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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昏黄柔光,沈清梅替季嘉文宽衣,几个婢女在一旁端泡脚水。
季嘉文垂首见沈清梅那柔美贤惠侧影,心头一片柔软,伸手捏着沈清梅的手儿,柔和道:“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阿姊她就那么个毛病,若是全天下人皆眼红她,她就爽快了。”
季嘉文甚少说人不是,说起来还挺溜,惹得沈清梅扑哧一笑,在他胸前轻轻推了一掌,转身去床上坐:“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既嫁给你,就得管事。”
季嘉文也笑着跟了上去,挨着她坐,伸脚进盆里,一面握着沈清梅的手放在腿上轻轻捂着捂着,一面叹息道:“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了,几位娘子年纪都还小,我这个做爹的都不着急,倒是把她急得火烧了眉毛。”
他今夜说话真真有些讨笑,沈清梅又咯咯笑了一声:“也就沾着了几位娘子,才能把你急成这样。”说到这儿,嘴角一咧:“你且放心,咱们这几位娘子不会去受她那份儿气。”
她这样说了也就是许了季嘉文,季嘉文稍感平和,想了想又道:“你可曾告诉几位娘子此事?”
“二娘子那里知会了阿月,大娘子那儿没说。”沈清梅又望着季嘉文:“都还是小娘子,怎么好告诉他们这些?二娘子那头,阿月是她亲娘,自会帮着量,我总不能仗着正室的身份拘着他们,至于大娘子,有我和阿家看着呢......”
沈清梅处事公正,且为人大度谦和,季嘉文十分欣慰,又听她细细说了此事,更觉得沈清梅有理,伸手揽了揽沈清梅的肩膀:“其余几位娘子也罢了,只是海棠她早年丧母,需你多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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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初阳才起,海棠院里歇了几只花斑雀,叽叽喳喳吵着,窗内海棠跪坐在席子上绣花样。
清音、如画端了早食过来,望着窗边那异常娴静的人儿也都奇了怪了,这主子往日里七拉八吼才会爬出被窝,今日起早了就不说,还能宁下性子练女红......
两位侍婢对视一眼,都觉得海棠有些怪里怪气,还是清音先提声笑道:“娘子今日不是同何夫人约了出去走走么?怎么还忙着练女红呢?”
海棠还是细致地落针:“原是吴先生帮着润色了花样子,却不知到底做个什么好,昨儿跟他们闲谈,想到了该将这锦绣做成什么,得费些时日,就早早起来收拾一些。”说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望着清音:“你们去做两个香囊穗儿来。”
清音上前一步道:“您要做香囊?”
海棠道:“做几只送姑母他们。”
她这样懂事宽和,两个婢女自然也都感到高兴,皆是笑着应下,又请着她先入案用食,害怕待会儿人家来请,这头还没收拾好。
海棠也不急在这一时,入案喝粥,才吃了两块烙咸饼,正房那边就派人来催,只好赶忙再漱了口匆匆出门。
外堂中几位女眷都聚集在郁郁葱葱的桃树下说笑。
季映兰先瞧见海棠的身影,笑着唤道:“大姐姐来了。”
今日海棠着了罩纱翠色襦裙,外是杏色半臂,斜搭了一段泛银帔子,头上总着簪珍珠双螺巧髻,额间贴了只绯色梅花钿子,又因她容姿俏丽,一路提裙而来,颇有几分艳光。
季兰芝同何春华对视一眼,嘴角有些满意的笑容:“大娘子生得真是好看。”
何春华悄悄翻了个白眼,转眼一笑,就拉了季映兰手臂:“二娘子也漂亮,又是清秀又是美丽。”
季兰芝瞥了眼季映兰,季映兰身着六幅金粉绘彩裙,手上玉镯盈盈,面上轻施脂粉,头上也是双螺发髻,这一身打扮竟然比季海棠还要精致许多,又是个清秀可怜的相貌,确实美丽,许是这女娃娃有心,可身份不是一件衣裳就能托起来的。
季兰芝唯笑笑道:“各有各的美。”
海棠一到,先按着礼数行了礼,请了个耽误罪,又扫了扫在场人物,发现他们季家的女儿只有季映兰和她,便随口询问道:“三娘子、四娘子没来么?”
沈清梅道:“柳姨娘有些不舒坦,让两位娘子都留在身边了。”
季海棠才想说两个小娘子爱热闹,昨儿柳姨娘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病了,但见这季兰芝几母女,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论家事,便点头笑道:“那咱们出去可得带些小玩意儿哄他们。”
季兰芝“哎哟”一声,亲昵伸手拉了拉海棠:“你怎么是这样可心的人儿,昨儿来得匆忙,姑母还没来得及同你好好说说话,今日你好好陪陪姑母。”
海棠:“......”
这个姑母不是该看不起她这个乡巴佬么?怎么住了一夜就这样亲近了?这亲昵劲儿不对啊!
俗话说的好,天下没有白来的好处,海棠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心头升起几分防范,面上温婉微笑:“是海棠应该的。”
沈清梅翘起的嘴角僵了一瞬,心头有数,伸手拍了拍海棠的手臂,微笑有几分加深:“你可要好好改你的性子,多向映兰学学,在姑母面前丢了咱们的脸,可没谁给你撑着。”
沈清梅竟然嘱咐她?海棠还是微微留了一下心,但也没摸出个一二三来,心疑不定之下,干脆伸手拉了季映兰在身侧:“阿娘说的是,你性子稳重,我多向你学学。”
季映兰腼腆笑道:“大姐姐说笑了。”
几人领着仆婢出得府门,乘上牛车,慢慢吞吞沿街看着风景,季兰芝总是拉着海棠闲谈,总是问些海棠爱吃些什么,爱玩些什么,喜欢用什么样的胭脂水粉,女红学得可好......
海棠一一答了,季映兰在一旁听的心烦,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张口就道:“阿姐极为聪慧,就连不怎么学的女红,前些日子学了一个月也练得极好。”
但凡女子都要学些女红,不学就是无德,几个女眷皆是心头一干,沉默了片刻,何春华幸灾乐祸挑了眼角:“那大娘子可是真聪慧,一个月就练得极好,便是在长安也极少有这样的人物。”
“不止呢,大姐还喜爱骑马,央着阿爹买了匹汗血,时常和人去赛马。”
“是么,大娘子可真了不得。”何春华讥笑道。
季海棠不搭话,她母亲是个柔弱女人,动不动就垂泪伤怀,她总是不看不惯那一点,从小就拧巴着来,贵女间也悄悄玩过几次骑马打球,算不得守规矩,让她辩驳,她不屑,让她承认,她懒得!
沈清梅却开口道:“大娘子这样也好,她性子强,比男儿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就不怕她吃亏。”
季海棠眼角斜斜望去沈清梅,总觉得沈清梅今日有些不同......
季兰芝打圆场道:“骑马打球怎么了?咱们长安城里,那些贵女们聚在一起,也时常赛马打球,我看以后咱们女人也能揭了面纱,到球场上光明正大地打球。”
季海棠...季兰芝这话倒是没说错,用不了几年,就会刮起一场女子赛马打球的流行风,尽管女子还是挂着面纱.......只是她实在不理解季兰芝怎么今儿处处替她说话。
车里几张女人的嘴是吧唧个不停,硬生生把宽大的牛车熬成了战场,季海棠听得是要打哈欠,又听车外一阵阵叫喊声。
“玉簪花,玉簪花。”
她撂了帘子起来,望见个十二三岁的小郎君端着满是玉簪花的簸箕,看他年纪小小,衣着破烂,自己身边就有几个烂铜板乱跳,便转头问几位娘子买花否?
几位娘子斗嘴也斗累了,难得海棠这样主动做东,都笑着应下,唤了车停下,挨个儿跳下车,一人选了几株玉簪花。
一路行至蜀云酒肆,几人才下牛车,入了酒肆,跪坐在临湖的案几旁,欣赏着外面湖光水色。
酒肆小二来问:“几位吃什么?”
沈清梅朝季兰芝道:“何夫人是客,何夫人和几位娘子点。”
季兰芝道:“我从长安来,不知蜀都有些什么吃食,就让大娘子点。”
海棠也是有样学样,微微一笑,拉着季映兰道:“映兰涉猎颇多,让映兰点吧。”
几方推来推去,季映兰也终于得到了一个表现机会,温婉腼腆笑了笑,有些娇嗔:“大姐姐取笑我做什么?”
沈清梅则先笑出来:“她哪里是取笑你,你是几位娘子里最有学识的,由你来点不是正好么?”
最有学识...海棠那条修长的黛眉挑了一挑,也跟着哄季映兰:“你快些点吧,咱们可都还饿着呢!”
季映兰这才羞羞答答地说:“就上些桃酿,蜜汁龙眼,辣鸡,糖蟹,糖鱼。”说罢,又询问在坐:“可够了?”
沈清梅道:“够了,若是不够,咱们待会儿再添。”
不过两刻,小二就上来一壶温酒,一碟子方糕,一盘子蜂蜜龙眼,还有就是小块辣油鸡,黏丝丝糖丝儿蟹肉和酸甜鱼。
每人备了两双箸,一双用于取菜,一双用于沾口。
几人正边吃边聊,就又见小二来,端上装了一支青白玉簪子的漆盘来。
都停下来望着那玉簪,小二笑扯了一张精瘦脸皮,将漆盘递给海棠:“娘子,有位公子说您爱玉簪花,不知这玉簪可合心意?”
海棠呆巴巴望了眼小二,所以她出门是遇见了什么人?要知道,她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啊!
沈清梅和季兰芝都呵呵笑起来,笑得海棠脸上也有些发红,她伸手推了推那漆盘:“烦请告诉那位公子,奴已买玉簪花,再戴不下簪。。”
小二倒也不为怪,嘿嘿一笑,又将漆盘撤了去,临了去,又按自己油嘴的尿性夸道:“娘子生得如花,那公子生如美玉,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哪料到这小二这油嘴子夸起人来还文绉绉的,两位年长的又咯咯笑着。
海棠是真心有些羞臊,转过脸去盯着外面猛瞧。
何春华和季映兰的脸色一样平淡,都是一般年纪的女子,偏季海棠就被人大胆追求了,多少都有些不舒坦。
何雪芳年纪稍小,不太知事,就兴致盎然地伸着脖子问季兰芝:“阿娘,那个人为何送海棠玉簪?”
季兰芝伸着食指宠溺点了点何雪芳的眉心:“莫问,莫问......”转脸和沈清梅道:“定是刚才买花时候,让人看见真容了。”
沈清梅点头道:“也是个大胆的男儿~可惜海棠就不见上一面。”
她这头调侃,季兰芝就虎了一下脸:“见他作甚?出门就送花,指不定是什么登徒子,咱们海棠生得美,是该到长安那等高贵的地方去,便是做个诰命也使得。”
海棠和季映兰都猛地看向季兰芝,海棠只是觉得季兰芝今日太过亲近,而季映兰却琢磨的是另一头。
何春华也跟着不阴不阳笑道:“这可不成,海棠这样的人儿怎么能叫外人肖想了去,依得儿看,阿兄也该成婚了,让海棠做了儿的嫂嫂也好!”
季兰芝睨了何春华一眼:“你个鬼灵精,什么都让你安排好了!”
话是怨怪着,可话里的确实无比赞同的意思。
这冲击是一波未过又来一波,海棠是半晌没缓过来,抱着温酒抿了口,略略平了平心绪,才将今儿这事儿疏通,难怪季兰芝今儿对她是热情非常,原来是打了她的主意,可她除了这张脸,也没什么可让这“长安贵族”看得上了吧?
不过说起她那个表兄,可真真是个风云人物,前世何雨亭不仅官拜二品,更是在太子之争中举足轻重。
她是个妇道人家,对朝中之事本不会知道太多,但那时她的父亲在太子之争中站错了队,被摘官下狱,她想找何雨亭帮忙,卢少阳害怕她拖累了他,不肯替她出面,她便亲自上门求何雨亭,却被门仆拦在门外,站在冷风里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他御马归来。
如今她都还记得...那人身姿极为挺拔,披着玄色大氅握着鞭子同她站在树下,脖子上簇着大氅的黑貂绒领子,微微抬着刀削似的下巴,斜拉着丹凤眼角瞥着她,那种漫不经心如一层冰霜扑向她的面庞。
“卢夫人多虑,城上将悬一十二颗人头,绝无一颗是令尊的。”
他说这话时,嘴角高高挑起,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只是那眼中依旧泛着冰冷,像......一头狼。
海棠打了一个寒噤。
她又瞧了眼沈清梅,但见沈清梅没有笑,自己心头也有底,沈清梅他们也不想她嫁过去,底气足了些,就羞恼了似的,朝何春华怨愤道:“亏得你长我两岁!你阿兄亦是我兄,兄妹情谊怎能乱说,若让外人听见了,岂不讨人笑话?”
何春华与季兰芝一阵尴尬,季海棠这分明就是不愿意!
小小年纪就喜欢争上风的何雪芳嘟了嘟嘴:“海棠不乐意么?我阿兄还不乐意勒,他在弘文馆进学,过不了几年就能做官。”
海棠面上一层喜悦:“那可好,表兄能做官,给何家长脸,姑母如今也是表兄的嫡母,脸上也沾光呢。”
当然只是“沾”光,那个何雨亭可是正室留下的,她这个姑母的儿子现在也才十二呢!不过...她是个傻傻的乡巴佬嘛,她怎么会懂呢?
季兰芝母女三人是真被她这蠢话气得发慌,季兰芝强拉着嘴角笑:“可不是么~不管怎样讲,他也得叫我一声阿娘。”
沈清梅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又赶忙打圆场:“是呢,咱们都跟着沾光,不光是大侄儿,过几年咱们还得沾四侄儿的光哩。”
海棠也傻够了,跟着沈清梅的话:“那可好,四表弟以后也做官儿!”
季兰芝张了张嘴,把胸中闷气压了又压,摆出个平和脸色:“四郎是个聪明的,在长安又有人拉拔,定是比一般的子弟要强些。”
海棠和沈清梅眼神交换,都有些好笑,合着这家人从小到老都爱炫,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也敢拿出来亮相。
二人顺着这母女的话逢迎下去,好一会儿才摆平了此事。
季映兰在一旁没说上两句话,捏紧了金粉纱裙,脸上浮上一层浅淡的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