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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记住你,然后爱别人】
这个夜晚的雷阵雨过后,一切都终究归于寂静,东方吐白,天色将明未明,怀中的人体温渐渐失去温度,尸体的僵冷任他怎么拥抱都无济于事,低头吻上那冰冷的双~唇,却怎么也无法抹去一滴滴滑落在他眼皮上的泪珠。
怀中的人曾经与他并肩站在屋檐下看过长龙的送葬队伍,那时,春花开得正好,他唇边的笑很暖,微弯的眼角,眼中是浅浅笑意。
“苍术啊,你说人执着入土为安莫不是还留恋着凡世间的一切,所以想再地里再亲吻亲吻大地?”他眼中的笑意渐变玩味,“还是说,他们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他低头沉思,而后认真地回复:“应该是两者都有。”
沈廉却变得乐不开支,那双浅色的眸子似乎染上了美丽的色彩,他伸手摸~摸~我的发丝,很轻也很短。他似乎沉迷于这种安抚性的摸头动作,每次开心了就给我头上摸上那么几下。
“苍术啊你太较真了,我就跟你开玩笑,你这么认真回答,我还真不知道该回你什么了。”
他垂下眼帘,不想让心中那人看透眼中的情绪。
他不过是,想对喜欢的人所想的事认真而已。这情绪不可明,不能言出口。
“不过,要是我死了,你就不要给我打上钉钉盖棺材再搞这么个阵仗然后哭唧唧地把我塞土里了,那样我想想就难受。”
苍术抬头看他,沈廉有时候喜欢胡言乱语,而沈廉说话的样子正好他都喜欢,只要看着他就好了。
沈廉伸出食指轻戳他的脑门,语气半真半假地说着:“如果我死了,你就一把大火烧了,烧的干干净净,剩下的一把灰洒院子里的树下就当施肥了。”
苍术不解,别人都祈求着死时要留下全尸好下葬,怎么他要烧掉自己。
“为什么?”苍术疑惑看着他。
沈廉伸手将苍术耳边一丝发丝拨到耳后,拇指已经快接触到脸颊了却又停下,说着:“这是我算命的时候算到的,上面说我可能会诈尸,还是别吓着别人了。”
苍术掩饰脸上的失望,说:“再活一遍不好吗?”
他却笑容略僵,“不好,死过了再活一遍,那感觉已太糟糕了。”
一场大火无声无息地在郊外升起,熊熊大火中央有着安详的面容的人型,青衣墨发,随着红色的火焰化作烟灰,风没有带走骨灰让它回到那个院子里,终将是他带着骨灰回到那个他们生活过的地方。
后来,他去了哪里呢?
他沿着江流顺南而下,去那人曾经玩笑说过带他一起游玩的地方,江南。
他换回了男装,也学着那人高绾束发,一身青衣腰间一只长笛,在一个天气大好的晴天里,踏上了没有回忆也没有挂念的旅程。
“船家,过江。”
船工放下手中的渔网,招呼他上船。
他踏上船,撩~开船舱的幕布,弯腰进去,眼前却是旧人。
面容不同,气质却是一样。
他朝那人点点头,委身坐了进去。两人隔着一张矮桌,相顾无言。
两人的无言让气氛有些凝滞,他无所谓地把~玩着腰间的玉笛,那是在沈廉的房间找到的,却从来没有见他吹过,亦或者只是买来玩玩就放一边的玩意儿罢了。
那人沉默半响却是忍不住开口了,“苍竹......”怎知一开口却被冷淡地打断了。
“苍术,我叫苍术。甘公子这回记好了。”他眼皮没抬,似乎全副心思都在心中的玉笛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过每一个笛孔。
甘简苦笑了一下,只得说:“好......苍术。”
“嗯。”简单的一句回应无过多地言语,似乎是满意于他的配合。
甘简认真地凝视他,眼中全是他低头心不在焉把~玩玉笛的模样,轻声说着:“此次去江南?”
“对,怎了?”苍术终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甘简笑着,那笑容让他冷峻的面容多了几分柔情,说:“在下也是,不知可否一起前行?”
拒绝的话语已经到了喉咙,却吞了回去。
无端地想起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人眼神涣散之时笑着说的一句话。
既然是你希望的,我怎么忍心看你失望的样子。你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他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尽量轻快地答道:“好呀。”
一如当年那个细雨飘摇的深夜他出其不意地答应那人的邀请。只是,此情此景不再。
他下船后,身后黑衣俊脸的男人一直跟在他身后,有时在他身旁撑伞,有时只会沉默地看着他。
江南就是个多情而美丽的地方,烟雨朦胧,袅袅青烟,美好而让人留恋。这里的下雨的时候多,雨却不大,雨丝刮在皮肤上有种凉丝丝的感觉,他喜欢这种感觉,步入雨中至少可以思念那种感觉会真切一些。身后总会有个跟着他的人,沉默不语地手中握着伞却陪着他一起淋雨。
他只喜细雨,不喜大雨,尤其是雷电雨天。他也会偶尔望着甘简,在躲大雨的屋檐下,忍不住拨开对方的湿发,看着那双眼睛,漆黑的眼眸,里面似乎有旋涡一般能将人牢牢吸住,可是他却了无生趣地放开了手,独自抱膝坐在门槛上,看着这茫茫天地。
他也会好奇地问甘简,“你怎么会到这里?你身后那些追着的人呢?”
甘简站得笔直的身子听到他的问话愣了一下,稍后却放松地曲起一条腿靠在门上,看着他的眼睛转向白茫茫的细雨。
“追着的人突然被个冒出来的侠士给带走了,我没花多少工夫。来到这里,是那个人说的。”
那个人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甘简转头看向他,“他说你会来这里,让我在这里等着,然后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守在你身边。”他深情地望着他,“其实,他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他睁大眼睛看着他,努力挤出个微笑,眼前却止不住地朦胧。
甘简沉默,然后手足无措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可泪水却是像磅礴大雨一样滴进他的心里,他嘴笨地安慰着:“别哭了这样不好看......”
他却咬紧下唇,再放开咬出深深牙印的苍白下唇,哆嗦着唇,嘶哑着声音,说:“我没哭......是屋檐漏雨恰巧滴在我的眼上了。”
究竟是屋檐漏雨还是眼睛漏雨,不言而喻。
你既然把一切算好了,那么能不能算算我这辈子会不会孤独终老?你说的舍不得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已经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那么狠心的人肯定不会给我留后路。
他最近会时常做梦,其实他之前在沈家时很少做梦了,而最近梦到以前的事情越发多了。就像他爹爹一样,每晚都想着梦到心里的那个人,可终究不如人愿。梦的内容只有他以前在药谷的日子,其实也有过短暂的平静,但都是在爹爹清醒的情况下,爹爹也会抱着年幼的他坐在秋千上望着进谷的方向,等着那个根本不会回来的人。从太阳在远山半露眼到月亮从头顶挂起,药谷还是一片清静。
那记忆中没有印象的娘从药谷出去后便不再回来了,她走之前明明对爹爹说过等她回来,爹爹一等却等了十几年。
爹爹是个苦情人,一直等到死去,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想,哪怕沈廉撒谎骗他也行,骗他说他会回来的,他会像无数话本里写的那样借尸还魂转世投胎什么都好,哪怕编造一个荒诞离奇的理由,他也是相信的。他也会心甘情愿地等他,在一方小院子里,种着他喜欢的树和花,等着有一天他会循香而来敲开那扇门。
不,那又太糟糕了,如果他等到弯身驼背白发垂暮牙齿掉光了,敲门而来的是当年长身玉立谦谦笑着的沈廉,那样的他会认不出来的。于那时年轻的沈廉而言,他不过是个老翁罢了。
然而,这一切如果又有什么用呢,一切没有如果。
沈廉已经死了,死在他的面前。并且将他推给了另一个人,安上了为他的好的名号。
世间的一切最残忍的莫过于打着好心的名号去伤害人。
在江南停留的日子长了后,离开时在路上却遇到一个始料不及却又意料之中的人。
“你将小公子藏哪里了?我一开始就看你不是好人!”
李儒剑指着他,出口便是厉声质问。
他眼神漠然,只一句:“死了。”
李儒瞳孔猛缩,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却还在假装镇定地说:“你胡说!小公子还跟我约定了在京城见面的,怎么可能死了!”
他看着地上湿~润的泥土,轻声地说:“是死了啊,在我怀里渐渐变冷的呢,已经死透了。”
李儒震惊地后退几大步,嘴里一直喃喃着:“你骗人,骗人,怎么可能!他明明说了事成之后跟我在京城会合的,还说就我们两个人......”
他几乎是带着一股同情且变~态的报复心理,大概就是见到跟他一样痛苦的人会心理好受一点的那种感觉。
这样刺激了李儒后,换来的便是他的暴走。李儒握着剑便向他攻了过来,眼睛通红,似乎陷入了癫狂,他侧身一躲,手上出现几根毒针,还没来得及出手,却被赶来的甘简打开了李儒的攻击。
然后接下来基本就是甘简跟李儒的缠斗,两人一开始是不相上下的,却到了后来,甘简竟然不敌李儒的攻击,渐渐落了下风。他原本只是在一旁观看没有想搭手的*,只是看到甘简差点被打下了悬崖,忍不住拉了一把,却被李儒从背后偷袭,他手中的毒针飞出去,被躲开了几根,剩下的两根扎进了李儒的肩膀。
他被李儒打下悬崖时,李儒仍然是重复着那句问话。
“尸体在哪?”
他笑,没有回答。
有点私心,这是最后在他独属于他和那个人之间的秘密,多年之后,也只有他能找到那个人仅存的骨灰,想着这样都有种变~态的甜蜜在心口蔓延。
他和甘简掉下悬崖后并没有死,而是掉进了悬崖下的湖里,侥幸活命。悬崖很高,四周没有路通上去,但崖底的食物却丰富,野生的药草也有,他就地医治了甘简的伤势。
甘简的伤很重,在此期间,他负责治疗他的伤势。他们暂时算是在悬崖底住下了,有石洞,里面有打造的石床石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一切还不算太糟。
有一天晚上,他病了,甘简伤势好了不少,但是对着他发热高烧的身子束手无策。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人,唇边浅笑,笑意印在眼底,那人的指尖抚上他的脸,一如当初指尖划过他脸颊的触感。
他翻身扑进他怀中,眼底不知不觉湿~润,将脸深埋在他的怀中,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希望他不要嫌啰嗦,满腔的思念无法宣泄又混杂着难言的委屈。他一口咬上那双日思夜想的双~唇,毫无留情,还能听到他闷~哼的声音,然而又心疼地抚上那双被咬破的双~唇。
一晚上,外面又是风云骤起与他们无关,里面是翻云覆雨水镜花月。
第二天大早,已成定局,纵使是错了对象错了时间。
这样的结果是你愿意看到的吗?如果是的话,你应该是笑着的吧。
多年后,在四方小院里,那颗树下长出了新芽,他看了许久,伸手想要触碰那嫩青的小芽,却顿住,最终收回手。
“走吧。”他站起身说道。
然后推开那扇装载着回忆的门,在转角处终究没有回头。
我会记住你,然后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