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湖,晚风习习,却不急促。
最出名的姑娘们,都已经上过场了,眼下,还在表演的,都是些小姑娘们,还未成名,这也算是今年她们的最后一场大型曝光机会,所以,即便是湖畔已经有不少人离开,她们也相当卖力,毕竟,真的有钱人,公子哥儿们,这时候都已经在画舫喝酒了。
而一旦能被他们看上,那也就可以赚钱了,到时候在青楼里头的生活,待遇,也都会有一个提高。
至于红牌姑娘们,这时候都已经在作陪了,毕竟,人家赏光来观看,打赏,这都是需要感谢的。
天澜居这里,杜雪从外边等着的丫鬟手里接过来浓茶,喝了一口,把酒意都消了一些,这才笑吟吟地推开门,今晚她也是把时间都卡在点上,这才能早早过来。
“杜姑娘来了!”姚一木坐在角落里,刚输了不少钱,正在郁闷地喝酒,瞧见一身碧蓝长裙的杜雪,两眼放光,急忙打招呼。
“姚公子好,各位公子好。”杜雪打了声招呼,不露痕迹地和王蓝田对视一眼,见到王蓝田的笑容,和他暗暗冲着王凝之努嘴,就知道今晚虽然收获不错,却还没钓到大鱼。
因为王蓝田的缘故,书院里头的学子们,大多和杜雪也是认识的,大家谈笑几句,也都各自轻松,夸了几句杜雪晚上的表演,众人的注意力,便再次集中在赌局上头了。
这一局,第四个试着破局的,是许世康,得到优胜之后,看着手里的钱,笑得开怀,而王蓝田则冲着杜雪眨眨眼,两人相视一笑。
这也是提前就商量好的,每一次的棋局,最后这个获胜的,拿大头,王蓝田则坐庄拿小钱,一来有个拿了大钱的,在前头顶着,大家都不会注意到王蓝田,二来实际上,每一局前三人的钱,实际上都有一部分进了王蓝田的口袋,如此一来,等到最后,王蓝田也是能收入不菲的。
“王兄,也来玩一局啊,老是坐在那里,有什么意思?”
眼看就到了最后一幅棋局,在荀巨伯,秦金生都输了之后,王蓝田开口邀请,眼下解法还有山种,不论王凝之如何选择,自己都稳赢!
而且,随着大家都没少喝,这时候也都起来兴致,赌注越来越大了。
只要赢下王凝之,就算是满足了心愿!
摆开棋盘,笑吟吟地为他拉开垫子,众人的目光也都看了过去,王凝之可还没下手呢,这已经是第三个人了,就看这么一大笔钱,他能不能拿到手了。
靠在窗户边,一直都懒洋洋的看着下头的歌舞,手里捏着半块红果,听到王蓝田的话,回过头来,半边脸隐在光线晦暗处。
“我不玩。”
王蓝田的笑容僵在脸上。
“王兄,别看下头的姑娘啦,我们这儿有杜姑娘在,她们哪里比得了?大家都玩呢,你也来一把!”
“对啊,王兄,给我们展示一下你的棋艺!自从春天山长教授棋艺,你就没下过围棋了吧?”
“起什么哄!”王凝之一摆手,“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这个人,毫无耐心,你要我去研究残局,想怎么破局?信不信我把棋盘砸了?”
“不过,想玩的话,倒也可以,这样,我们简单点。”
往前靠了靠,王凝之从棋盘上捏起几枚棋子,放在手心,“我手心里,有黑子,也有白子。”
“各位,猜一猜,黑子多,还是白子多,输了的人,钱都交出来,给赢的人平分了,简单易操作,大家都省事儿。”
其他人还在犹豫,王蓝田已经傻眼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杜雪,要真是这么玩,那自己这些天来,不就是在白费劲儿?
杜雪笑眯眯地开口:“真是没想到,王公子,你这样才思敏捷,精通文武的大才子,居然会,嗯,这么简单?”
杜雪的话倒是没什么,但是其中却带着一点点不可置信,仿佛是发现王凝之这样的行为,就跟那些街边的糙汉子一样,令人讶异。
知我者,杜雪啊!
王蓝田几乎要流下感动的泪水来,急忙接口:“就是啊,王兄,大家都是读书人,这样未免太随意了点,我们加点彩头,不过就是为了多点乐子,难不成还真是为了钱财?”
“这样啊,”王凝之挑了挑眉,“那行吧,来,把你的棋局摆上。”
王蓝田生怕他再后悔,手忙脚乱地重新布置棋局,眨眼之间,就重新摆出来残局,王凝之冷眼瞧着,‘嘿嘿’笑了一声,“王蓝田,不容易啊,记得这么准?”
“呵呵,呵呵,这不是为了给大家凑个乐子么?”王蓝田额头上都冒汗了,没法子,在王凝之面前撒谎,压力实在太大。
“王公子,那就请吧。”多亏了杜雪及时开口救场。
“唉,这种事,实在麻烦,”王凝之扫了一眼,伸了个懒腰,眼珠子转了一下,突然改了口风,“这样吧,杜姑娘,你来解这个局,如果赢了,那些钱就归你,就当是我们给你今晚演出的礼物,如果输了,那也用不着出钱,王蓝田可是你的弟子,哪儿能跟你要钱。”
说完,给那边秦金生递了个眼神,这位可是书院里头最是会察言观色的人,顿时就笑着开口:“正该如此,今儿我们过来,本就是给杜雪姑娘撑场子的,难不成还让人家正主儿,坐在旁边看我们玩?恰好也是最后一局了,就让杜雪姑娘给我们露一手!”
“也是,杜姑娘那可是我们钱塘有名的棋艺大师,也让我们长长见识!”祝英台躲在角落里头,这时候开口了,她虽然不清楚王凝之什么意思,却有个小心思,今儿帮他一次,说句话罢了,等回去以后,管他领不领情,反正是要趁机让他回报的。
一时间,学子们纷纷开口,大多倒也是图个趣儿,毕竟能见识一下这位杜姑娘的本事,这位另辟蹊径来成名的红牌,也算是让人很感兴趣。
杜雪也是没辙了,大家看着是欢聚一堂,可是这些公子哥儿,那都是什么身份,尤其是王凝之,他既然开口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听话。
苦笑了一声:“本来是想凑个趣,来玩会儿的,想不到反而自己又要演出了。”
“哈哈哈哈……”众人一顿哄笑,王蓝田也只能勉强挤出个笑脸来,自己要是再开口,硬要王凝之来,只能是被人怀疑,而且王凝之,怎么可能听自己的呢?
看来想扳回一城,只能再找机会了。
抱歉地看了一眼王蓝田,杜雪只能给出一个答案,自然也是正确答案了,这时候,总不能在众人面前,把自己的名头给下了。
然后,宾主尽欢。
至于坐在角落里,对于本次虎头蛇尾行动很是不满,但又摸摸口袋,收获颇丰,一时之间,不清楚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懊恼的王蓝田,当然就不在大家的注意范围内了。
……
王凝之莫名其妙地过了两天松快日子。
和自己想象的不同,朱明启居然没有再来骚扰自己,而按照马文才给出的消息,那天的歌舞还没结束,顾品义就直接走了,连夜回了吴郡。
而朱明启则在钱塘逗留了一天,也离开了,似乎顾品义的行动,让他有些担心。
至于吴郡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王凝之也是从王迁之口中才得知,当然了,这并不算个好消息。
“王彪之已经给我来了信,过几日就会到书院,说是要拜访我这个兄长,你爹跟他处不来,难道我就能了吗?到时候你负责接待。”
“这样,怕是不太好吧,”王凝之尴尬地回话,站在王迁之的小院儿门口,时刻注意着,正在摆弄花草的王迁之,手里那把小锄头。
“不好?你现在知道不好了?”
王迁之冷哼一声,回过头来,伸出手,让小锄头直对着王凝之:
“你人在钱塘,就不能消停点吗?”
平日里很是飘逸的胡须,现在也不飘逸了,甚至还随着说话的声音,有点儿打结的意思,王迁之很是烦恼地继续:
“你想让朱家拿不到好处,也想让顾家倒台,这我又不反对,可你就不能自己去吴郡?你躲在背后被事儿闹腾过了,现在把王彪之招惹过来,麻烦倒成了我的?”
“这个,其实也不关我的事,”王凝之靠在门边,扭着脖子,想要躲开些,没法子,那小锄头正对着自己脖子,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还不关你的事?你当别人都瞎了不成?顾品义跟你聊了几句,当夜回吴郡,没两天就见到了王彪之,也不知道谈成了什么,王彪之居然亲自送他出门,之后朱家就坐不住了,只能给上头施压,让王彪之加快进度,王彪之倒好,”王迁之忍不住笑了两声,“釜底抽薪,直接安排吴郡太守府,找了个由头,清查了顾家,把顾家的产业都划归官府控制了。”
“这下倒好,谁也没想到王彪之,居然不以各个世族划分,不给任何人机会去反驳,直接把顾家划归朝廷,王家一点便宜不占,这就让想说话的人,全都闭上了嘴。”
似乎能想到王彪之这个决定做出去之后,各家的反应,王迁之忍不住笑了起来,“顾堂秋这次是真的一病不起了,可是朱持以,估计也要大病一场。”
“顾老头那么嚣张,早就该有这么一遭了,”王凝之接口,“这老小子,大概是还想着,待价而沽,有王家和朱家为首的双方世族竞争,不论他把顾家的势力给了谁,都能换到不少好处,甚至能让顾家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可是一旦划归朝廷,那南北世族,都没什么话说了,顾家的好处,也是一点儿都占不到了。”
“至于朱家,”王凝之‘嘿嘿’笑了两声,“朱持以算来算去,偏偏是没想到,王彪之叔父,会如此大公无私吧?”
“不错,这个朝廷里,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只有他了,”回过头去,摆弄着花盆,松土的王迁之突然补上一句,“不过这么一来,吴郡里头,朱家的话语权,实则降低了不少。这是损人不利己啊。”
“倒也不是这么说。”
“嗯?那怎么说?”王迁之手下动作不停,声音却响起。
王凝之笑了起来:“叔父如此行为,朝廷里,乡野之间,谁不称赞?或许世族们嘴上说好,心里不爽,可是陛下呢,太后呢,他们是绝对赞成的,叔父只会在朝中地位更高,而他即便是跟父亲再处不来,也是姓王的啊。”
这回,王迁之放下花盆,转过来了,带着一点狐疑:“你是在说,你父亲和王彪之不合,甚至他都不怎么回会稽,这是早就计划好的?王家要为他造势?”
“没那么好,我爹才不会管这些事情,他和叔父不合,纯粹是两人脾气对不上。”王凝之耸耸肩,“这次只能算是意外之喜了。”
尴尬的对视。
王迁之打破沉默:“你爹,嗯,总之是真洒脱啊。”
经过了一系列的纠缠,耍赖,最后,王凝之还是没能把王彪之的事情丢出去,在王迁之的严令下,甚至不允许请假,每天都必须在书院等着。
虽然清闲,但是王凝之很悲伤,很苦恼,于是乎,整个课堂上,书院的弟子们,日子都过的很不如意。
一到下课,就纷纷撤离,毕竟,已经有三个人被王凝之抓着玩牌,然后给他送钱了。
王蓝田在又一次被明抢之后,终于爆发了:“你就不能下山去玩?”
看着他悲愤欲绝的眼神,王凝之很无辜:“没法子,我家有亲戚要来,我只能在山上等着。”
“他就没告诉你,什么时候来?”
“就说是最近。”
“你就不能问问?”
“呵呵,我不敢,要不你去问?”
“谁啊,这么大排场?”
“王彪之。”
“王,呵呵,我,我有点事,先走了。”
吴郡的风,吹到了钱塘,随着消息传来,书院里头,大家看向王凝之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王彪之这几天,风头几乎是举国闻名了。
上至朝野,下至民间,无人不在夸赞他的铁面无私,手段凌厉,多少年的世家大族啊,就因为私下里养了些歹徒,家里人稍微拿了点钱,为非作了点歹,居然差点被连根拔起。
这么恐怖的人,居然要上书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