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城杏林堂。
洛天离一身红衣坐在轮椅上,他频频看着外面,不停的问,“花轿到了没有。”
没有人回应洛天离,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思,玉湖里安排在洛天离身边伺候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哑巴。然而洛天离也不计较有没有人回答他,他素来冰冷的脸上罕见的带上几分腼腆的笑意,一双红眸温柔如水,“我终于要娶她了,终于能全了我一个梦……”
洛天机披着一身黑斗篷,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难听,“你要想清楚,过了今天你就不再是洛天离,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没有宗族的人,如同无根浮萍,是轻是重他一样洛天离能分得清。
始终是他养大的兄弟,他还是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但是洛天离体会不到兄长的用心良苦,他坚定的摇了摇头,见状洛天机冷笑了一声,不再废话。该做的该说的他都已经做了,他对洛天离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如此便好,你从此以后是死是活跟玄剑门没有半点关系。”
洛天机的话,连尾音都断得干干净净。
“莲她说过,我不是你亲弟弟。”在洛天机转身的时候,洛天离开了口,他的声音里带上一丝脆弱,“因为我不是你亲弟弟,所以你从来不没有告诉我,原来你就是玉湖里!”
正说着的时候,洛天离用力一扯,乌黑的斗篷落下,露出玉湖里那张俊美精致的脸庞,丽目俊眉,眼角泪痣一点,灼灼其华。
“你看看我们一点儿都不像,所以你才把这张脸在我面前隐藏起来,你是不是怕我知道我不是你弟弟。”洛天离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对方。
玉湖里哑着嗓子笑了,两横修眉如墨色晕染,讥诮道,“你本来就是我从外面捡回昆仑的,早知道你如此不堪,当初我就该看你冻死街头。”什么叫没有告诉他自己就是玉湖里,楚云暖一个跟他认识没多久的外人都能看出来,偏偏跟他生活多年的洛天离不知道。
“果然是你!”洛天离红色的眸子染上血色,就跟狼群中厮杀的独狼,异常诡谲凶悍,“是你杀了我全家,居然还敢跟我提养育之恩,洛天机你以为我愿意姓洛?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杀他全家,用脚趾头想他都知道这句话是谁跟他说的,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几句虚无缥缈的挑拨就能够让他变的这样可怕,到底是孟莲太可怕还是洛天离太自私。洛天机真的不想再劝了,其实也难怪洛天离爱上孟莲,两人都是一丘之貉,骨子里同样自私冷漠。
“楚云暖有一句话说的对,你就是个白眼狼!”洛天机笑得格外勉强,他洛天机一生看透天机无数,最后居然看不懂这个一手养大的弟弟,多讽刺。
“洛天机你不许走,你心虚了是不是?”洛天机最后那个笑容让他恐慌,他撑着轮椅准备站起来,却听啪的一声又落了回去。他这才想起来,他是一个废人了,一个被孟莲抛弃废物,洛天离放在腿上的手迸起青筋。
是不是他没用了,所以见洛天机也要抛弃他!
当然,这一切始终背对着他的洛天机没有看到,“我心虚?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洛家子孙体质虚弱,我年长你不过三岁,你告诉我,六岁的孩童如何杀你全家?再说,我连你原本姓什么都不知道。”
洛天离一愣,埋藏了许久的记忆被一点一点翻起来,三岁时记忆不深刻,他只记得那时候他好像是个小乞丐,然后他看见一个格外好看的哥哥拉着他的手去了一座雪山,那个哥哥的容貌和现在的玉湖里有八分相似。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那么孟莲当时拿出来那个带血的襁褓是从哪里来的,她在骗他,还是洛天机在骗他?洛天离脑子似乎被分成两半,一半不停回响着当时孟莲说过的每一句话,一半说着弟弟我带你走,带你走……他几乎快被脑子里两种思绪给逼疯,若是洛天机说的是真的,那他先前做了什么,他要杀了他,杀了对他恩重如山的哥哥!
思及此处,洛天离顿时痛苦异常,这种痛苦,比他当时知道孟莲在骗他时还要痛一万倍。
孟家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人前来祝贺,孟夫人苍白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今日孟家同嫁两女,孟栀为嫡为长,又因是嫁往路途遥远的齐鲁郡,故而盖着大红盖头的孟栀先出了正门,随后就是被两个喜娘搀扶的孟莲。这是孟家女儿一生唯一经过正门的机会,孟栀忐忑又激动的握紧双手。隔着大红的盖头,她缓缓朝母亲孟夫人跪下,泪流满面,这一去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母亲。
她低头的瞬间,看到一双金凤鞋停在面前,她知道这是孟玫,孟玫叮嘱了她几句无非就是让她好好的。随后她看见那双鞋子移向身边的孟莲,纵使孟玫声音很小,她还是听见了孟玫说:“我的好妹妹,你不是一心想和杏林堂拉扯上关系么,现在你放心了,成了玉湖里的弟妹,你想要多少玉容草没有,姐姐在这里祝妹妹容颜依旧,夫妻和睦。”
夫妻那两个字孟玫咬得格外重,绕是局外人孟栀听着也是心头一惊,谁不知道八妹嫁的是一个死人,孟玫非得说夫妻这不是往八妹心口上戳刀子。
那头孟莲支支吾吾的叫唤,听声音像是嘴巴被堵起来一样。孟玫的声音很得意,“我就是怕你不老实,这不,堵了嘴你也就可爱多了。妹妹,你放心嫁吧,司徒世子我会帮你好好照顾的。”
孟栀浑身一动,原来她们姐妹反目成仇居然是为一个男人?!她知道在孟家这种事已经数见不鲜,可孟玫她们不一样,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孟玫是不知道她的想法,如果她知晓,定然会嗤之以鼻。
喜娘搀扶着两个新娘子往轿子里送,上轿之前她偷偷往外看了一眼。孟宅两个烫金的大字下站着孟家众多男男女女,香衣华服,孟栀第一眼看到的是两鬓斑白的母亲,她眼中带泪不舍而又决绝,然后是眉骨天成的孟月华,此时此刻孟月华倚在身后一个男人怀里,眼睛里有些她看不懂的悲伤。她见过那个男人,据说他和当年的小姑父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这么些年来才一直被小姑姑宠爱着。
孟月华想起来,当时母亲给她定了一个清流世家的时候,她心里是不愿意的,凭什么其他姐妹都能嫁入世家贵族,而她只能嫁一个文人之家,还远在齐鲁郡,后来还是小姑姑来劝了她。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孟家这个讳莫如深小姑奶奶,她很美,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魅惑的气息,那一天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告诉她,她将来如果不想跟她一样就远远离开孟家,看着焦急的母亲她同意了。
再然后她看见了孟玫,一个和她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孟玫,深红的口脂,瑰丽的深紫色胭脂将眼尾提得高高的,竟显得格外威严,也格外滑稽,孟栀突然想笑。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孟月华,也不愿意变成孟玫,她没有孟玫那样大的野心,其实她求的就是一个安稳和乐的家,可孟家给不了她。
孟栀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埋葬无数女孩儿爱和恨的地方,无悲无喜。午后,浓烈的太阳照射着整个孟家,这一座百年荣辱的房屋笼罩在金色的阳光里一朵云彩飘过,太阳被遮,偌大的孟家竟显现出一股萧索*的气息。
孟栀浑身一凛。
茶楼上,楚云暖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看着,直到花轿慢慢从孟家门口离开,直到孟家合上中门,宾客尽散,一个女人一生只有一次嫁人的机会,她在再丧心病狂也不会毁了人家孟栀的婚礼,孟栀跟她又没有仇。
“阿暖,”然而她的沉默却让赵毓璟误会了,他忍不住想如若不是楚姑姑去得太突然,不久的将来成亲的将会是他们。赵毓璟的声音格外温柔,低哑的如同被奏响的焦尾古琴,“你一定要记得我们的五年之约。”
楚云暖蓦然抬起眼,赵毓璟一双潋滟生辉的眸子撞进她的瞳孔中,那样深情似海,似乎是要把她拖进那浓郁的旖旎之中。她几乎是不受控制,伸手一点一点抚摸着赵毓璟温柔缱绻的眉眼,然后亲了亲。
赵毓璟心头一跳,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间破土发芽,慢慢长成一颗参天大树。他爱的阿暖,是孩提时代天真娇憨的丫头,是后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楚家主,也是面前这一个眼睛里带着脆弱和迷茫的楚云暖。原本赵毓璟就站在她背后不足一寸的地方,他顺势伸起手,一把揽住楚云暖纤细柔软腰肢,微凉的薄唇一下子印了下去。
楚云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束缚在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中,她所有的思绪都淹没在这一个满是情意的吻中,微冷的舌如高高在上的帝王逡巡着他的土地,她面色酡红,呼吸微乱。
赵毓璟的吻不同于他温和的外表,霸道而直接,几乎是让楚云暖呼吸不过来,她柔软的纤白的双手用力推了他一把,然后侧开头,那一瓣炽热的唇自然而然的落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轻轻吮吸。
一股酥麻的感觉从尾椎骨升起,楚云暖面色潮红,赵毓璟用力揽她一把,亲了亲她的鸦青色的头发,“阿暖,你是我的。”
赵毓璟宣誓主权一样的做法让楚云暖的脸颊更红了,烧得人心头发慌,她暗自深呼吸好几下,眼睛到处乱看就是不看赵毓璟。她和赵毓璟定亲多年,好像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楚云暖心里头不自觉有几分羞赧,这样的举动让赵毓璟眸色又深沉了几分。
楚云暖垂下头,“我猜,上花轿的人不是孟莲。”
赵毓璟把玩着楚云暖一双白嫩嫩的双手,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这个时候楚云暖也不在意对方有没有认真,只是一个劲儿的转移话题。
听了半天,赵毓璟才问道,“你既然知道不是孟莲,怎么不当场抓她一个现形。”大齐虽然说是民风开放,可以退亲,但绝不可以逃婚,无论男女。
楚云暖微微一笑,柳眉如烟,秀美绝俗,“如果洛天离死了的话,我逼都会逼着孟莲给她守寡,可他没有死。对一个三番两次想要杀我,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气度,还帮助他抱得美人归。”
赵毓璟眉目间有一丝惊艳划过,他敛眉而笑,眉睫深深如刀刻斧雕,他不由有些庆幸。南堂有三美,各有其妙,或许是当年阿暖南堂小霸王名声太显,至今为止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你想怎么做?”
楚云暖故作高深,“你说孟莲逃婚以后会去找谁?”
赵毓璟顿时恍然大悟,“司徒衍?”
楚云暖但笑不语,司徒衍入京势在必行,而孟莲逃婚以后去找他也是肯定的,两人凑合在一起,她再给天京的永乐帝参上一本,哭诉司徒衍拐走了她的未来嫂子,如此一来司徒衍德行败坏,永乐帝必定斥责。至于孟莲,她给她准备了后招……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孟家角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一个绿衣服的丫头慢慢扶着一位白衣而带面纱女子离开,女子离开前,满眼怨毒的瞪了一眼孟家大宅。
此人正是孟莲,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从被孟玫控制的如铁通一样的孟家逃出来。如画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小姐,我们快走吧。”若是被发现,那可不得了,八小姐逃婚,她这个做丫头可是会倒大霉。
孟莲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如画身上,“走,去找司徒世子。”
如画面色一变,然而看到孟莲的神色却不敢反驳,只能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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