里是会稽山阴,他得罪不了王家的人,也得罪不了谢家的人,剩下的,那还能叫得罪吗?这一片土地上,对我们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麻烦。”
绿枝低下头,决定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手里的刺绣上来,这两口子现在越发一样了,这种话搁在以前,谢道韫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曾经的姑娘,那是不允许一点点差错出现,影响形象的。
但现在变成了,会影响的必须注意,不会影响的随意发挥。
大概是看出来她心里想的,谢道韫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笑了笑,说道:“夫君也很久没出去玩会儿了,大概都要憋坏了,在京城要管着他不能惹事儿,回了山阴,就随他吧,再说了,我也懒得天天操心,有这功夫还不如来师公这里清净一些。”
“好,您两位都是了然于心,不用多说就能互相明白的,是我想多了。”绿枝无奈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