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火红一片,而傍晚时候的宋家确是一片雪白,宋茜如出阁之后,宋茜雪最后吊着的一口气便落下了,她似乎是撑着自己,好让姐姐能热热闹闹的成亲一样。
宋茜雪缠绵病塌许久,昏迷许久,而在今日突然醒过来,脸色红润的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回光返照之象。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所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都没有瞧见姐姐,生母三夫人似乎是瞧见她在找宋茜如,上前握着她纤细的手腕,“茜如,她今日出阁了。”
“原来今日是姐姐出嫁的日子。”宋茜雪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她双眼睿智,“母亲,日后,多帮帮姐姐……”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小到快听不见。
三夫人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极大的啜泣,连忙拉着女儿的手,“茜雪,你说的我们都能答应你,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宋茜雪原本似冰雪雕刻的面容更加精致虚弱,仿佛在下一瞬间就会融化一样,她缓缓地转动眼珠子,似乎是要所有亲人都记入心底一样。宋晗从小就疼爱她,爱跟她一起胡闹,见妹妹如此眼眶都红了。宋茜雪却是轻轻笑着,“日后,我去了,就把我送回南堂,我不爱待在天京……”她的气色已经渐渐萎靡,最后几个字几乎都是弱不可闻,“别怪姐姐,我原本就活不长,别怪姐姐。”
他们自然一口答应,另一面赶紧吩咐人去楚家清若华过来,宋茜雪却是摇摇头,然后一点一点的把眸子合上,最后气息全无。
这一瞬间,整个宋家上下爆发出极大的哭泣之声。
从此之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宋茜雪这个人了,南堂女诸葛,这世上谋略手段唯一能和楚云暖媲美的宋家智囊与世长辞。
此时此刻正被困在一座别院中的楚云暖,突然捂住胸膛,一种很难受的感觉从心脏里弥漫,渐渐弥漫至整个腑。这种感觉让她异常慌乱,仿佛是什么人离开了她一般。
出什么事了吗?
楚云暖推开窗户,对着外面漆黑的夜幕,今天一整日她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锣鼓之声,似乎是有人在嫁娶,夜深人静后,9却只能听见蛐蛐儿的鸣叫。因为刚才那一阵疼痛,楚云暖脸色不太好,嘴唇上带上几分苍白的颜色。
从她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见过赵毓珏,他仿佛是失踪了一般。可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办法从这里离开,这四周不知道有多少眼线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有时候楚云暖都觉得赵毓珏确实疯了,为什么非得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打造赵毓璟的未来。
现在外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楚云暖心中都是似有千般忧虑,可也不得其法,谁叫她被困在此处。四方天地狭窄,哪怕是有千百种方法,也是无计可施。
这一个不知名的宅院后方,有一条狭长的鹅卵石小道,两旁竹林青脆,幽深茂密,楚云暖闲来无事,最喜欢在这处静坐。她是个不大爱看书的人,可是这一两个月,到是翻了不少诗书。早些年先生一直说她顽劣,若是能静下心来,文采想必也不会差,可她自小便是个跳脱的性子,那儿能够安静下来,倒是现在,她竟然可以安安静静的看一些书来打发日子。
昨夜下了一阵雨,鹅卵石两边的青苔似乎能绿得出水,轻轻一脚踩下去,就积起一个小小的水坑。楚云暖百般无聊,无意踩着地上青苔,渐渐的走过了竹林,出了此处便是后院一道小门。这边有两个小厮在忙着干活,两人见周围没有人便谈论起近来京中之事。
楚云暖拿着荷叶状扇子的手一顿,竖起耳朵。
“你听说没,前几日,就摄政王那天,摄政王侧妃才出家门,淑华县主就病逝了。现在摄政王府里热闹得很,王妃和侧妃都不是省油的灯,据说两人为了争个回门先后,吵闹不休,宋家扶灵离京的时候,侧妃都没有去送最后一程,反倒是摄政王亲自相送,直直送了十里地。唉,他们都说,摄政王王是个痴情人,只可惜淑华县主红颜薄命。”
楚云暖手里的扇子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宋茜雪她竟然,死了。
这一瞬间,楚云暖忆起很多事情,当年乌蒙成初见时睿智柔弱的少女,被撸天京城后唯一一次软弱娇怯的女孩……她这一生之中,只能将宋茜雪引为知己,可她却已然离世。
两个小厮语气里无不嘘唏,好半天又说起宋昉了。宋昉为人古板正直,他任丞相之后,雷厉风行,揪出许多尸位素餐的官员。
“那阵子出了五石散的事儿你应该知道,据说这是还是瑞亲王亲自给查出来的,从若风官开始,他亲自带着刑部那个贺兰什么的大人,就在天京里查,许多背地里沾惹了这东西的人,可一个个的都被揪出来了。木大人那是好运,陛下网开一面,可其他人没这么幸运,家产充公不说,有好几个还被咔嚓了。”
“可不是,现在那些原来去过若风馆的人,可是个个都恐惧得很,生怕瑞亲王查到他们头上。谁家没有一点阴私事,一查出来,面子里子可都没了。瑞亲王一查,那可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有多少人在参与过这事儿的人都锒铛下狱,天京现在可算是大换血。听说好些个位置都空出来了,你家中要是有什么亲朋好友,还不敢的赶紧托托关系找找门路,好歹还能当的小官。”
“得了吧,在瑞亲王手底下做事,几乎就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听说这位亲王还弄出来一个什么三不许。”
“三不许?”
“这你都不知道,现在天京城里最值得人津津乐道的可就是瑞亲王和宋大人推出来的这个三不许,听说左丞相也是极其推崇的。好像大概就是官员上任之后,第一不许贪污,瑞亲王那边会让户部时不时的检查家产内务,若是犯了此事,那就等着家产全部充公,还要去汉中郡那边种一个月的地。第二个不许,不也是不许尸位素餐,若是你呆的那个位置上不做事儿,那可就会被罢官,若是再查出来你利用职务之便鱼肉乡邻,那惩罚可就是三倍不止。这最后一个不许,便是不能收受贿赂,一经发现必当严惩。除此之外,每年还给他们定了政务目标,若是完成的是重中有赏,三年之内业绩均达标,便可上升一级,若是不达标,就下降一级,以后再不达标丢了官职都是轻的。”
他啧啧称赞,“你说这瑞亲王倒是看不出来这么有魄力,这种举动一出几乎是挑战了整个天京的贵族。”
“可不是么,上奏弹劾瑞亲王的奏折都跟雪花片一样,可人家愣是没事儿,你说,这未来做主的会不会就是……”
小厮一巴掌打在他额头上,东张西望,“这话你可别乱说,当心祸从口出。不过也亏得瑞亲王铁腕,这些选出来的官员,才都是真心实意为朝廷办事儿的。”
另一名小厮撇撇嘴,声音低得说不出:“要我说,我才不愿意当这个官,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当了官,总觉得能够扬眉吐气一把,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还是遇上一个时不时掀老底的顶头上司,搁谁那谁愿意?若是现在,做主的还是木丞相,别处官职有空缺,我也愿意去使了银子去,可瞧瞧现在,就是有钱都没地方用。”他长吁短叹,“不过我也没这么多银子。”
“可不是么。”顿了顿,他又道,“要我说还是摄政王厉害,瑞亲王此举惹得天京权贵不快,摄政王倒是在里头活动起来。”
“这种消息是怎么知道的?”
“我姐夫是摄政王府的管事儿,这种消息的当然知道。听说这几天都有无数咱们只能听到名号的大人物,去了摄政王府拜访,依我看瑞亲王怕是很快。”
另一个小厮赶忙摆摆手,“得了,这话就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可千万别说出去你也别小看瑞亲王,人家手里头是握着实权的,平南王府支持,楚家作为后援,且他本人又极其有手段,最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原来赵毓泓竟然和朝臣都拉上关系了,他倒也是能见缝插针地很。
“瑞亲王可没有强大的母族。”
“瞧你,这又鼠目寸光了吧。你晓得楚家家主吧,她当年可是和瑞亲王有过婚约,今年应该也芳龄十八了,如此大的年纪都还不错嫁人,肯定是在等瑞亲王!有这么一个强而有力的姻亲,母族强不强胜的并不重要。”
对方连连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那是自然,说不准陛下就是看重瑞亲王没有外家,他称帝之后不会有外戚专权这种事情发生。你瞅瞅那些个朝代,去母留子的多不胜数,将下一任继承人母族连根拔起的也不在少数,你再瞧瞧他,在天京搞出那么大的风波,不是一丁点儿事也没有?我瞧着陛下肯定是属意瑞亲王的。”
旁边的小厮听同僚分析的精精有条,也是连连称赞,“若真是如此,那些当官的可就倒大霉了。”
两人哈哈笑了起来,“不过你可有听说楚家那位家主失踪了?”
“怎么回事儿?”
楚云暖静静听着。“这个不晓得,我不过是昨天出去的时候,听见外面传的而已。据说她是快到天京以后莫名其妙的失踪了,陛下都已经好几次明里暗里的怕人去找,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听说大概有一两个月了吧。”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楚家主恐是凶多吉少。”
两人口中人的已经是死人楚云暖,正在分析他们话里给出的信息。第一,木文平被罢官了,宋昉取代了他的位置,当了右相。第二,赵毓璟改革大齐吏治风气,第三,不分贵族投靠了赵毓泓。现在天京的果然是色彩纷呈呀,一个个的都厉害得很,寒门子弟和权贵之间不知道是谁输谁赢?
两个人活干完之后,啪啪手就出去了。
楚云暖瞅着近在咫尺的木门,似乎只要她打开就能出去,然而她的手指才碰到门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极其冷淡的声音:“楚家主请回。”
他的声音十分刻板,连个抑扬顿挫都没有。
楚云暖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赵毓珏放在自己身边的那一个死士,好多次都阻拦了她逃跑的打算。看来今天又得被他拦住,楚云暖缩回了手,望着一步之遥的木门,眼神有些怨念,她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少年时没有好好学艺。
“你主子呢,叫他过来见我。”
对方没有说话,定定的的看着她,然后说了个请字。楚云暖觉得很没趣儿,一步一步上前盯着对方的眼睛,“赵毓珏呢,我要见他。”
“楚家主请。”一板一眼的语气。
他的眼珠都没有移动半分活像一个木头人,就好像除了请这个字,就不会说其他字眼一样。楚云暖突然间有些恼怒,手里的荷叶扇一下子砸到了他身上,“去给我换一种鲛纱扇,这个我瞧不上。”
被困在这里这么久,楚云暖也是可劲的折腾,从衣食住行到首饰玉佩,每次都要求是最好的,前些日子她还非锦绣山庄出的孔雀织羽不穿。赵毓珏神通广大得很,一个月只出一匹的绸缎,他一次性抱了三四匹过来,足够了做好几身衣服。她原来也只是想借着在这些小事上的折腾,好可以朝外面传递消息,但是赵毓珏很早以前就防着她了,压根儿就不给她一丁点儿的机会。
由此看来,赵毓珏在很久之前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对付楚家,不过后来能够放弃,应当也是看在母亲救了赵毓璟一命的份上,否则当初雍王重回朝堂,第一个开刀的便会是南唐楚家。
这世间是非对错,其实区分的并没有那么严格,站在她的立场,赵毓珏是错,而站在赵毓珏的立场,楚家又何尝不是错?
只是楚云暖真的很遗憾,没有能够去送宋茜雪最后一程。
六月末之后,天气是越发炎热了。自从在辛毅建议下服用了些许五石散之后,永乐帝的畏寒之症果然没有原先那么严重,宣政殿日夜燃烧的的火炉也都撤了下去,偶尔间还能瞧见,永乐帝在御花园里散散步。后宫也是多事之秋,先是皇后被废,而后是百里太后移居冷宫,这一久以来,宫里的妃嫔们可是个个都乖巧的很,生怕惹永乐帝不高兴。
永乐帝坐在御花园里,温暖的阳光撒在身上,他问道,“曹德庆在南堂查得怎样了?”
黄太监跟在一旁,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他干爹居然跑南堂去了。
王石一摆手,司礼监的心腹太监将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才低声道,“陛下,孟家被逐出南堂,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当初贵太妃的事情,恐怕是查不清楚了。”
永乐帝低声咳嗽一声,“现在在天京城的其他孟人呢?”
看来永乐帝就是想从天京城那些孟家后人嘴巴里查到当年事情真相,王石也不是没有查过,可这事儿的确是没个结果。“当初孟家家主入京请罪,而后在京城暴毙,还没来得及把家主的位置传下去,虽说后来孟家是选了一个代家主,可她当初在孟家出了依兰祸事以后,就带上自己的生母和孟家大部分的力量消失了,如今谁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也就是说这是查不清了?”
“陛下,恕奴才多嘴,这事儿还不如直接从和妃娘娘头上查起。”
永乐帝不语,要是能从她头上查起,也不会被她蒙蔽这么多年。
王石不说话了,永乐帝重病之后可以说是修身养性,但是身上威严更甚。“阿暖可有找到?”
王石低头,“奴才办事不利,至今不曾找到楚家主。”
“在天京城,都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掳走了,九城兵马司是干什么吃的?!去,告诉赵毓泓,给他半个月,若是不能将阿暖找出来,就让他自己去刑部大牢里蹲着!”
永乐帝这一举动可以说的上是极度无情无义,明明前些天还待他温和的紧,现在就变成了这种模样。
赵毓泓收到旨意的时候,整个人简直就是蒙的,雍王失踪了让他找,楚云暖不见了也让他找,这一次还比找雍王那次来的很,找不到就让他刑部,不这不是明摆着是为难他,他父皇到底究竟还当不当他是儿子?对楚云暖一个外人,都比对他好得太多!
且不论赵毓泓是如何想的,永乐帝圣旨一下,他便只能费心尽力的在京城各处寻找起楚云暖的踪迹来,连其他事情都有些顾不上。他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好几次收假消息也得千里迢迢的跑过去核实,最后发现是别人放的烟雾弹,本来就心力交瘁,摄政王府后院偏偏在这个时候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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