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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振兵瞧着眼前这个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是惶里惶急红着脸的小妞一眼,招呼了一声院子里眼观鼻鼻观心,彷如老僧坐定对外界毫不耳闻的陈大河,陈大河睁开眼睛,身形纹丝不动,放下装满水的两只海碗,才慢悠悠的起来,这小子若不是忽然露出那副憨实笑容破了功,还真有那么点世外高人的意味。
愣小子笑呵呵的跑到两人跟前,没说话,叶振兵却是看出这小子倒是开窍了不少,早前那种虎愣愣的神情早已消散了去,相比之下倒是多了点灵通的感觉,陈映萱瞧着也觉得自家弟弟有了点变化。
忽然想起自己来意的陈映萱惶急道:“叶大哥,你快点跟我去吧,杨婆婆忽然咳嗽的厉害,我奶奶也有点慌了神,叫我来找你的。”
叶振兵不知道这小妮子口中的杨婆婆到底是个何许人也,他也不怎么感兴趣,这落阳村虽然被唤作村子,实际上面积几乎布满整个山头,家家户户之间相距甚远,近的走上两三里小路,远的就得走上十几里,几天半个月看不着一面,而这杨婆婆的屋子则不远不近,需要走上三五里的路,想来这满面通红喘着气的小妮子这一路上跑得惶急,不停歇。
陈映萱本就是个热心肠,不然也不会对受伤陌生的叶振兵如此关心照顾,叶振兵点点头,笑道:“别这么急,有我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稍稍安心下来的陈映萱忽得听见他说这话,小女儿的心思顿时杂乱无章,结成一团乱麻,好在那跑了五六里山路累的通红的脸颊再次浮起一丝红晕也看不出来。
倒是陈大河似乎对这个被陈映萱叫做杨婆婆的老人没多少好感,从前不开窍做事犯浑的性子尚且如此,更何谈现在性子通明了些,看待事物会动脑,分得清对错,觉得自己从前对这个隔三差五带着歪瓜裂枣男人,说是媒婆更像是老鸨子的老太太丝毫不留情,将带进来的几个男人都悉数丢出去,没感到半点的愧疚。
叶振兵跟着两人沿着山路向下,山路蜿蜒分叉,三人换了好几条小路才遥遥瞧见远处那跟陈映萱家制式像似的黄泥坯土屋子,院子里晾晒着几件衣服,其他便是空无一物。
傍晚时分山里的光景颇为好看,蕴藉了一整日温润光晕的变得有些柔和的清风吹拂山头苍翠欲滴的树林,林间鸟鸣兽吼不绝于耳,微微发红的夕光泛着奇异的光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片。
黄泥土屋之中,一位长相尖嘴猴腮,颧骨高高凸起,一双刻薄的丹凤眼拉到鬓角的老女人老神在在的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这位在淳朴的山里人张奶奶心中也无甚好感的老女人,露出一丝笑容,却是更将年轻时候本就刻薄的老脸衬得更加难看阴翳。
下午温热的光景本就是个出外的好时候,只是带着自家小妮子沿着山路的张奶奶不曾料想碰到这个多次带着男人来自己家提亲的老女人,本想着避而不见,直接走了,奈何这女人似乎都是看准了自己,刚一擦身而过就不停地咳嗽,摔在地上,难受的煞有介事,不谙世事热心肠的陈映萱自然不想就留着这老人一个人倒在地上。
只是此刻看来,这被陈映萱叫做杨婆婆而在开了窍的愣小子心中却是个老鸨子的杨婆婆似乎身体好的很快,喝着热水,面带自得的笑容,仿佛寻着件好事,半点病痛也都消弭无踪,倒是一旁的张奶奶皱着眉头,不说话。
陈映萱领着两人,这尖嘴猴腮的老太太捧着热乎乎的大碗,先是欣喜的直起身子,仿佛碰着什么好人,定睛一瞧却是自己不认识的男人,向来比翻书还快的老脸不着痕迹的掩饰去喜意,重新悠闲的躺回去。
叶振兵一眼便瞧见这老太太的表情,也不说话,陈映萱不谙人心比起这山头蜿蜒的山路还要崎岖万分,关切地道:“杨婆婆,你好点了没。”
杨婆婆笑意盈盈的拉过陈映萱的手,热乎道:“闺女,婆婆没事,这个男人是谁?”话语中倒是没半点难受的意思,倒是多了几分热切和警惕。
陈映萱微微脸红的看了一眼叶振兵,轻声道:“他是叶大哥,我奶奶的腿伤就是叶大哥给治好的,他给你看病准没错。”
心里早打着算盘噼里啪啦响的杨婆婆见这小妮子一口一个叶大哥叫的亲热,不由警惕得斜眼瞧了瞧这个身形挺拔,相貌颇为不俗的陌生男人,一双狭长的细眼更显得刻薄,转过头对着陈映萱笑道:“婆婆身体没问题了,不用这个陌生人给我看了,小心没毛病看出毛病来,倒是婆婆有件事想跟说说。”
陈映萱一听,有点不高兴,偷眼瞧了一下后头,受了揶揄的叶振兵没什么反应,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看在小妮子眼里却是安心不少,一旁沉默许久经受叶振兵治疗健步如飞的张奶奶是个直性子,对这个肚子里弯弯道道比山路还要崎岖的老女人不对路,站起身道:“孩子别在意,这老娘们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就给她看看,没毛病也省的在这里浪费时间。”
既然老人家说话了,做小辈的自然不能不听,叶振兵点点头,看了一眼拉着陈映萱露着热切笑容,但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的老婆子,便煞有介事道:“这可不成啊!”
张奶奶见这孩子煞有介事的夸张模样,心中忍不住一笑,也配合着说道:“孩子,咋了,有什么问题?”一旁的小妮子一听也是挣脱杨婆婆干瘦的爪子,走到叶振兵身旁。
叶振兵摇头晃脑的说:“这可是大病啊,这老婆婆面色蜡黄,黄中带黑,从医书上来说就是肺痨的迹象,若是不医治,就有生命危险。”
那心里正打着算盘的直响的老婆子一愣,想着自己早前去县城医馆里瞧过,哪有他所说的病,这小子分明就是听了那张老婆子的话,来戏弄自己的,不由得看他的眼神更加刻薄。
在这个时代里得了肺痨便是一生都废了,何况像他们这般吃了上顿不一定有下顿的人家,加上叶振兵装模作样摇头晃脑的模样,本性善良的小妮子眼眸之间流露出难过的神色,但到底是个还年轻的孩子,知道叶大哥告诉自己的肺痨会传染,也不敢再上前去。
受了人家戏弄,老婆子稀疏的没几根毛的眉头一竖,正要发作,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声男人的叫声,杨婆婆尖酸苛刻的表情顿时消散无踪,换上一副招牌式的笑容,满是皱纹脸上的五官几乎都要挤在一起,掀开被子,便跳下床,哪里有半点难受的迹象。
只听见外头传来热切的交谈声,夹杂着老婆子尖利的笑声,颇为难听,不一会儿,这老婆子便领着个相貌在叶振兵包容的眼里违心不了说出一句还行年轻男人走了进来,门外窸窸窣窣,似乎后有人逗留在外面。
这黄泥坯屋子本就狭小,再挤个人进来,更显得狭窄,连站脚的地方都不富裕,叶振兵身旁的陈映萱一瞧见进屋来的男人,秀气的脸上顿时变得通红,柳眉倒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怒意,仿佛这时候这碰到什么事情都热心无比小妮子方才明白,本该生病躺在床上休息的杨婆婆怎么就健步如飞的出了门去!
擅长给人说媒嫁女,曾带着不少男人去自己家提亲的老婆子,笑意盈盈地迎着比歪瓜裂枣犹有不如的男人进来,笑呵呵的说:“二娃子,你不是一直喜欢陈家闺女吗,她就在这里。”仿佛得了好处的老婆子,脸上尖酸的笑容看起来说是媒婆,更不吝说是妓院门口的老鸨子。
那被叫作二娃子,看起来起码三十有余的男人瞧见水灵灵的陈映萱先是一喜,忽得看见身旁身形挺拔的叶振兵,脸上的笑容顿时变作不耐:“杨老婆子,不是说今天萱子答应嫁给我吗,这个男人是谁,你可是收了我爹的钱的!”父亲身为落阳村村长的男人很不高兴。
杨老婆子好似已经做成了这桩亲事,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这男人不认识,你别管他,今日你跟萱子好好说说话,指不得再过两天你俩就能成亲了。”
陈映萱在一旁气的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见自家闺女跟商品似得给人随意交换,张奶奶面色一怒道:“杨老婆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我家闺女,哪有你说话的份,你让开,闺女咱们回去。”
杨老婆子狭长的眼眸一眯,笑呵呵道:“张奶奶,你生什么气啊,二娃子的爹是村长,你闺女嫁过去不是吃香喝辣的,到时候我这个做媒人的也能沾点光,更别说你了,你就答应了吧,二娃子这次过来,算是有诚意了吧!”
被叫作二娃子的男人一双眼睛紧紧钉在陈映萱身上几乎要飞出来,张奶奶气不过,拉着陈映萱便要出门去,却是被门口两个一直无所事事跟着二娃子瞎混的二流子年轻人挡住,根本出不去。
没碰过这种事情的小妮子有点慌了,惊慌的后退两步,躲开二娃子的拉手,忽然自己有些冰凉的手一热,心里一惊,回过头,却瞧见那身形挺拔的叶振兵紧紧握着自己的小手,秀气的脸颊还未发红,耳边响起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的叶振兵深沉的声音:“大河,都给我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