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百里太后的目光,裴德妃瞬间变了脸色,太后方才才夸过她,可自从她执掌后宫以后接二连三的出了岔子,现在又被太后怀疑……裴德妃思前想后,咬牙“咚”的一声跪下,眼泪婆娑,“母后,臣妾有罪,自臣妾管理后宫以后出了很多岔子,这都是臣妾的错。不能够管理后宫,害得今日有贼人胆敢将手伸到母后身边。臣妾有罪,请母后责罚!”
裴德妃这一招以退为进成功转移了百里太后的注意力,她当年吃过奸细不少亏,此生最恨的就是一仆侍二主的事情,现在居然有人敢把手伸到她的地盘来了!
百里太后当下就勃然大怒,最先责问的就是方才端玫瑰露上来给小皇子用的宫女。这宫女是百里太后身边常用的,跟在她身边已经十多年了,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她不慌不忙将自己经手的过程说的一清二楚。
“娘娘,玫瑰露是奴婢从小厨房里亲手端过来的,其中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手,只不过……”宫女妙儿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为难,好半天才说道,“奴婢在经过兴庆宫小花园的时候,遇到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周女官。”
周云,白皇后身边一等一的红人,阖宫上下谁不称呼她一个周姑姑。在场的嫔妃们,有谁没有受过周云的气,只不过是在白皇后鼎盛时期谁都不敢得罪她。现在这种时候,正是落井下石好时机。
有人立刻道,“周云说了什么?”
“周云这人恶毒得很,毒恐怕就是她下的。”
众妃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想把这件事情推到周云身上,最好还能拖白皇后下水。裴德妃心里也存了几分小心思,故而就没有阻止,反而有几分放任的味道,看出这一点来,后妃们的指责愈发尖锐了,就像是他们亲眼看见周云下毒一样。
眼看百里太后面色沉了下来,众人渐渐噤了声。妙儿接着道,“周女官说她是来赏花的,她跟奴婢说了几句话,说这玫瑰露热性要少喝一些,随后奴婢就端了玫瑰露回了宫里,分别盛给小殿下服用。”
这些话比后妃无意义的指责,说得要清楚多了。整个皇宫花园不少,凤仪宫更是难得的美丽,周云去哪里赏花不好,非得来兴庆宫,这不明摆着有鬼么。这也就是说,周云很可能就是下毒的人,应当是她背后主子的指使,毕竟这么多年来死在白皇后手里的,孩子不计其数。
百里太后大怒,当下就命人将周云带了过来。周云来得很快,她规规矩矩的跪下,“奴婢参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里太后并没有叫她起来,桂嬷嬷上前一步,小宫女将盛着胭脂色汁子白玉碗放到她面前,“周女官,你还是从实招了,免得受一些皮肉之苦。”
来之前周云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冷眼瞧着碗碟盏里的玫瑰露,就想起一个时辰前在花园里遇到妙儿的情景,妙儿当时是故意拉着她来了兴庆宫,也故意没话找话,而现在这小皇子死了,估计是有人想要拿她当替罪羔羊呢。想明白了这里,周云并不慌乱,她直起身子,“启禀太后娘娘,奴婢的确是在花园遇到了妙儿,可奴婢跟她说话的时候,两人隔得老远,根本就不可能摸到她手里端着的东西。这一件事情,有陛下身边的黄太监可以作证。”
事情进展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些诡异了,若周云说自己不知道,她们还可以给她安一个其他罪名。可她一张口,就将曹德庆的干儿子的扯了进来,这宫中谁不给曹德庆几分面子。
一时间场面有些僵持,妙儿道,“周女官,你就这些事情你就承认吧,咱俩说话的时候黄公公忙着呢,哪儿有功夫看,姐姐可千万别把她给扯进来。”
周云瞧着她,知道她这是决心要找一个替罪羔羊了。周云冷笑一声,她曾经在白皇后身边,做过那么多伤天害了一个事情,怎么会怕一个小姑娘的威胁,她见过的阴谋诡计不算多,可对付一个小姑娘绰绰有余。周云仰着头,“既然娘娘认定我在玫瑰露中下了毒,那可否检验一下盛装玫瑰露的盅里是否有毒!”
百里太后本来是可以直接处置了这个奴婢,可为了她的名声,她却不能将这件事情草草压过去,更何况她还拿不准白氏现在永乐帝心里到底有没有地位,若贸贸然处置了周云,恐怕是得不偿失,毕竟这周云,是白皇后的心腹。百里太后略略迟疑,挥手让太医去查。
太医们将小盅里的液体倒出来一一检验,得出来的结论去叫人心惊肉跳,“太后娘娘这里没有毒。”
若是周云下的毒,那么便不可能下在茶碗里,只能是在小盅里。然而现在的结论告诉他们,盅里没有毒有毒的是小皇子喝的茶碗,也就是说这毒是到了太后宫中才被下的。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落到了妙儿身上,百里太后很怀疑她,毕竟从一开始就是她一个人在说。
妙儿有些惊讶,也有些惊恐,她跪着上前几步,“太后奴婢真不知道,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是什么心性太后您应该知道的,奴婢绝没有背叛您。”
百里太后身边的小丫头们都是被一层一层挑选出来,确保他们家世足够清白。当年那一场权力的争斗当中,她失败的原因就在于,她身边的奴婢有人为了家人、青梅竹马,背叛了她,将消息送给了永乐帝。自从那一次之后,她身边的宫女全都换成了无亲无故的孤儿,这个妙儿是与如意一同来到她身边伺候的,两人都是她亲手在难民堆里挑选出来的,最是忠心不二。
事情到此,看样子也是胶着下去了。
百里太后久久沉默,后妃们各个噤若寒蝉。
那一边太医却查出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郝院判取出皇子用的一个玉碗,倒上清水以后,竟然发现水中有毒。他们仔细观察玉碗的颜色味道,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鹤顶红之毒是被人将碗放在含有毒药的水里煮沸、晾干,反复几次毒液就附着在上头。
这种心思后宫能有几人有,白皇后自己当年都是说杀就杀,说下毒就下毒,最是直接不过,这也是从一个方面证明了此事不是白皇后所为。
百里太后的面色却是异常难看了,当年她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被孟家女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给害死的,没想到多年以后她还能再次见到。这一下子,百里太后愤怒不已,不知是想到了当年她身为皇后,被一个妃嫔压制的场景,还是想到了自己宫殿被人如入无人之境安插上棋子,借她的手杀了两个小皇子,即刻下令彻查此事。这件事情风风火火地查了三天,搅得后宫人仰马翻,却没有查出一丝有用的消息,最后还是惊动了永乐帝。
永乐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楚云暖博弈,自从赵毓珏监国也后,他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提前过上了太上皇的生活,除非是大事,一般都不干预。当曹德庆将此事禀报上来的时候,永乐帝立刻派人把赵毓珏给召进了宫中。
楚云暖大致明白,这就是赵毓璟那天所说的后宫之祸了,只不过,这件事情恐怕不是赵毓珏和他所为,毕竟他当时的语气,实在是十分奇怪。
“陛下,臣就先退下了。”
这是皇家之事,她不好参与,站起来躬身欲退。永乐帝却是叫住他,“阿暖,你回来,不用出去,后宫这群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
她原本是极为永乐帝会难过的,毕竟十七皇子是他的幼子,可怎么也没想到永乐帝会说出这样近乎薄凉的话,楚云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家当年送淑妃入宫,不过是看皇后年纪大了,再送一个女人进来固宠而已。”自从楚云暖知道他心里的人是楚明玥的时候,永乐帝似乎是没了顾忌一般,随心所欲的表达着自己对于后宫女人的薄凉,“她进宫以后,很聪明,朕也乐意给她颜面。可朕也跟他说了,不会叫她有子嗣,白家只要支持宸儿一个就够了。可她违背了朕的意思,生下了十七,更是带着十七,去太后宫中,她打得什么主意,朕清楚。除了宸儿,皇室不会再有一个留着白家血脉的皇子。”
若是可以,楚云暖是真的像堵上耳朵,不听这些宫廷的辛密。可永乐帝似乎是很多年没有人和他这么推心置腹地说过话一般,将这些很辛秘事情都告诉她了,完全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絮絮叨叨的向她表明了,自己和太后的不合,对太后的不满,这时候她能怎么说,只能劝慰:“陛下,天下之间哪有不是的父母。”
永乐帝听到她说的这话面上很奇异,“那你呢,可怪你的父亲?”
楚云暖沉默了片刻,很难得的实话实说,“我不怪我他,我只是恨他薄情寡性而已。”
永乐帝手执棋子,缓缓落下,“你父亲,负了你母亲。”他话语里充满了试探。
楚云暖心里默默的道,何止是负,他还想要母亲和他们姐弟的性命。“他丢下我母亲,率先死亡,难道还不是负?他明明跟我母亲说,他们要恩爱一生的,可他最后还是抛下了我母亲。”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是十足十的愤慨,永乐帝目光一闪,垂眸下棋。
都说棋风如人,永乐帝落棋十分干脆果决,从来不给旁人留一条后路,隐隐间有运筹帷幄之势,这是属于帝王独有的棋风。楚云暖落棋很讲究,都是斟酌再三才落下的,主要目的就是不让永乐帝从其中窥视她的性格。两人你来我往,整个棋盘上黑白棋子相互胶着,两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永乐帝捏着棋子深思,楚云暖低眉饮着茶,手里亦是把玩着棋子,这棋子是难得珍品,是暖玉所制,入手生温。永乐帝这边正要落棋,就听到守门太监禀报,“雍王到。”
赵毓珏从殿外进来,他穿着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他拂开衣袍,下拜:“儿臣参见父皇。”
他语气很敷衍,绕是楚云暖都能听出来,可永乐帝就跟听不见一样,直接了当的问起了后宫之中皇子被杀的事情。赵毓珏脸上明明白白的显示着自己和百里太后的不合以及对厌恶,他用一种很冷淡的声音说道,“此事已交由司礼监所办,父皇若是要问详细经过,可问司礼监掌印太监。”
司礼监掌印王石和曹德庆一样,都是永乐帝身边的左膀右臂。这一久,虽然永乐帝不问朝堂之事,但是司礼监的人每日尽职尽责的将是朝中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都禀报给永乐帝。永乐帝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儿子,的确是栋梁之才,朝堂之事,他处理得井井有条,面对众多老奸巨猾的朝臣他也是如鱼得水。最近,据说木文平有意将次女许给他为侧妃,这也就是在他身上押宝的意思。
“木文平嫡次女秀外慧中,给你当一个侧妃,也是不错的。”
如今皇子都已经成年,各自有了皇子妃,只有赵毓珏,始终没有正妃人选。永乐帝突然对他的关心,叫赵毓珏很不习惯,他板着一张脸,“父皇,儿臣此生只会娶一个王妃!”
永乐帝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棋盘上,棋子跳起来,又落了回去。“混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一个皇子竟然只想娶一个王妃。”
赵毓珏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中的愤怒,“儿臣不想跟父皇一样,有朝一日遇到自己的心上人,而恨自己早有了妻室。”
顿时,永乐帝无话可说。
楚云暖垂头喝茶,他果然什么都知道,整个皇宫上下,恐怕只有他心里是最清楚的。
“又因此对妻子下手,不顾她身怀六甲!”
“你这个逆子,滚,滚出去!”曾经永乐帝想隐藏的一切,都被儿子说出来,他只觉得难堪,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嘲笑、鄙视。
赵毓珏毅然转身,甩袖就走,丝毫没有给永乐帝面子的意思。他桀骜不驯的模样叫永乐帝愤怒不已,他气的咬牙切齿,“这个逆子!”
这一次父子两的对质,最终还是赵毓珏技高一筹。楚云暖能察觉到永乐帝似乎对赵毓珏生了愧疚之心,这个位子将来恐怕是他来坐。她心念电转,那她是否要和赵毓珏打好关系。
永乐帝生了半天闷气,最后派人召瑞亲王入宫。
楚云暖心想,这种事情赵毓珏都不想掺和,赵毓璟又怎么可能去做,永乐帝这一次恐怕又是白做工了。
果不其然,赵毓璟入宫之后,便很干脆地回绝了此事,他在永乐帝面前拱手,“儿臣执掌宗人府琐碎之事众多,若要儿臣再去查宫中之事,实在分不开身。且宫中党派甚多,儿臣亦怕力不从心。”
原本宫中有三派,一派以白皇后为首皇后嫡系,一派是以孟贵妃为首的世家女,再然后就是以裴德妃为首的天京权贵之女。这三派在后宫里争斗不休,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这是曾经永乐帝愿意看到的。可自从孟玉兰死后,唐妃又默默无闻,世家之女这一派败落,而后随着白皇后禁足,皇后嫡系没落,如今只剩下裴德妃这一派。裴德妃这一派,权贵诸多,后妃又各自有着子嗣,本来就为太子之位争斗不修,更何况如今太后回了宫,这后宫之中的水只会更加浑浊。而且这小皇子之死是谁做的手脚,他们心里都一清二楚,再说那人尾巴扫得很干净,查来查去也最多就是一个悬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去做,况且,无论能不能查出来出,最后都是会得罪太后的。
赵毓璟的推拒,叫永乐帝感到不悦,可他给出来的理由,确实又要让永乐帝无从反驳。后宫之中,妃嫔之间你来我往,是不见血腥的厮杀。赵毓璟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么多后妃中查出此事的结果。关于这一点永乐帝心知肚明,可他却也要在此事之中摆出一个态度,免得百里太后那边又作妖,不孝这个名头他已经背了十几年,他不介意,可也不想再继续背下去。
永乐帝挥手,叫他退下。
楚云暖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又陪了永乐帝下了一盘棋,然后才慢慢从宣政殿出来。一出宫门,她就看在施钦北等候在她马车边,他小声道,“家主,殿下请您去锦绣山庄一聚。”
如今的锦绣山庄是最能掩人耳目的地方,不仅制作女子的衣物首饰,也有男子的款式。她估计这一次要见她的人,不只是是赵毓璟,恐怕还有其他人。
楚云暖到达山庄的时候,恰好是中午,正是生意最火爆的时候,浣娘远远看见她,就迎了上来,楚云暖低声问:“人到了吗?”
浣娘回答道,“人已经到了,在三楼雅间。”
楚云暖轻轻点头,带着夏妆夏华两姐妹朝楼上走去,雅间门口守着两个侍卫,两人见楚云暖立刻将门推开,夏妆姐妹没有进去,只有楚云暖独自一人进去。雅间里面对面的坐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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