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淑妃恐怕是这座宫廷里晋升得最快的女人,六年时间,从常在到淑妃。她或许认为永乐帝对他还是有几分疼爱的,可实际上,永乐帝对她利用居多,只是想借着她让白家乖乖的服侍太子赵毓宸,而白家又想借着她巩固权势。从头到位,她得到的宠爱,都是基于白家和永乐帝的交易,一场扶持太子的交易。永乐帝早年期间是个好帝王,对赵毓宸来说他是个好父亲,可对于后宫女人来说,他却是实实在在的人渣。从先皇后,到白皇后,再到后宫众妃,他利用居多,也乐意恩赏宠爱,可一旦越了雷池,便是弃之如履。
白淑妃仔细咀嚼她这三个问题,猛然间就像被一瓢凉水从头上浇了下来一样,叫她遍体生凉,浑身愤怒荡然无存。是呀,她只是一个嫔妃而已,又有什么能力去撼动白家,可是她儿子就白死了吗?
风将树叶吹得沙沙沙的下,她抱紧双臂,从没有觉得后宫竟然阴冷如此。
楚云暖的声音很低沉,有着感慨,有着嘲讽,也有些嫌弃,这些语气组合起来,变成一种很微妙的语调,“陛下,他和先帝是不同的,先帝风流,而陛下自诩情深似海……无论是你,还是白皇后,都是他心目中那个人的替身,是他宠爱你们,都是因为你们长了和那个人相似的脸。”
相似两个字,她从头到尾都说的很轻很轻。
白淑妃摸着自己的面颊,难怪,难怪当年她被白皇后处罚,顶着烈日跪在凤仪宫前永乐帝都不曾发怒,却在白皇后伤了她的脸之后,愤怒不已。那是永乐帝第一次关怀她,对她温柔备至,当时她感动于永乐帝的体贴和柔情,那一日开始就对他存了两三份心意的。于是这么多年来,无论宫中生活有怎么艰难,她只要一想到当初永乐帝的维护,那怕是那么稀薄,她也咬牙坚持了下来,一步一步,从常在到小仪再到荣华、昭仪,最后封妃。然而没想到,这才是事实,替身?她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白皇后,都是替身。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白淑妃喃喃自语,身体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还是身旁的婢女扶住她,宫女很担忧,“娘娘。”
白淑妃是有一些心如死灰的,哪个少女不怀春,当年她入宫之时,永乐帝正是不曾服用这么多红丸,还是十分丰神俊朗,待她有几分好,渐渐叫她一颗芳心都落在了他身上。曾经她心里还有几分高傲,觉得自己还能和白皇后一教高下,可事实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疼得她头晕眼花,耳中轰鸣不止。
“你若要去找陛下,陛下是不会认同你的想法的。”宋晔查出来的结果,未必没有白家,可到这个时候永乐帝依旧安奈不动,就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快动手,白淑妃现在撞上去,只会让永乐帝厌弃。
“你要的公道只能自己讨。”楚云暖的声音十分蛊惑,“白家杀十七皇子,也要杀你父母逼死你妹妹,你难道你还想为白家荣耀添砖加瓦,奉献一切。”
“我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她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愤怒冰冷。
她这年应该是被白家给压制得很了,现在反弹起来,足够白家上下倒大霉的。但楚云暖瞧她这副模样,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情重蹈他当年覆辙,点拨了一句,“要动白家,可徐徐图之,亦可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白淑妃显然更青睐这个主意。
楚云暖头上珊瑚步摇沙沙作响,耳朵上一个白果大小的红宝石镶金耳坠轻轻摇晃,衬得她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清,她微微一笑,眼波深沉,“白氏一族,因白皇后备受的宠爱发家,根基浅薄。当年皇储之争,太后娘家百里家大家长身死,这么些年以来,太后一直是记在心里的,你便可以借太后这把刀去动白家人。”
白淑妃还在斟酌,楚云暖给她分析:“白家这一代共有六个儿子,白严是其中翘楚,年纪轻轻便军功在身,任安南将军,白屏白河最不成器,而白越最为狡黠,白江学医,如今还在外游历,白光年幼不知事,白蓁蓁这个女儿,更是有天京一霸之称。想要动白家,最好的便是从白蓁蓁入手,一步一步分化这个大家族,三日后的撷芳宴,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最近白家居功自傲,又将手伸到后宫,永乐帝是越来越看不顺眼他们了,可是白家却不知收敛,在永乐帝的眼皮子底下与其他皇子走得十分近。白家,这是永乐帝布给赵毓宸的一步棋,除了赵毓宸没有人有资格去用。现在赵毓宸既然已经死了,白家若是收敛,永乐帝恐怕会让他们再荣耀一代,可以他们贪心不足,触怒了永乐帝,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相信白家也是知道了这一点,近来才与这么多皇子往来,目的就是为了在洪流之中保住白家,可惜,帝命不可违,白家必亡。
很显然,白淑妃还是有些犹豫的,楚云暖就不明白了,她到底在犹豫一些什么,难不成她还指望着白家能够良心觉醒,上门来求她原谅,这种事情有可能吗?白淑妃在白家人眼里,对一个奴才差不多,白家这些人素来骄傲,是万万不可能低头的。楚云暖心里叹了一口气,算了,白淑妃不愿意动手叫罢了,反正赵毓珏的目的是达到了,现在唯一没有达到期望的仅仅是她自己的目的而已。宫中女子众多,她大不了再选一另一人完成就是了,楚云暖拢起袖口,微笑:“娘娘若是不愿意就也罢了,只当这个提议我今天没有说过。”
她说完立刻要走,老太太也只能跟着一同离开。可母女两多年未见,确实是有几分难分难舍,近来宫中规矩严苛,她是不可能冒那个险,将人给留下来的,哪怕是白淑妃现在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她也不可能做这种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娘娘日后若是想她,便可随时召她入宫,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最好防着白家,那白严可是好相与你的人。”话已至此,她也不多说,与平阳一道从御花园里走出来。
平阳今日可谓是大获全胜,得了百里太后封安人的懿旨,又将外一个弟弟送进太学读书,谁也不能说她厚此薄彼。平阳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是对她最有利,所以闭口不谈刚才白淑妃的事情,反倒是跟她说起了撷芳宴的事情。撷芳宴,自大齐开国以来就有,出自一首很出名的撷芳词:
风摇荡,雨濛茸。
翠条柔弱花头重。
春衫窄。香肌湿。
记得年时,共伊曾摘。
都如梦。何曾共。
可怜孤似钗头凤。
关山隔。
晚云碧。
燕儿来也,又无消息。
第一个举办撷芳宴是大齐的第一位有封号的公主——芳华公主,当时举办宴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促进当时旧权贵和新贵族之间联姻,巩固当时的新政权,一来二去也就成了传统。每年阳春三月定然举办,是如今天京贵族子女最重要的社交活动,可以说若是在撷芳宴上出了彩,那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一流贵族的圈子里。但是这样的宴会在永乐帝时期,名存实亡,实在是这宴会由白皇后举办以后,每年得胜的都是文墨不通的白蓁蓁,赤果果的内幕叫天京权贵了无兴趣,故此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算起来已经有三年未曾举办。如今百里太后一回来,就举办这宴会,何尝不是想在宴会让不成几桩姻缘,拉拢天京权贵。
天京如今权贵一共有八大家最出名的,三公、木、肖、平南霍家、百里、太师府武家。这八家有的是开国功臣之后,有的是当时旧贵族之后,有的是后起之秀,但无一例外这几家在天京有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百里太后的目的应该就是在这几家了。
楚云暖听着平阳郡主跟她细细说起这其中的门道,一时感慨:“都说这宴会之中门门道道最多,没想到一个撷芳宴都是这样。自古以来,宴会之上的多事之秋,三日后估计又得有一出好戏。”
白蓁蓁曾多年获得撷芳宴魁首之名,如今百里太后回来,这获得第一的恐怕是白家的百里娉婷,白蓁蓁肯定会闹,那可不就是一场好戏。白家呀,到底是年轻,女儿的教养并不放在心上,让白蓁蓁变成那副无法无天的模样,看着满京城权贵,又有谁想娶她。不过,这或许是白皇后真正想看到的呢。楚云暖情不自禁的阴谋论了,这也不怪她要这么想,实在是白皇后做的事情太过。若说她看重白家人的话,也不见给白家赏赐一些什么东西,白蓁蓁么,倒是担着一个才女的名头在京城里为祸一方。有人骂白皇后,可骂的更多的却是白国公府教养如何如何糟糕,特别是与百里娉婷一比,那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平阳也是最不耐烦这些宴会的,毕竟他母亲是全天京最爱开宴的贵人,但他每次开宴都做甩手掌柜,一切事宜都是她自己安排。这倒也就罢了,只不过是小事,可她母亲素来目中无人,每每在宴会上得罪一些人,这名头最后都得算到她头上,实在是叫她烦不胜烦。“三日后定然是诸家小姐争奇斗艳,我可就不参与了,端坐着看戏就好。”
楚云暖觉得平阳这句话说得好,可不是看戏吗?这种小姑娘之间争奇斗艳的戏码,她也是厌倦的。
两人正说着话,从一块湘山石后大桂树底下走过,恰好在前头遇上了周云。周云带着一溜儿小宫女从那头走来,她见到楚云暖和平阳郡主,低头屈膝行了半礼,“奴婢见过郡主,楚家主。”
“周女官免礼。”平阳态度很温和,按道理来说周云品级跟她不相上下,她就是不行礼也没人能挑出她的错,可她每次相见,总是态度恭敬,叫人心头舒爽得很。
早在当初第一次见到白皇后的时候,楚云暖就注意到了周云,不卑不亢,倒是不像一个奴婢,反倒是像一个大家小姐。楚云暖随口问道:“周女官怎么不在凤仪宫伺候?”周云应该说的上是楚云暖见过最有能力的一个女官,白皇后被禁足她反倒跟没事人一样,能四处在这宫中活动。
周云垂下眼睛神色恭敬,“娘娘宫中的宫女需要换一批,奴婢这才从内务府那边将人带过来。”
一般来说,用惯了的宫女是不可能换的。楚云暖瞧着雁翅在她身后宫女,粗略估计了一下大概有二十多个人吧。这也就意味着凤仪宫的人少换了一半的,难不成那些人都被白皇后给打杀了。这不合道理,白皇后不可能一次性杀了那么多宫女。那只能说,有人想要架空她,阖宫上下,有这个能力的,只有永乐帝了。楚云暖目光一闪,“如此就不打扰周女官了。”
周云屈膝,行礼之后带着宫女离开。
平阳郡主见楚云暖似乎对周云有几分兴趣,道,“周云原本是柳州府同知的族女,因父亲犯了罪,全族女眷被充入宫廷为奴,她入宫是只有九岁。先皇后见她可怜,将人要到身边伺候,呆了快一年吧,然后又被调到了白皇后身边伺候。这人对白皇后,那可是忠心不二,不知道曾经帮白皇后做了多少事情。”
楚云暖心里转了七八个弯,周女官也够有本事的,在先后两位皇后身边待过,如今还做到如今后宫一等女官的位置。这宫中有意思的事情还真够多的……楚云暖又瞧了一眼消失在拐角处的周云,这一位,恐怕背景也不简单。否则也不会卷入小皇子被毒一案中,只是这周云真如她所说那般无辜?恐怕不尽然。
若真如周云所说,她跟此事无关,那么她就不可能出现在兴庆宫的花园。她说是妙儿将她拉了去,周云纵横宫廷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关窍,那只能是她顺水推舟,促成了这件事情。估计那妙人如今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惶惶最不安,殊不知里头确实有周云的手笔。
话说回来了,周云,是陛下的人,还是白家的人?
永乐帝用人素来胆大,用周云也当属意料之中,恐怕白皇后如今都还不知道,她这个心腹女官,另有主子。
楚云暖才出丹凤门,施钦北就立刻过来把老太太接走,另外给他送上了一封,赵毓璟亲笔所写的信。楚云暖拆开信,细细浏览,放到秋芷手中,“瑞亲王何时出发的?”
永乐帝真有意思,江源府行宫一事,应该是随着赵毓峰的而告一段落,偏偏他这个时候想起来要修缮新宫,以作明年避暑之处,派赵毓璟去主持修葺。不过这是字面意思,楚云暖觉得,永乐帝更在意的应当是那里囤积下来的金银,如此国库又可充盈。
“一个时辰前,陛下召了殿下入宫,将这件事给分派下去,殿下半个时辰就出发了。”
那也就是在永乐帝见过宋晔之后,江源府修葺的事情,原本是交给白家白越的,恐怕是宋晔查到的东西让永乐帝震怒,所以才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赵毓璟。的确宗人府来做此事,名正言顺,就是不知道白越会怎么想,恐怕——
楚云暖的目光顿了顿,落到甬道深处。
丹凤门和最外面的一道宫门,隔着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十分洁净,每个十丈就有太监持着扫帚水桶一丝不苟地清洗着,沙沙沙,给这个安静的甬道渲染了几分不一样的色彩。马蹄迭迭踏踏传来,一道高大的影子出在青色甬道深处,胯下一匹枣红马,矫健有力像一阵风一样急驰而来,他似乎是毫无顾忌一般,在这甬道里横冲直撞,身上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风帽落下,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孔。
他的骏马从楚云暖身边经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陡然一停,勒紧缰绳,马儿扬起马蹄,长嘶一声,他手中马鞭高高举起,啪的一下朝着楚云暖而来。十三素来神出鬼没,也不知道从何处钻出来,一掌将对方从马上劈下了来,那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爬了起来,眼睛在阳光下散发出锐利的寒光,“你竟然敢躲,好大的胆子!”
施钦北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他原还想着等殿下回来怎么跟他交代,一下子出现这样的转折,立刻扑出来,怒喝:“白越,你瞎眼了,这位是楚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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