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众人也有一些意动,南堂自古繁华又是江南水乡,素来是天下粮仓,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去打南堂主意,不过是因为世家太过彪悍,尤其是楚家。可现在楚家的家主在他们手里头,南堂世家自然会乖乖听话。
“这个主意不错。”程将军也点头,夺下南堂对北堂起事来说百利而无遗憾,至少粮草不用愁了。
一时间祝所有人都同意了白越的提议。
“来人,现在去把楚家主给请过来。”白越轻笑一声,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见楚云暖狼狈的模样。
没一会儿楚云暖就来了,夏妆抱剑,虎视眈眈站在一边,再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人敢动她分毫。被白越派过去的那两个士兵,老老实实的跟在她身后,就像是为他保驾护航一样。面对这么多将领,楚云暖毫不露怯,脚步不停朝着上头走去,大大咧咧的在官衙正中央坐下,这是平常江源府知府审理案件的位置。她高高坐在上面,挥手叫人上茶,伺候的下人有些尴尬,“现在没有茶了。”
江源府被困了这么久,物资匮乏,几乎要什么都没有。楚云暖一挥手,叫他倒了杯白开水上来,她喝着桌上的白开水,完全没有把下面几个人放在眼里。
“楚家主的心倒是大。”
楚云暖晃着双脚,头顶上是明镜高悬四个字,“不是我心大,而是你太蠢,你们江源府到底什么时候会被攻下来?这几日的清汤寡水的,实在让人受不了。”
“你的饭菜已经算是好了——”
楚云暖接过来说了,一句风凉话了话,“对,还有人连粥都喝不上了。前天定边王还带着我在江源府里转着,大言不惭的跟我说,你们江源府人人都吃饱穿暖,家家户户有余粮。现在怎么着,打脸了吧?”
所有人尴尬得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江源府虽然占据南北通商要塞之处,可土地贫瘠,粮食种不出来,商品么,关闭了鹤云运河之后,什么都没有了。楚云暖很鄙视他们,“你们占据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鹤云运河才是江源府的根基,你们傻不傻,强行关了码头,商人自然不敢来往此处,你们的心还更大,我可比不上!”
“有了你,我们不需要忧愁江源府没有粮食。”
楚云暖喝着平淡无味的白开水,这才正眼看了白越,勾唇,“你想拿我换粮?”她脸上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彩,月牙凤尾裙,金丝作线,袖角,袍边绣了精美复杂的纹路,将他矜贵之态衬托的淋漓尽致。
她的容貌,是以用辞藻形容的艳丽。
花树堆雪,群芳难逐。
“定边王前些日时候也有了这个主意,不过我可不是好欺负的人。那我换粮,你们是不要命了吗?就不怕我让人在粮食里下毒,你们总不能每担粮食都让我试吃吧?”
用楚云暖换来的粮食自然是十分多的,若一一叫她试吃,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许多听说过这位家主作风的人,都有一些犹豫,如果楚云暖是真心实意地把粮食拿出来,那都是皆大欢喜,可但凡她有一丁点儿不愿意,这后果可不能想了。这个家主性格最是乖戾暴虐,手段又狠辣,难保他不会因为这一丁点儿不顺心在粮食里下毒,直接毒死了他们这么多人。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有迟疑了。
楚云暖得意洋洋地看了白越一眼,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瞳中充斥着鄙夷之色,“想利用楚家,做梦!”
白越这个时候才了解到楚云暖的本事,嘴皮子一张一合,就叫所有人都放弃了这个打算。他觉得格外恼怒,再一次见识到楚云暖的巧舌如簧,看着现在很多人都已经被她这几句话说的意动,白越眼珠子一转,手指嘟嘟嘟的在桌上敲着,“楚云暖你的身价可不止在楚家那边,想必瑞亲王是很愿意拿粮食来换你的。”他脸上带着丝丝笑容,恶毒,叫人讨厌,“瑞亲王有粮,我们也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去求楚家粮食,再说那边的粮食都是大齐军队在用,想必不会有毒,家主觉得如何呢?”
其实白家最该死的人不是白江,而是白越。白江只是拿药害人而已,虽然恶毒,但也比不上白越心思狠毒。
楚云暖冷冷看着八月,身体微微朝前倾着,表情却是如笼烟雾,叫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想法:“白越,你把大齐当什么了?垫脚石么?陛下对你们白家恩宠有加,二十年来那你们白家连升十级,从最末流的县令,到达如今的一等国公,你们白家人不知足,竟然这样回报陛下,回报朝廷?!人心不足,你们今日能这样对自己恩同再造的陛下,将来又会如何对手底下的士兵?”
说道这里,她顿了一下,眼波微转,落到了梁七儿身上,“若是我没有记错,在你们白家入江源府之前,梁七儿才是这里的老大。虽然他所作所为都是你白家受意,但是你们现在过河拆桥,就给了人家一个小队长的位置,叫人心寒呀。”
谁都能听出来她这是他挑拨离间,但她说的的确是事实。梁七儿才是占据江源府的人,让白家能够在这里耀武扬威的有功之臣,然而他现在却备受白家打压,若是梁七儿对白家有不臣之心那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十分忠诚白家。这么久以来无论是谁说要他另起炉灶,自己称王称霸,梁七儿都意志坚定的守着白家,他忠勇,而白家待它呢,跟卸磨杀驴也差不多。
一时之间所有的士兵的神色都有些微妙,尤其是跟在白越身边的义和军,梁七儿对他们那是亲如兄弟,有好吃的好喝的,都给这他们,好几次都是为了救他们的性命而受了伤。就是白越,先前也曾受过梁七儿的恩情。众人回头看着面色有些蜡黄的梁七儿,顿时痛心疾首,看他现在的模样,他们的老大这些日子恐怕是没有吃过一个饱饭,白越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这样对待一个有功之人!
当下,很多义和军的脸色难看起来。
楚云暖继续说道,“北堂军不是咱们大齐的本土士兵,他是一方藩王,就算他们失败了最后也能离开天京,哪怕马革裹尸,也不会连累家人。可你们呢,你们是土生土长江源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自己找死也就罢了,日后还得连累自己的亲朋好友。当初在江源府奴役你们的十皇子已经被杀了,陛下心中自是有决断,而你们却是跟着这群人造反!”楚云暖指着白越,“他若是日后若侥幸成了帝王,你们呢,有几个人能封侯拜相,想必坟头草都有一人高了。”
这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所有人跟着造反都是无奈之举动,而在后来,都是拼一个功劳,或许日后可以飞黄腾达。可仔细想一想,江源府只有这么一点人,朝廷要是有心,就是十个江源府也抵挡不住。白家人死了也就罢了,可他们呢,他们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为了吃饱穿暖而已。
白越大喝一声:“闭嘴!”他绝对不能让楚云暖继续说下去,否则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是谁都预料不到,她真的是太讨厌楚云暖了,牙尖嘴利。“楚云暖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楚云暖脸上带着令人心醉的笑意,“对呀,我在胡说八道。”
有时候并没有必要要求去阻止人家的计划,只需要顺水推舟就可以,白越敢拿她去换粮食物,那就把江源府的水给搅浑。
她一字一句,无比讽刺:“你们白家人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最是守信用,讲承诺。”
这句话说完以后,楚云暖自己都觉得不相信,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她目光流转,落到了程将军身上,程将军身体一绷,楚云暖轻笑:“你们北堂军呢,你们为贵族马革裹尸,贵族能记住你们吗?大齐子民不一样,我们陛下爱民如子,绝不会奴役自己的百姓,更不会把自己的将士派出来送死。”
程将军本人是北堂赫赫有名的大将,他可以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但是楚云暖这一种明白的挑拨离间,却叫他防不胜防的,也无法反驳。
很快楚云暖今日这一番言论,就像瘟疫一样蔓延了整个军中,不光是义和军,还有北堂军那边。
曾经有去过南堂的人,跟他们描绘着那里的繁华,小桥流水,粮食满仓,很多人都开始羡慕起南堂百姓的生活了,痛恨起这场战争,于是很多人消极了,甚至抵抗了。
军心异动,军队不稳!
两方人为了军中流言蜚语而忙得焦头乱额,楚云暖依旧被软禁着,天气是在是太冷了,就算她不被软禁,也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外面的。
这一日,她偷偷见了梁七儿。
夜晚烛火半明半暗,灯光朦胧,楚云暖的容貌柔和下来,可眸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厉色,她将信纸捏成一团,扔到水盆里化去。这几日她叫夏妆在军中散布了一些动摇军心的消息,而北堂这些人一转眼竟然敢放楚南堂投靠个他们的消息。当天她说的明明白白,可这些人却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看来给他们的教训还不够厚。楚云暖扯着嘴角笑得阴风风,眼中多了几分狠辣。
梁七儿垂下头,“楚家主。”他现在可是相当信服楚云暖了,这种手段、能耐,如今身陷囹圄都能把众人震慑得不敢动她分毫。现在如此愤怒,恐怕是有人又惹怒了他。
楚云暖这才正眼看着他,沉声道,“白严叫你做什么?”
梁七儿有一瞬间的惊讶。白越派人叫他前去,是三个时辰前的事情,人生地不熟的楚云暖竟然还有这么灵敏的消息。他抱拳低头,自从前日她一番作为,梁七儿已经确定这位楚家主并没有被江源叛军府收买,况且他也收到了一些消息,据说是这位家主是为了把殿下救出来,才被困此处的。所以梁七儿对她的敌意完全消失了,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越叫我去恢复了我的职务,并让我明日负责押解楚家主去跟瑞亲王交换粮食。”
这种结果倒是完全在楚云暖意料之中,若非要促成梁七儿押她去换粮之事,她也不会在今天说这么多废话。挑拨离间,对于白家这些人她有必要多费唇舍吗?“看来赵毓璟跟你联系了。”
梁七儿不敢隐瞒,一五一时的回答。早在今天晌午商定用楚云暖换粮之后,白越就已经得意洋洋的把此事通知了瑞亲王那一边。赵毓璟的面色变化莫测,他的表情从阴沉到纠结,最后眸光在沉思中越见夺目,似两团火焰。
楚云暖是偷偷摸摸来的江源府,前有一个平南王府的霍静娴死在这里,若是后来再有一个南堂楚家主有个什么意外,那么江源府所有的暴民叛军,包括九族都会受到牵连。赵毓璟不是一个可以至百姓生死于不顾的人,更何况赵毓璟和楚云暖是青梅竹马。而其他贵族来的将领们也听说过,永乐帝对于这位楚家主的偏爱,也十分担心楚云暖在这里有个什么意外,会叫他们立功不成反受陛下迁怒,于是劝阻了赵毓璟围攻江源府的打算,立刻准备好粮食预备将楚云暖给换过来。
如此一来赵毓璟兵分三路,围攻江源府的计划就展示搁置了,不过他也心甘情愿,建功立业对比于楚云暖的性命安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赵毓璟欣然同意立刻,安排人手准备粮草,预备在明日午时于江源府城外交换粮食。
听完以后,楚云暖眉头深深皱在了一起,用她换粮一定程度上,表明朝廷怕了江源府的叛军,她才煽动的军心,就会再次凝聚起来。这样做不仅不利于大齐的威严,更不利于赵毓璟的名声,恐怕以后众人提起他,都会说他是那个畏惧叛军的王爷。然而此事不是她能左右的……楚云暖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思考着一劳永逸的办法,她联想到赵毓璟兵分三路的计划,又对比如今城中局势,双手一合,“你去通知瑞亲王,用粮食交换人质之事,在鹤云运河上进行!”
鹤云运河自建成以后,可以说是不压于九月河的存在,也算得上是大齐的半个母亲河。这一条运河贯通南北,无论是地理位置、军事还是商业,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北风吹得很紧,运河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冰,船只一行便被压的四分五裂,站在船头上往后看,能看见一条被压的支离破碎的水道,两边薄冰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楚云暖穿着宽大的大氅站在船尾,她手里拿着的是司徒睿给她的暖炉。离开府衙时,司徒睿面沉如水好几次欲言又止,他其实根本就不关心北堂军队的死活,反正这支军队是他父王得亲信军队,他唯一一次出兵,就只是想要杀了赵毓璟断了楚云暖的念想而已。但是就短短几天他撒手不管,这一群人居然想要拿楚云暖去换粮食,不可否认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可司徒瑞心里到底是欲壑难平。
司徒睿原本是要跟着前来,但是楚云暖拒绝了。
他们两人从来都生活在两个世界,就此别过,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司徒睿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当时司徒睿的露出一种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或许他也明白此一别,就是终生不见。
赵毓璟稳稳站在船头,锦帽貂裘,玉冠墨发,他脸上虽然不显,到底是心急如焚。
过了一会儿,有船只轻轻从远处驶来,赵毓璟一眼就看出站在最后面的楚云暖,简直就是望眼欲穿。船只渐渐近了,赵毓璟更是眼也不眨的看着他,生怕她受了委屈又受了伤,几日不见楚云暖清减了一些,脸上气色也不是很好,大概是因为这几日没有休息好。江源府粮食告急,想必阿暖这些日子并没有吃饱过,赵毓璟捏着厚重衣袍拳头紧握,都怪他,阿暖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这样的苦,若不是因为她,何必如此委屈。
冬日的寒风将他的蓝袍披风吹起来,他的背后是初升的太阳,照着大地上盈盈白雪,给他镀上了一圈漂亮的淡色光晕。赵毓璟眸光却像深山潭水般深邃,里面暗潮汹涌,隐藏着些剧烈的情绪。
鹤云运河水流湍急,两边船只停住,北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船只上面都是拿着兵甲的士兵。楚云暖也是一眼就看见了对面船只上站着的赵毓璟,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她同样如此。赵毓璟身上是紫金盔甲,肩上披着蓝色披风,乌发束顶,手持利剑,目视前方。
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她和司徒衍一起,对抗大齐主帅的他。当时赵毓璟也是这样英气逼人,不过目光里有些她看不懂的悱恻,那是一种比哀还要深沉的色彩。那时两人是站在对立面,而现在她们是统一立场的,都是要去对付北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