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娘的不看人?瞎倒什么?给我滚下来!”
“二弟,别急,这位公子,你是谁?这次乃是阮氏之地,我怎么没见过你?”
“堂兄,跟他客气什么,一个外人这么不长眼,我今儿要他好看!”
“楼上的,你是谁啊?”
“王二哥!”
……
王凝之趴在栏杆边上,笑眯眯地看着下头。
自己见过的阮平成,阮平封,阮明珑三兄妹,刚才说‘慎言’的就是大哥阮平成。
还有俩没见过的,一个年轻人一脸的傲气,只不过因为被自己浇了一头酒,所以现在相当狼狈,还被阮平成和阮平封俩兄弟拉着,咬牙切齿的,多少有点儿破坏形象。
另一个是个和阮明珑差不多大小的姑娘,一脸好奇,刚才就是她一直在问楼上是谁。
至于最后一个,个子高了不少,但脸上还是那一副欠抽的表情,不过因为刚才他一口一个‘王二哥’就让王凝之满意许多的,当然是随着阮容而来的谢玄了。
难怪自己在阮容那里,没见到他,感情还在外头玩。
鉴于他不来迎接自己,王凝之决定回去以后,赏他几篇功课。
“王二哥,你是王凝之?”那小姑娘瞪大眼睛,一根长长的辫子在脑后摇晃,相当可爱。
“不,我是楼主。”王凝之一脸严肃。
“王兄,你这是……”阮平成脸色有些不好看,虽然是自己这边出言不逊,但自己已经帮他说话,但这人未免有些过于放肆了,这里毕竟是豫章,不是会稽,更别说在阮氏人眼中,琅琊王氏也不见得有多大能耐。
“好你个王凝之,居然敢……”一脸不屈的年轻人又挣扎了起来。
回答他的,是下一杯酒。
由于这次他是仰起头的,所以——
“咳,咳咳!呸!”这次挣扎的目标是努力把喉咙里的酒给吐出去。
这一次,就只有俩个人还能保持微笑了,一个是王凝之,另一个则是谢玄,刚才还好奇着的阮氏族人,脸色全都难看起来。
就算是那两个小姑娘,也清楚得很,这已经不是年轻人气盛,起摩擦而已。
第一杯酒,可以说王凝之不清楚什么情况,听见有人背后非议自己,就愤怒出手,那第二杯酒,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实打实地挑衅了。
“王凝之,你这是什么意思?”阮平成冷着脸,开口。
可王凝之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笑了笑,瞧着那边好不容易把酒咳出去,咽下去,终于能抬起头的那位,说道:“年轻人,你是谁?”
“我是阮平业,阮成卓之子,王凝之,你今日不给我一个说法,休想把此事揭过去!”
王凝之愣了一下,左右看看,“有福,听说过吗?”
徐有福此刻很是忐忑,虽然知道平日里该怎么说来配合,可这件事儿可以说是因自己而起,实在不敢随意开口,可脸憋得通红,也只能说一句和往常一样的话:“没听过。”
徐有福在心里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可确实不知道啊,还能怎么说?
说真话,好可怕啊。
“哦,无名之辈啊。”王凝之低着头,打量着一副狼狈样子的阮平业,“年轻人,看在你也姓阮的份儿上,今儿我就教你一个乖,不分尊卑这种话,可不是你这样的身份能说的。”
“至于非议琅琊王氏,”王凝之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脸上一片和煦,声音森森可怖:
“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也说不了话?你不妨找找,看看整个阮氏,整个豫章,谁愿意为了保住你的舌头,得罪琅琊王氏?或者说,谁有这个本事,保得下你?”
这话一出,阮平成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这事儿说小了,不过就是年轻人起个口角,可要是王凝之咬死了非议琅琊王氏,那还真是谁都拿他没法儿。
琅琊王氏的二公子,听到有人非议自己家,气不过要动手,就是说到皇帝面前去,也是有道理的。
“王兄,他不过一个孩子,你这般行事,可有失风度。”阮平成拦住还要说话的阮平业,沉声说道。
这时候,也只能尽量把事情压得小一些。
谁能料到,这王凝之,心眼这么小?还这么会扣大帽子?
“是呀,风度,”王凝之靠在栏杆上,点了点头,“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当然要注意风度了,当然,”王凝之眼睛瞟过阮平业,“你不算其中。”
“你!”阮平业脸上都有些抽搐。
“你什么你!”王凝之撇撇嘴,“要不是看你们多少跟我夫人沾亲带故的,你以为自己有资格跟我说话?”
王凝之的嘴角流露出一个弧度:“信不信,这大晋天下,知道徐有福的人,要比知道你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
这一句话,顿时就让阮平业红了眼,阮氏不图虚名,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但对于这些阮氏年轻人来说,谁不想名扬天下,谁不想青史留名?
“别不服气,别觉得是阮氏规矩束缚着你,我不是你的亲人,不会哄着你,今儿告诉你一句真话,阮氏的规矩,不是用来束缚你的,是用来保护你的,就像你这种不懂事儿的蠢货,走出豫章,除了给阮氏丢脸,被人耻笑,没别的作用。”
“王凝之,”阮平成淡淡开口:“今日阮平业出言不逊,被教训是应该的,可你拿我陈留阮氏规矩开玩笑,用一个仆役,来比较我陈留阮氏子弟,是不是过分了?”
“陈留阮氏啊,”王凝之缓缓开口重复,却又笑了笑,长叹一声,“曾闻阮步兵,名芳留古,何其纵意。”
“太尉蒋济相召以掾属,大将军曹爽相请以参军,高祖皇帝相邀以从事中,世宗皇帝相从之,太祖亦从之,得赐为关内侯、徙官散骑常侍。”
“有时候啊,我便是只听一听,便觉得可恨不曾见到如此风流人物。”
“阮步兵醉酒而避世,狂放而轻矩,今其后者,醉酒而妄言,狂放而无能,可惜啊,可惜。”
“敢问这位,额,叫什么来着?”王凝之回过头,徐有福赶紧低声说了几句。
王凝之又看下来,“对,阮平业,敢问我大晋,哪位皇帝,相请过你?哪位朝中大员,闻你之贤名,相邀过你?”
“徐有福不一样啊,大将军请过我,鹰扬将军请过我,会稽王爷请过我,他们自然不是只请我一人,我身边人当然要跟随,所以,我是不是能理解成,”王凝之笑了起来,“他们也邀请过徐有福呢?”
“拿徐有福跟你比,谁吃亏啊?要不我们去信一封,问问小王爷司马道生,他是认识徐有福呢,还是认识你的?”
阮平业吼了一声:“我陈留阮氏世代隐逸,人人皆隐士,岂会与你这种贪慕虚荣者相提并论?”
王凝之‘哦’了一声,“看来你果然够蠢的,听不懂我说什么,这样,我给你讲清楚点。”
“有人请你入仕,你不入,这叫隐士,没人请你入仕,你那还叫不入吗?那叫出不去。”
……
王凝之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谢道韫冷着脸转过来,王凝之迅速严肃起来,紧紧贴着墙,站得笔直。
“笑什么笑,他在院子里面壁,你在屋里面壁,觉得比他好?要不你也出去?”谢道韫没好气地说了一声。
王凝之不敢回头:“夫人,消消气,你是知道的,我一向腿脚不好,这雨刚过没俩天,外头那墙上都是湿气,很容易让我腿疼的。”
“哟,大老爷这时候还有腿疾了?我可真是第一次听说。”谢道韫瞪了一眼,目光扫过窗外,见到谢玄正苦哈哈地扣着墙上的泥土。
再扫过来,只见到王凝之刻意装出来的佝偻身形,无奈地揉了揉眉间,“过来说话。”
王凝之赶紧过来,一边给她捏着肩膀,一边笑呵呵地说道:“夫人,还是你心疼我啊。”
“我不心疼你,我心疼自己这院子,里头这些花花草草,可都是我以前自己种的,现在都要给别人了。”谢道韫没好气地说道。
“为什么?”王凝之一愣。
“你这么欺负人,我不得给表示表示?不然人家可真打上门了。过两天阮氏族中,是年轻人相较文采的时候,我只能输给那阮平齐,大家也就觉得是咱们在道歉了。”
王凝之皱了皱眉:“阮平齐又是谁?”
谢道韫一瞪眼:“你连这些人是谁都没弄清楚,就用酒泼人家。”
“谁叫他骂我来着。”
“怕是在护着你的有福吧?”谢道韫翻个白眼。
王凝之‘嘿嘿’笑了两声,“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了。”
“夫君啊,”谢道韫按住他的手,拉着王凝之坐下,“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觉得与其讨好这些人,还不如让有福把这事儿给外头护卫们一说,大家对你更死心塌地,可咱们就没个别的办法吗?何必要用这种得罪人的法子?”
王凝之笑了笑,“我才懒得想法子,也没那心思去找机会,既然有人送上门来,干嘛要浪费机会呢,别说一个阮平业了,就算是整个阮氏,也比不得我身边人的忠诚,有福是个大嘴巴,别看他现在吓得不敢说话,一旦回过味儿来,一定会去跟家里人吹嘘。”
“这些护卫,都是家里的老人了,绿荫村里出来的,等我们回去之后,家里的护卫们自然都明白我们主家的好。”
“而且,”王凝之顿了顿,低声:“我觉得,你这个院子,小了点儿。你看啊,以前你是自己住,现在是我们俩了,总该扩大些才好。”
“你别乱来啊,阮氏对这些看的很重,一家一院,年轻一辈里,只有已经出了豫章的阮平复大哥有自己的院子,还有阮平齐,阮平成也有,他们俩都是这两年族中佼佼者,再就是我这个小院子,不过我这个,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一听王凝之这话,谢道韫就知道这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了,急忙阻止。
王凝之不置可否,只是问:“你给我说说,这个阮平齐,又是干嘛的?”
“阮平齐,阮平业,还有阮明玉,三个人是阮成卓表舅的孩子,阮成卓表舅,是如今阮氏一族的主事人。”
“没错,你今儿倒酒那个,就是他家小儿子阮平业。至于阮平齐,就是这一代里,和我表哥阮平成竞争出豫章的人。”
王凝之点点头,“所以,我这是捅了马蜂窝?”
“是啊,阮平业这小子,年轻气盛,早就想出去了,只不过表舅知道他不怎么成器,人又浮躁,所以一直不答应,但这毕竟不与咱们外人相干,你今儿欺负了他儿子,咱们总要表示一下。”
“嗯,”王凝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既然他们都要出去了,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给我们用来做库房。我可不是阮氏这些穷酸,最起码要存些好酒,要是下次再来,总要有口喝的才行。”
谢道韫板着脸:“合着我说了半天,都给你白说了是吧?”
“怎么会?”王凝之眨眨眼,“我还不明白你啊?激将法啊?”
一听到这儿,谢道韫终于笑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家夫人,什么时候胆小怕事儿了?再说了,你要是真罚谢玄,还能不知道他最怕的是抄书?丢在院子里,不就是为了让路过的人看看,装个样子吗?”
“说说,这家人是怎么得罪我夫人了?”王凝之好奇地问。
谢道韫淡淡说道:“几年前,我来这儿住过几日,阮平齐时常过来讨教学问,我还以为真是个好学的,谁知道没几天,表舅就找我娘说话,想探探口风,跟我家提亲。”
王凝之一瞪眼:“还有这事儿?不早说,我这就去打断他的腿!”
“作什么怪!”谢道韫白了一眼,“想提亲的人多了,你要打到什么时候去?我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来才知道,表舅是想着,用这层关系,让阮平齐可以随我爹入军获功,所以那年才拿了头筹,让他们都无法出豫章。”
“打主意打到我夫人头上了,”王凝之冷笑,“我去让有福准备一下,看看该在库房里添置什么。”
“那时候还不是你夫人呢!”谢道韫嗔道。
“那也是我未来的夫人。”王凝之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