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书院在叶良城东边,是诸多学子学习之地,也是宋家人居住的地方。圣贤书院的楼阁皆秀丽无比,虽无法像皇室那样九重宫阙,层层叠叠而起,却也是一幢接着一幢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房屋飞檐翘脚。时隔多年再次踏上圣贤书院的青石板,楚云暖是百感交集,要算起来的话,她已经八年不曾来过了。
今日宋家气氛格外古怪,见到宋昉回来,下人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想拦却又不敢。楚云暖和赵毓璟两人大摇大摆地,跟在宋家两兄弟身后,姿态比起两人还要闲适三分,春熙,夏妆夏华姐妹,林宿壁以及辛毅五人跟在她身后,如同在自家花园里散步一般。穿过宋家家的亭台水榭,最后来到了一处院门前,院门上写着松伯居三个字。
宋涵两人进了院子,楚云暖却在院门前驻足不前,痴痴的望着牌匾上的字,匾上字如同稚儿涂鸦,匾下则有一道深深的刻痕,与书卷气息浓郁的宋家大宅,格格不入。楚云暖双眼微瞑,最终叹息一声,“这三个字,是我八岁时和二师兄一起胡闹写的。当时先生门前牌匾要换,我死活要先生挂上自己这几个字。我原以为,在我离开叶良城以后先生就会把牌匾换下,可没想到先生一用便是这么多年。”
望着牌匾被风雨侵蚀的模样,楚云暖不知心中是何感受,只觉得酸酸涩涩一片,她否对宋家太过分了些,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起来。赵毓璟轻轻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先生曾说过,阿暖宋家求学多年不曾送过他礼物,这就是阿暖送他唯一的礼物。”
唯一的。楚云暖眼眶微润,前世她为了宋家书院,以宋茜雪遗体要挟,毁了半个宋家,她才是最大的恶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哪值得先生如此挂念。
院子里,宋家大爷宋玮夫妇从房中出来,宋大少宋晔慌慌忙忙过去,问道,“父亲祖父人身体如何了?”
宋玮轻轻摇头,面色沉重:“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宋晔愤怒的一拳捶在墙头上,“宋茜雪究竟是发什么疯,宋家上下谁不疼爱她,祖父更是视她为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竟然敢对祖父下毒,还是这种无解的毒。”
见夫君如此模样,宋晔身怀六甲的妻子慌忙上来捧住夫君的双手,轻声安慰夫君。
宋玮摇头叹息不止,“宋氏一族从来不参与皇室之争,旁人笑我们闭门造车,可我们心里清楚,这是保全宋家唯一的办法啊。可茜雪这一次,竟然要去扶持皇子,这对于宋家来说,是灭顶之灾。只希望,子明能够顺利脱困,留的我宋家最后一条血脉。”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极其愧疚的望着大儿子和儿媳,“只是苦了你们俩。”
宋晔夫人是韩氏娘家的那侄女,她自小温婉贤淑,与宋晔是青梅竹马。嫁入宋家之后婆婆更不曾为难过她半分,而且宋家素来不纳妾,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她既然享受了夫君全部的宠爱,自然也该和夫君一起共生死。小韩氏温婉一笑,“公爹儿媳不苦。”
韩氏拍着儿媳的双手,眼眶湿润,心疼极了还在儿媳腹中的孩子,他们活了大半辈子,死了倒也罢,可这个孩子……
宋晔看着娇妻疲惫又忧伤的目光,一咬牙道,“父亲难道我们不可以拼死一搏吗?”
宋玮苦笑一声,“拼死一搏,拿什么搏?二弟是茜雪的父亲,三第唯一的儿子又拼死拼活帮着茜雪,更重要的是,宋家现在全部掌握在茜雪一人手里,我们拿什么搏?现在我们就如同这笼中之鸟,被困缚在这圣贤书院之中,什么也做不了。”
茜雪从小就聪明,和谁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将这股聪明劲用在宋家身上,她做了这么多事,几乎是不在意宋家人的生死,他们这么多年的宠爱,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茜雪扶持皇子也就罢了,竟然要拿宋家满门的性命去换皇子一个争斗的机会。
四人站在一起,瞧着小韩氏尚在腹中的孩子叹息不止。这时候他们却见宋晗匆匆而来了,“大伯,祖父如何了。”
这件事情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宋晗,故此宋晗张口之时,宋玮惊讶极了,他看了一眼儿子,宋晔摇头,上前说道:“祖父偶感风寒,现在歇息了,没什么大碍。”
宋晗衣袖一挥,有些愤怒:“大哥你还在骗我!祖父到底怎样了,是不是,祖父他——”
宋晗没有说下去,可谁都明白他的意思,宋晔还想再骗他,可却见宋昉从宋晗身后翩翩而来,宋晔大惊失色:“子明,你怎么回来了?!”
宋昉双手垂在身侧,雪白的衣袖随风飘动,他说道,“我不可能抛弃你们苟且偷生,大嫂腹中还有侄儿,要走也是大嫂子!我宋昉堂堂七尺男儿,怎可以至家人于不顾!”
宋昉言语间的傲然叫人叹服,韩夫人却在这时掩面哭了起来,宋玮安抚着妻子,他何尝不心疼孙儿,若是有可能,他希望宋家全部都活下去,像曾经一样其乐融融,虽有争斗,却还是一致团结。
宋昉这时又道,“祖父命不久矣,我生为宋家子孙,却只顾自己不来送祖父一程,这不是让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吗?这件事也是我告诉二哥的,毕竟这都跟跟茜雪有关。”
宋晗猛地睁大双眼,“你说什么,跟茜雪有关,她做了什么?”其实宋晗在话说出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底,宋茜雪最近做的每一件事都叫人匪夷所思。
宋家这一代的四个儿子中,宋晔最正直,宋昉最猾,宋晗最赤诚,宋毅最自卑自负,故此没有人将这件事情告诉宋晗。
他定定地望着大哥,希望宋晔给他一个解释,宋晔回头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点头后才说道,“茜雪她成为少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圣贤书院去支持十皇子。还有最近外面闹的沸沸扬扬的户市自由商会,背后的主子就是茜雪,她想集南堂世家之力,助那人登上高位。你这下明白了吧,她为何非得要成为楚云暖商会的会长,楚云暖不同意,她就自己弄出了一个商会跟楚云暖打擂台……”
宋晗听着大哥的一句又一句话,心中乱糟糟的,完全没有想到她聪慧乖巧的妹妹竟然做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唇角颤抖,问道,“那么祖父——”
宋昉痛心疾首:“二哥,祖父不是是染了风寒,而是被茜雪下了毒。茜雪用祖父性命威胁,否则你以为,她怎的轻易成为少主并掌握了宋家全部的力量。这一次祖父病重的信应当也是她送到九原府给我。”
宋晔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有人给你送信祖父病重?你既然知道这是陷阱为何还要回来!”
宋昉负手而立,“因为我是宋家子孙。”
楚云扬见几人焦急不已,却是微微拱手说道,“大叔公不必焦急,姐姐来了叶良城,有姐姐在,宋家之危定可解决。”
楚云扬字圆声润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目光都移到了他的身上,宋晔开始开口问道,“这是——”
宋昉说道,“是我的弟子。”
宋晔顿时急了,“你什么时候收弟子不好,非得在这个时候,你这不是平白无故害了人家孩子!”一旦永乐帝计较起来,这个机灵的少年郎,肯定会受牵连的。
宋晔等人的焦急是真心实意的,楚云扬心中熨帖,笑嘻嘻的开口,“在下楚云扬,见过师公师叔。”
楚云——
宋晔一愣,定定看着这个少年,宋晗也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云暖的弟弟。”
楚云扬点头,几人异常欢喜。
自八年前楚云暖从宋家离开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竟然还能再次见到楚云暖,昔年鲜衣怒马,娇艳明媚的小霸王,变成了如今端庄内秀、气势斐然的楚家家主。楚云暖站在院门处,像昔年一样,对宋玮行了一个礼,“师叔、师母。”又复看向宋晔,“大师兄。”
几人惊得合不拢嘴巴,“云暖真的是你。”
楚云暖微笑着点头,“是我。”
“云暖,你不该来的,你不知皇室——”
他们正要说下去,却看到了站在楚云暖身后的赵毓璟,宋玮道,“瑞亲王也来了。”
赵毓璟行了一个弟子礼,“师叔,我是来看先生的。”
宋玮看着赵毓璟,自从他离开圣贤书院后,似乎是为了避嫌一般,这么多年来也不曾踏进书院一步,也不曾提过半句。二弟说赵毓璟忘恩负义,可这时候望着赵毓璟恭敬的姿态,他终于跟二弟说,赵毓璟从来没有忘过父亲传道受业之恩,只是他身处皇室,不得不在明面上与圣贤书院划清界限。
“师叔,宋家之事你别着急,交给我来处理就好。我带了辛毅来,还是他先看看先生病情如何吧。”
几人大喜过望,连忙点头,楚家擅医,能得到辛毅救治,父亲的病恐怕是有三分希望的。
房屋里,宋老先生面色不好,青中带白,几日水米不进,让他身体日渐消瘦,颧骨高高突起,再也不见当年刚直、坦然的模样。辛毅连忙上前诊脉,一盏茶后,他在宋家众人期望的目光中缓缓摇头,“毒入肺腑,回天乏术。”
八个字叫几人悲痛不已,宋家人各个垂泪不止。楚云暖却是握紧拳头,没有说话,这时候,昏迷许久的宋老先生却缓缓睁开眼睛,多日被毒素所累,宋老先生双眼浑浊,根本就看不清人像,然而这时他好似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双手费力地往前伸着,“是阿暖来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双手更是干枯的像腐朽的树皮,楚云暖上前,跪坐到宋先生床边,握住宋先生的双手,只觉得他一双手宽厚而又温暖,眼中含泪,“是,先生,是阿暖回来了。”
宋老先生面上浮现一抹极浅的笑容,他颤抖着手回握住楚云暖的手,“真的是阿暖,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见你真好。”
“先生……”
宋老先生轻轻挥手,让宋玮他们几人退下,“你们都下去,我有事要对阿暖和毓璟说。”
宋伟点头,几人鱼贯而出,将门合上。
楚云暖望着先生说道,“先生你别担心,宋家我在呢。”
宋老先生却是将头一摇,“不用。宋家如何自有宋家的命运,你这些年在南堂做的事,就足够让人担心了,宋家你不必管。你现在呀,掌握了整个南堂,已经让陛下不满了,你若是在助宋家,那等于要你的秘密。”宋老先生边说,边拍着楚云暖的手,“你不必为宋家搭上性命。”
多年过去了,先生的双手还是那么宽厚,他还是那么的关心她,楚云暖微低了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手背上,“先生,我四岁来叶良求学,整整六年。阿暖少时虽顽劣,却不敢忘先生谆谆教诲,叶良城六年,除了毓璟哥哥,也只有二师兄愿意带我一起玩耍。是二师兄教会阿暖如何做画,三师兄教会阿暖骑马……对于我来说,宋家人也是我的家人,先生,阿暖自小没有父亲,您就像我的父亲一般,您和母亲同样重要。我绝不会让宋家人死!”
楚云暖语无伦次的说着,她一把擦干眼泪,郑重道,“先生你放心,我已经向陛下送了奏折,圣贤书院半年后,就会迁往天京,更名为太学。从此以后,宋家也不必为着名利所累,只要没有了名利,宋家不过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再也没有人会对你们如何。”
“阿暖,你做的好!没了圣贤书院好啊……”
楚云暖看着宋老先生面上明显的酡红,身体一僵,先生这是回光返照啊,她顿时泣不成声,“先生,我对不起您。当日宋昉明着告诉我,你身体不好,可我还是放任宋茜雪对你继续下手,我要救宋家众人,可有您在宋家一天,宋家可以创造千千万万个圣贤书院,陛下,陛下绝不会……先生,阿暖对不起您!”
剩下的话楚云暖没有继续说完,宋老先生心中却似明镜一样,他说:“不,你没有错,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看明白了,能用我这条命,换宋家子孙的将来,很值,你不必介怀。”
楚云暖却依旧哭的不能自已,赵毓璟扶着她,轻轻擦去她面上的泪水,无声的安慰着。
此时,他心中也是波澜万千,他看着楚云暖泪流满面,想起当日在九原府,他曾说阿暖心软的话来,现在想来,她当时那个反应的确是有些奇怪。
原来宋老先生病重,跟她的关系匪浅。
赵毓璟顿时说不出话来,宋老先生于他而言确实是授业恩师,可他也不能否认,楚云暖这件事做的是对。他太了解父皇了,虽然圣贤书院落入他手中,可他还是担心宋家,尤其是宋家门楣的老先生,如果他不死,宋家必定绝后,父皇绝不可能放过宋家人。
宋老先生的劝慰没有让楚云暖宽心,反而更让她泣不成声,纵然她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可这样阴损主意救了宋家满门,她却是没有脸面对宋老先生,“先生,阿暖对不起您。”
“没有,阿暖你做的很好。”他说着,将另一只手向赵毓璟伸过去,“毓璟,你过来。”
赵毓璟握住宋老先生的手,跟在楚云暖一起跪坐在他床边,轻声道,“先生。”
宋老先生吃力的将两人双手叠在一起,依稀可见他手背贲胀的青筋,赵毓璟从善如流,托着先生的手过去。老先生声音沧缓:“阿暖从小就霸道,南堂没有谁敢惹她,当年圣贤书院上下谁不叫她一声小姑奶奶。”
那一段青葱岁月叫人怀念,遥记得昔年她盛装妍丽,策马街头,嚣张跋扈,肆意快活,不知愁滋味。
“只有你能治得住她,小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日后肯定能在一起。”宋老先生,一字一顿,气喘吁吁,“毓璟呀,阿暖这孩子太倔强,你日后劝着她一些,多包容她一些,只要你们能好好的,我也就能放心了。”
赵毓璟轻轻握住楚云暖暖的手,又将另一只手按到了宋老先生的手背上,他张张嘴,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宋老先生时日不多了。
宋老先生仿佛是有感应一般,“行了,你们俩谁都不用伤心,你们都出去吧,把宋玮给我叫进来。”
两人点头,携手出去,门外,楚云暖道:“师叔,先生让你进去。”楚云暖声音里鼻音很浓,再加上她眼眶通红,宋晗就知道她哭过了,他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云暖,是不是祖父?”楚云暖面上更落寞伤心了,宋晗瞬间明白什么,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云暖,你别伤心,我们像小时候一样,把书院里夫子的琴都给烧了,祖父他一定回来责罚我们的。”
顿时,顿时楚云暖又哭又笑,显然想到了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自从她十岁离开叶良城后,似乎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当初他和宋晗,最怕的就是先生的戒尺,现在最想念的,却同样那把戒尺。
宋晗看着楚云暖,伸手将一幅画递给了她,目光沉重又复杂,却带着三分眷恋,“云暖,宋家的事你管不了,你不要去管。今日我们就当你没有来过,你快些离开吧。”
楚云暖看着画卷,面上有不解之色,宋晗却笑着道,“春日夜宴图,送给你。”
楚云暖一愣,随即将画卷展开,这的确是当年和宋晗同画的春日夜宴图。赵毓璟曾经听说过无数次,可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幅图,画分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春日夜晚百花齐放的盛景,花叶繁盛,夜色笼罩下迷蒙撩人,第二部分是宴会中宾客们听歌女弹琵琶的情景。整幅画曲折折细致而又层次分明地描绘着春日夜晚宴会的场景,画上线条明细有致,画中色彩饱满,这是赵毓璟第一次知道楚云暖竟然还有如此画功。
楚云暖嘴巴紧紧抿着,欲言又止,还是赵毓璟说道,“宋家的事情,你放心,我们会解决的,毕竟曾经我们都是在宋家求过学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不看先生授业之恩情,也得看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情意。”
宋晗张口想劝他们,宋昉却背后微微按住他的肩膀,他回头,却见宋昉摇了摇头,“你们做了什么。”
“天京太学正在筹建之中,从此天下再无圣贤书院,宋家可以安心了。”赵毓璟的意思谁都明白,这是要将圣贤书院散尽的意思,没了书院,宋家就不不必备受枷锁,宋茜雪也不必为了这一切而算计,更重要的是,永乐帝有了圣贤书院在手,宋家那就微不足道了。如此一来,他们宋家对于永乐帝来说就像鸡肋一般,山珍在前,谁还看得上鸡肋。
楚云暖垂着双眸说道,“师兄放心,有我在一日,没人动的了你们。”
得到楚云暖的保证,韩氏婆媳不由破涕为笑,除了宋昉,却没有人看见楚云暖望向房门时,一闪而过的复杂目光。
再见到宋茜雪时,是她来到叶良城的第三天,没有人知道那天宋老先生和宋玮说了什么,只是从那一天开始,宋玮就开始深居简出,连带着宋晔宋昉兄弟二人也不见人影。这一日,楚云暖正陪着小韩氏在花园中散步,两人说说笑笑,走过了半个花园。小韩氏怀孕七月,再过几月便要临盆,这段时日以来的忧心,叫小韩氏精神状态很不好,她扶着肚子,慢慢走在荷花池边,池塘里荷花枯败,三两片残荷七零八落的飘在水面上。
楚云暖感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先生还是这样,舍不得拔了这些残荷。”
小韩氏笑道,“是呢,祖父最爱的就是李义山那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
楚云暖一笑,缓步靠近池塘,一阵冷风吹来,吹动她头上步摇,泠泠做响,“先生高洁,旁人所不及。”
宋茜雪突然这个时候从那头走了过来,小韩氏还笑着和宋茜雪打招呼,那料宋茜雪竟然气势汹汹,直直往小韩氏身上撞过去,旁边就是池塘,小韩氏身怀有孕,如果掉下去的话,就是一尸两命。
顿时小韩氏吓得花容失色。
楚云暖眼疾手快推了宋茜雪一把,宋茜雪扑通一下,一脚踩空,掉进了荷花池了。宋茜雪完全惊呆了,一头一脸的泥水,池水不深,只到腰间,也不知道宋茜雪是不是吓傻了,完全愣在水里,直到丫头婆子七手八脚的把她拉起来时才有反应。
宋茜雪上来时,头上都是泥,精心梳理的发髻全都散了,她也不忙着换衣服,几大步来到小韩氏身边,大声指责道,“你竟然敢推我!”
小韩氏还是惊魂未定,若不是楚云暖帮她,现在从池塘里爬出来的就是她,而腹中孩子肯定不保。小韩氏向来温婉,此刻面对宋茜雪的诘问,她除了沉默,竟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楚云暖道:“宋茜雪,长嫂如母,你的教养去哪里了?再说你没长眼睛么,她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你竟然还往上撞。哦,我明白了,你这是诚心让她一尸两命,啧啧,你真够恶毒的。”
顿时,小韩氏吓了一跳,捂着肚子连连后退。
宋茜雪的确有这种打算,可被楚云暖一说,她却是不可以承认的,“楚云暖你除了指鹿为马,你还会做什么。”
楚云暖摊开手,“不多,可恰恰能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茜雪眼睛中怒火熊熊,“又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楚云暖哼了一声,“看来你只知道太学的事情了。”
宋茜雪狠狠的跺了跺脚,“楚云暖,你不跟我作对你会死啊!”她好不容易才把圣贤书院掌握在手里,而这楚云暖一来,竟然就让她的计划落空了,太学,什么太学,这楚云暖就是诚心和她过不去。
“你既然敢在背后捅我刀子,就别怨我跟你作对。人亡此,此亡天,你诗做的真好。”
宋茜雪面色惨白,冷风一吹,更是瑟瑟发抖。
楚云暖定定看着宋茜雪,如果仔细算,他应该儿时就和宋茜雪认识,宋茜雪只小她两岁而已,可惜当时宋茜雪身体不好,一直在房中静养,两人无缘得见。相比起在乌蒙城见面的时候,宋茜雪眉宇间的阴厉又多了几分,完全弱化了她身上与身俱来的诗书气自华的气质。
一个人无论再怎么变,身上气质是不会变化的,可这宋茜雪变得也太突然了。楚云暖心下有些怀疑,随口问了一句,“你不会不是宋茜雪吧?”
宋茜雪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跳了出来,声音尖锐:“你胡说什么,我当然是宋茜雪!”
宋茜雪这般剧烈的反应没有逃过楚云暖的眼睛,楚云暖眉头一挑,难不成是自己说中了?
可楚云暖再一想,摇了摇头,说不准是自己多疑了。楚云暖虽然是这样想,却上前捏住了宋茜雪的下巴,“我就是说说,你干嘛这么紧张,难不成这还是真的?”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摸了宋茜雪的下巴一下,光滑柔嫩,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丝毫没有易容的痕迹。楚云暖心中一叹,松开手,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宋茜雪恨恨地甩开她,退后两三步,远远避开她,“楚云暖你不可理喻!”说着她便逃也似地跑了。
楚云暖扶着小韩氏回到房间里,刚坐下,就有丫头送了热热的姜汤上来,小韩氏惊魂未定,拿着勺子的手都有些颤抖。楚云暖担心她腹中胎儿,立刻让辛毅来给她看看,辛毅确定了母子平安以后,小韩氏紧绷的心才松了下来。
这才有兴趣和楚云暖一起闲聊,聊着聊着,楚云暖问起宋茜雪小时候的事情来,也问起宋茜雪有没有什么孪生姐妹,刚才还好好的,就是问道这里,小韩氏面色就有些不好了。
“不方便说就罢了,我也是随口问问。”楚云暖也不是打破砂锅问道底的人,小韩氏不想说,她也有没逼问。
小韩氏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不方便,而是——”她眉宇之间有些纠结,思索一番还是道,“云暖,我还是这么跟你说吧,茜雪的确有一个姐姐。这还是我娘家母亲告诉我的,据说当年二婶生下的其实是一对孪生姐妹,长女取名宋茜如,小女取名取名宋茜雪,可两个孩子先天不足,无论如何照顾,也只活下来茜雪一个,就是这样,我们才把茜雪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
双生子么?楚云暖心里有了数。
“云暖,这件事情你可千万不能去说,家里心痛之事。”小韩氏千叮咛万嘱咐,楚云暖点点头,将话题岔开,她望着绣笼里的小衣服鞋子说道,“呀,这些小衣裳、小鞋子做的真精致,你手艺可真好。”楚云暖翻来覆去的看着,上头竟然一点儿线头也没有留下,花纹更是活灵活现。
小韩氏抿着嘴巴笑了笑,连连摆手,“这可不是我做的,这都是茜雪做的。”说到这里,小韩氏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怎的,茜雪从迦耶寺上香回来以后,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真是叫人费解。”
楚云暖先前的确从小册子里看到宋茜雪去迦叶寺上香的事,她原本没放在心上,现在听小韩氏这么一说,她心中突然一动,“你说她从迦叶寺回来,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
“是呀,茜雪原来聪明乖巧,身体虽然不好,可懂得疼人,每次我见了她小脸煞白的样子就心疼的不行,可她今天居然——”小韩氏这人没什么心眼,可今天宋茜雪的行为还是伤了她的心,她是长嫂,每每有好吃的、好玩的从来都是想着给她送份过去,到宋茜雪今天竟然想要她的命。小韩氏心中有些委屈,可这些委屈她不能对丈夫说,只能跟楚云暖吐吐苦水,“明明之前茜雪还是好的,现在居然就变得如奇怪。”
楚云暖听着小韩氏这么一说,心里的疑惑更大了些,她喃喃道,“或许是被人掉包了呢……”
小韩氏问道,“你说什么?”
楚云暖摇头,“没什么。”她是这样说的,却开始琢磨起这件事来,如若现在这个人不是宋茜雪,而是那一个早夭的宋茜如的话,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可怎样才能知道她到底是谁呢。
还没等楚云暖想出个所以然来,宋茜雪的母亲许氏就急急忙忙了来找麻烦了。许氏素来疼爱宋茜雪体起弱多病,每天傍晚都会去看望宋茜雪,而就在昨夜她去看望茜雪时,她竟然发起高烧,许氏当下就逼问她身边的丫头。丫头支支吾吾的,好半天才说是白天的时候,小姐在花园里与楚云暖起了冲突,当时就被楚云暖给推下了池塘。
许氏一听,当下就怒了,她哪里能容忍旁人这么欺负女儿,第二天一早就气势汹汹地到楚云暖住处找麻烦了。
楚云暖的住处的还是当年她在叶良辰求学时的院子,院子里一草一木还是当年的模样,楚云暖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她正睡醒,就听见门外叫嚷的声音。
楚云暖掀开了床幔,“谁在门外?”
“回家主,是许氏。”
宋茜雪的母亲?楚云暖一想,也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她根本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慢悠悠的洗漱后,在秋桂的伺候下,梳了一个温婉的双螺髻,发上插了一对绿松石簪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首饰,她换了衣裳,许氏还在门口怒骂。
秋芷气不过,“家主你听听她说的话,让奴婢出去教训她一顿。”
“熙儿呢?”楚云暖问道。
这时候,门外传来春熙的声音,“宋二夫人大清早的来我家家主门前吵些什么,这就是宋家待客之道,可真叫人大开眼界。”
许氏许是不同于韩氏是书香门第之后,她不过是一个二流世家的嫡次女,能嫁到宋家那是天大的福份,最见不得别人说她没有教养之类的话,尤其在生了宋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以后,她的脾性是越发高了。这下被春熙落了脸面怎么也不愿意,叫嚷嚷的就说,“你个小丫头片子,你家小姐能让她给我滚出来,来了宋家都不知道来拜见长辈。”
春熙当年也是在叶良城呆过的,自然知道这许氏就是个欺软怕硬,窝里横的家伙,她身体站得笔直,“二夫人慎言,我家家主如今是楚家家主,你还是不要再称为小姐了。再说,楚家是南堂四大世家之首,家主今日在这儿,也是看在宋老先生的情面上,你一个二房夫人有什么资格要我家家主拜见,谁告诉你的道理。”
春熙牙尖嘴利几句话堵的许氏说不出话来,楚云暖暗自想到,春熙这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了,她慢悠悠在里头喝过了半盏温水,才从里面出来。
许氏恼羞成怒,指着春熙就怒骂,但看到楚云暖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她嘴巴里所有的话都像是被噎住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楚云暖师母也不叫,张口就说:“许氏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对于不值得尊重的人,楚云暖从来也就不尊重他们,比如昨日的宋峰,今日的许氏。
许氏眼睛及毒,一眼就看出楚云暖头上的绿松石簪花是一整块绿松石雕刻的,突然间她就眼红了,绿松石产量小,尤其是这一对能雕刻簪花的,那可是少之又少,看那光芒柔和的模样简直就是极品。许氏可是听说昨天楚云暖来的时候给大房几人都带了礼物,她当时就伸手道,“楚云暖你昨日推了我家茜雪,让她掉到池塘里,我一个长辈就不和你计较。但你必须得给我拿出点赔罪的礼物来,你头上那对绿松石簪花不错,就把它送过去给茜雪当赔罪的礼物了,另外还要七八对点翠首饰……”许氏零零总总的点了一大堆,都是些珍贵的宝石。
楚云暖都被他见钱眼开的模样给弄得哑然失笑,“我说许氏,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宋家书香门第,都没能把你骨子里这股铜臭味给去除了?”
楚云暖这话说的如此直白,许氏自然知道她是在嘲笑自己,当时就怒道,“楚云暖你一个小辈别给脸不要脸,你把茜雪推下池塘你还有理了!”
“哦?”楚云暖明知故问,“原来你是为了宋茜雪而来。”
“这是自然!”
楚云暖这下子高高挑起眉头,往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走去,秋桂眼疾手快,赶紧拿来了软垫。楚云暖端端正正坐下,让人把早膳端上来,最先上桌的是碧粳米粥,绿油油的模样就叫人食指大动,楚云暖吃了一口,果然芳香四溢,口齿生香。这么多年过去了,楚云暖最想念的还是宋家秘制的藕粉桂花糕,藕香裹着桂花蜜糖,玲珑剔透,十分很诱人,除了在宋家,别处根本就尝不到如此美味,一时叫楚云暖爱不释手。
她吃得欢快,根本就不理会许氏,许是见她这样又怒火冲天骂了起来。春熙笑眯眯的挡住她张牙舞爪的双手,“宋二夫人,食不言寝不语,宋家应该教过你。”
许氏涨红了脸没有说话,只能呆在那儿等处于暖用完早膳,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许氏没有想到,八年过去,当年一怒扬鞭便打的楚云暖居然会用这种温吞吞的方式给人找不痛快。许氏两只腿酸的不行,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楚云暖给了一个下马威。正当她甩袖要走的时候,楚云暖却用完早膳,她取过丫头香茗漱口之后才看向她,说:“许氏宋茜雪没有告诉你,她昨日是怎的落水的吗?”说到这里楚云暖冷哼一声,“她不过是一个二房小姑子,竟然想把长嫂推入池塘,难道她不知道韩姐姐腹中怀的还是她的小侄儿,这种心狠手辣之事也只有她宋茜雪能做出来!二夫人,你还是回去好生教导她一番,免得污了宋家百年清誉!”
许氏听完后,面色像雪一样苍白下来,退大嫂入水、谋害小侄子,这一条条的罪名可不得了。她哆嗦着嘴巴,“你别胡说,我家茜雪最是乖巧,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怎么可能去害侄媳妇儿。”
楚云暖当时正想嗤笑她一番,然而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叹了口气,“唉,我也知道宋茜雪不会做出这种事可昨天她就像是,撞邪了一样。师母,你说,她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否则,茜雪那么漂亮乖巧的人,怎么就突然间心狠手辣起来。你说茜雪,如此聪明剔透的,人会不会真的——”
剩下的话楚云暖没有继续说,许氏却白了一张脸,细说起来,女儿最近确实奇怪的奇,莫不是真的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楚云暖见她表情松动,立刻推心置腹起来,“我听说前段时间,你们让茜雪去迦叶寺小住了?哎呀,二师母,你可真糊涂。”她痛心疾首,“你不知道,我这一次来就是要去找迦叶寺对质的,迦叶寺那帮妖僧,红口白牙地就诬陷我是妖星,我这气不过,立刻就派人查了他们,你猜猜我查到了什么?”
许氏不吭声,却竖直耳朵而认真的听着。
楚云暖也不卖关子,“我查到那迦叶寺每月抓了不少童男童女上山,而且我派去的人还在后山找到许多被放干了血的孩童,这迦叶寺恐怕是用这些童男童女来行那巫蛊之术。茜雪妹妹说不准就是——”楚云暖摇头,似在惋惜山上惨死嗯孩童一般,“二师母,这件事情你还得都替茜雪把把关,毕竟她年纪小。”
许氏听着心里七上八下,也来不及找楚云暖麻烦就急匆匆的离开。
春熙问道,“家主,迦叶寺当真对宋茜雪签是下了降头?”
楚云暖支着额头,“不,我素来是不信这个的,我只是怀疑有人移花接木。”
春熙听后面色不由大变,“家主的意思是,那宋茜雪——这怎么可能,宿壁也没见她脸上有易容的痕迹。”
楚云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等着看吧。”
话落,她又轻轻道,“熙儿,你和宿壁亲自去迦叶寺走一趟,把迦叶寺的秘密都给我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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