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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名单的书香世家的的确确带着女儿们来赔礼,可却是个口服心不服,季海棠也因着自己在子云亭里的争强好胜落下个泼辣的名声,这蜀都的贵女们也都没闲着,成日里将她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来二去,她是越发有名了。
这日吴先生一来就打趣她:“你若真要争个名头,拿出这绣品去准把他们那一群闲得发慌的诗书姑娘们逼得门儿也不敢出。”
季海棠正端着熏炉在绣架子下熏染那副金佛面子,嘴中笑道:“可不敢去,我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保不齐遇上两个真本事。”
二人又静默下来,吴先生低着薄樱花似的眼皮儿瞧她。
少女跪在绣架下仔仔细细给绣面子熏了香,粉面上浮着一层虔诚,吴月容仿佛看见了自己年少的母亲跪在地上给绣面子上的丹桂树熏丹桂香,耳边还是母亲轻轻唤她的声音:“月娘,你是绣娘,要有一颗玲珑心。”
吴先生醒神一瞧,玲珑心?眼前的人许是没有,可她倒也有几分天分还有几分勤奋,这已是难得!
吴先生忽然说:“大娘子何必怕他们,我将吴氏绣术尽交予你,你尽管去争个高低!”
当今之世,这蜀绣冠上“吴氏”二字便是极品,吴先生虽被各望族请去教授女红,却从未听说过她为了哪位贵女将传家绣术悉数相传。
季海棠是受宠若惊,听得手腕子一颤,差点儿摔翻了熏炉,转脸来看吴先生,却见吴先生面上十分严肃,亦知吴先生不是在说玩笑话,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有哪里好,遂不解地再反问:“传给海棠?”
吴先生点头肯定道:“传给你。”
日光散落在绣架前,将吴先生半面脸映在光辉之中,她本才三十来岁,又是秀气模样,没摆着收债脸,面上浮了几分娇柔,这容姿与阳光交辉,季海棠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又暗道一声“可惜这样一个年青的美人儿却要守着活寡”。
吴先生又道:“我无后,绣术也没个传人,传给你也好。”
季海棠......
吴先生是真看得起她这摊子烂泥!
吴先生看她久久不答,有些蹙眉道:“你不愿意?”
季海棠是巴天巴地都想不到,哪能不愿意?立即摆手道:“正是怕天资鲁钝,坏了吴家绣术的招牌!”
吴先生扯着细薄的嘴皮子冷兮兮一笑:“也丢不到哪里去,能学几分是几分。”
季海棠听吴先生这样肯定她,自是喜不自胜,急忙答应下来,又要给吴先生行拜师礼,吴先生摆手道:“我能教的全教给你,你学得多还是学得少都是你的本事,与我无关!”
吴先生也是个要面子的,宁受别人的恨不愿受别人的好,季海棠听她如是一说,也不强求,只腆着脸道:“虽是如此,师傅总该叫一声的。”
吴先生眼皮垂垂,本想推拒,但见她一种难得的赖皮模样,估计也赖皮不过她,便懒得计较似的一挥手:“随你,随你!”
季海棠跟着嘿嘿笑念“吴师傅”,吴先生没绷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这刺绣一学就是两个多月,长安谢家又派人送来信,说是谢老夫人自觉身体不适,想念季吴氏这个半女,想接季吴氏去长安住一段日子,娘俩好好叙叙旧。
季海棠当然高兴,可季吴氏不乐意,以舟车劳顿谢绝了,这回信还没到长安,谢家的信又到了长史府,请老太太去谢府游玩,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回信,那头的回信就赶来了,依旧是请老太太去长安小住。
一连来了三次信,季吴氏便再不好推辞,回信说等过了年节就去长安。
除夕之夜灯烛如昼,一家人吃过饭后在院中玩耍,几位娘子玩得累了各自回屋去歇息,季海棠装了几样头面和镯子去了清心斋,临到时听见清心斋里木鱼砰砰直响,推进门去还看见季映兰在佛像下念经。
季映兰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她,待见到来人居然是季海棠的时候眼中闪过失落,又转回头去对着佛像,冷冰冰问道:“你来做什么?”
季海棠将提首饰的漆盒推在季映兰面前:“听母亲说,给你做了新衣裳,我就带了几样首饰来,等到你出来就可以戴了。”
季映兰冷笑一声:“我到这个地步不是因为你么,猫哭耗子假慈悲!”
季海棠道:“耗子是个什么玩意儿,还轮得到猫来哭?我给你带这些来,不过是因着你是季家的血脉,看重的阿爹的血!”
季映兰“呵”一声轻蔑呵斥,忽地起身抽了烛台转来将季海棠扑到,那脱烛台的尖口子抵在季海棠的脸上,低吼道:“若是我划破你的脸呢?你这一生是不是毁了?”
季海棠在这时候只是个胆小的凡人,什么诡计也使不出来,粗气儿也不敢喘地死死瞪着季映兰。
季映兰眼中全是痴痴颠颠,咯咯疯笑道:“你也怕,你也有怕的时候!”
“你在做什么?!”
屋外一声怒喝,季映兰转过脸去看见季吴氏和季嘉文正跌跌撞撞朝这头跑,顿时身上一软,季海棠抓住机会,猛地推开季映兰,季映兰头砰一声磕在佛案上,撞得晕晕乎乎趴在了地上。
季海棠一爬起来也跌进了季嘉文怀里开始发抖,颤着声说:“她...要划了我的脸。”
季嘉文和季老太太本是放心不下季映兰才过来看看,没想到一来就看见她行凶,那点儿心疼和怜惜被浇灭,他此时是又气又恨,上前就摔了季映兰一巴掌,骂道:“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女儿!”
季映兰被打得一愣一愣的,待反映过来,一腔子的委屈只化作一场捶地哭,隐隐若若说道:“我也是个女儿家,连年节也要对着青灯古佛么?我不恨她恨谁?”
季嘉文说:“你恨我就成,你恨我!恨我生了你!恨我让那个贱婢教养你!我哪里当得起你的爹!”
季映兰只顾着哭,半晌缓不过气来,一哭竟然哭晕过去了。
季映兰和季老太太也不能看着季家骨肉真出了事情,急得除夕夜找大夫,不曾想到季映兰自治好了病,自请入清心斋,开始好好修心.......
年节之后老太太就赶往长安去拜见谢家祖母,自然带上了最心疼的季海棠跟着,一来是要带她先去见见世面,二来是要给她物色个好婆家。
诚然,季海棠满脑子都是陪着她的祖母去治病,压根儿没想到那里去。
却说他们刚到了繁华的长安城就在城门口遇见了谢靖,老太太正要下来,谢靖就拱手笑道:“老夫人不必麻烦,守固是来迎你们去府上的。”
老太太也不再多礼,又回了车中歇着。
季海棠撩起来帘子来看这已有“一世”未见的长安城,大马路上车如流水,四处皆是鲜衣怒马,夹道的高大槐树正在寒风中颤抖,远处是高楼飞阕......长安依旧是她记忆里的繁荣模样。
她眼珠儿随着外面的风景转,不过多时,眼中闯入一匹俊俏的黑马,那马上人一身锦绣玄衣,略吊起的眼角微微斜着她,似乎有几分痞气。
季海棠喊了声“谢六叔”。
谢靖转过脸朝她挑着薄唇笑:“海棠丫头,谢六叔这个忙帮得可好?”
季海棠正想说谢了他亲自来接,想一想又觉着他邀的不是这个功,干脆奉承道:“谢六叔有什么办不到的?听谢六叔要升迁可升了?”
谢靖说:“升了定远将军,再过几个月就要到边关去。”
定远将军是个五品武散官,亦不是外调的官,这些季海棠早知道,此时她却为了捧谢靖的“臭脚”假装不懂地说:“调去边关,岂不是要吃苦?”
谢靖看她懵懵懂懂跟他一起吹嘘,真像个孩子,朝她笑着之时目光又转在她那饱满的唇上,忽然觉得他一点儿也不该把她当个孩子,就说:“只是需我去打几场仗罢了,哪里能调过去了?”接着又添了句:“你说的话可算数?”
老太太在里面听他们说话,略奇怪他们怎么这么亲近,就笑问道:“他帮了什么忙,你给你谢六叔说什么了?”
季海棠这才想起谢靖是讨在蜀都说的“感激”,暗怪谢靖越说越露馅儿,微微瞪了谢靖一眼,转脸给老太太说:“他接了咱们,谢六叔是要邀功呢!”谢靖只笑着接口:“去青城时,守固同大娘子说过家中幼女没有玩伴,若是他们能相见,就让幼女跟着她学学,大娘子亲口应了。”
老太太笑了起来:“我当是个什么事儿,都是姊妹,就是在一处玩耍罢了,能用得着这样见外么?”
谢靖恭恭敬敬道:“是守固见外了。”
季海棠看谢靖那笑眯眯的神色也搞不明白这是他编出来搪塞老太太的借口还是真这样想,只能将他多看了两眼,就歇了帘子不再理他。
季海棠窝进老太太怀里,老太太抚着她的发髻低声嘱咐道:“谢府是百年望族,规矩太多,你谨慎些。”
季海棠再傻也知道谢府的名头,分了三房大府,三房修在一处,占了半条街,平日里三房各过各的,有了大事儿又在一起商议,光是主子就有几十位,至于丫鬟仆婢里里外外合起来也是数百人,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少了规矩呢?
府大规矩多,规矩一多,就难免被人拿捏,季海棠想起老太太年少时在季府还只是是个寄住客,更容易被人拿捏。她心疼祖母,仰头问季老太太:“祖母,那你在谢府住的时候会那些规矩么?”
季老太太笑容中却有几分怀念:“会,谢阿娘教了些。”说罢,又安抚道:“她不会为难你。”
季海棠“嗯”了一声,莫名想起了上一世去谢府的时候连谢靖的面儿也没见到的尴尬凄凉场景,壮胆儿似的说:“我怎么会怕?我可不会怕!”
季老太太笑呵呵捏着她的鼻尖儿说:“你打小儿胆大,只是没见过几次大场面。”
季海棠......
她没见过大场面,她搞出过“杀人”的大场面~可真要她面对大名鼎鼎的“谢家”,她还是有些不安!
祖孙俩在车里呆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才停下来,祖孙俩下车,只见一宽阔的黑漆木门挺立着,门上悬着“郑国公府”几字,正门未开,旁边开了角门,正有位四五十来岁的华服窄脸妇人领着两个梳髻小婢立着。
那妇人一见他们来就迎了上来,笑唤道:“吴姐姐。”
季吴氏一见那妇人就迎过去唤“弟媳妇”,季海棠也立时猜出这是谢家是谢老夫人的大媳妇,连声跟着唤“谢夫人”。
季吴氏拉着海棠给张氏笑道:“你看看,真是怕把你叫老了!”
张氏低着头而来瞧海棠,看见她杏眼粉腮,眉角又生了妖娆痣,就夸到:“这模样真是万里挑一,真似姐姐你年青的时候。”
谢靖在那头吩咐人拢了马又来给张氏行礼,张氏不咸不淡地看了谢靖一眼,说道:“辛苦你了,你先去歇息,为娘先带他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