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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谢六郎的院子,季吴氏便回了藏鲤院,季海棠在外面的院子里剪了几株山茶花才随着老婢女去了七娘子与八娘子共居的翠林轩。
才入院中,即见一侧一片翠竹林,风动之处飒飒作响,那横在前方的房屋,在一侧又开了个隔窗,里面隐隐有些说笑与咳嗽声。
婢女进屋中去报季海棠来了,就看见谢沁芳迎了出来拉她进屋子:“你可让我好等,今儿怎么的也得用了饭再走。”
季海棠还未推辞,二人便已入屋中,这厅中置了几个汝窑瓶,案几上又摆着笔墨纸砚,瞧来书香墨色浓厚,季海棠便猜这二人是个极爱诗书之人。
方未在厅中停留多久,季海棠就被谢沁芳拉进了一侧寝居中,初入这寝居只闻着一大股药味袭来,有个白衣的瘦弱人儿躺在床榻上,一边朝竹林开着隔窗,有些阳光打进来,把躺在榻上少女的苍白面颊映得得愈发病态。
那少女要起身来招呼,却被谢沁芳按了一把说:“你不必这样见外,昨儿我与海棠玩耍过,她是个极好的人,不求这些虚礼。”
季海棠走进细看少女眉目,只见她双眉细长,双目含波,是个十分标致的相貌,只是可惜脸色不加,心中也有些可惜,撩了裙子坐在少女身旁笑道:“按理来说我是要叫你姑姑的,看你年纪还不如我,倒有些叫不出口了。”
少女虽病重,可是个剔透人儿,就拉着海棠的手笑说:“咱们几个不必在意那些老一辈的虚辈分,你只管叫我慧娘即可。”
季海棠也笑嘻嘻与她说:“你叫我海棠罢,多显亲近。”
几人说着又笑起来,只这少女体弱,笑了一会儿就咯咯咳嗽起来,一旁的婢女连忙给少女顺气端水,季海棠和谢沁芳倒有些无所事事,于是谢沁芳领着海棠到厅中赏玩字画。
季海棠是个“不学无术”的,于这些字画是一窍不通,什么“王羲之”、“卫夫人”、“谢幼度”,她也不过是听过,其实根本没见过人家的笔墨,就是见到了,这也是个睁眼瞎,只能附和着谢沁芳。
谢沁芳倒看出来她的痴傻,就哎呀哎呀笑道:“我怎么和你说这些,看看你都要睡着了。”
季海棠有些报赧,直说道:“我诗书不行,让你笑话了。”
谢沁芳说:“诗书有什么打紧,咱们又不求功名,只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
季海棠听她这一番说,不像是那些清高之人的作风,心中是越发有好感,便捉了一张帖子细看下去说:“我若是能空闲,时常来你这儿,你可得教我习这些诗书。”
谢沁芳愣了一愣,指着屋里的人儿说道:“我这个半吊子哪能教人了,慧娘才是个厉害的,前儿个还在注诗经,你若是真得了空,来找她教你,我在一旁跟着学。”
到底是怕自己的妹子受了冷落,季海棠颇为颇为感动,就说:“那你们一起教我得了。”
两人说笑一阵子,又听见屋中咳嗽阵阵,谢沁芳便携了季海棠进去瞧,只见那病弱的人儿从嘴畔撤下手帕来,帕上染了一口血.......
季海棠真没想到这人病成了这样,转脸就望了谢沁芳一眼,谢沁芳微微点头,低声说:“你作没看见即可。”
季海棠也点头,病人最怕人说病,你不关切她倒是好的了。
却说谢□□也没说什么,只咳嗽了一会儿就罢了,留着海棠用了饭,派人送了回去。
待季海棠回到藏鲤鱼院已经是天擦麻黑,看屋子的婢女说季吴氏去了谢老夫人那儿被留着用饭,她便不再多追问,在榻上坐着慢慢捋着这一大家子的情况,捋来捋去始觉得烦躁,端着茶喝了几口就说要歇息。
她方泡了脚,就听婢女来说谢靖那院子里的人求见,季海棠忙擦了脚唤人进来,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婢女端了个漆盒子来奉上说:“这是六郎君与芸娘子命奴送来的,说是天色已晚不便来扰,明日亲自前来拜访。”
季海棠点了点头,揭开漆盒子,又见里面叠了一层乳白方糕,才想起今儿逗谢芸儿的那话,没想到那孩子心思敏感,还真派人给她送了来,于是令清音进了屋子选了两个小穗儿让婢女带回去给谢芸玩耍。
婢女在那头道过谢后才离去。
季海棠吃了两块白玉糕,只觉得甜得腻口,便分给清音吃了,余了些给季吴氏身边的秀云,自己用荷叶汤漱了口去榻上歇息了。
季吴氏晚间回来,打开侧门帘子,见到季海棠已经在床铺上睡着了,进去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说:“这几日也让你受累了。”
这话说罢,季吴氏折身回了自己的隔间里歇息。
次日清晨,季海棠起床来,命人折了又在院子里折了几支葡萄藤给谢□□送去,自己则窝在榻下绣花,季吴氏也在屋中安排大小事宜。
未几,谢老夫人领着以为白须大夫前来给季吴氏诊脉,老大夫说季吴氏这是久病,需得慢慢调养,少受湿寒之气,给开了几副药便作罢。
谢老夫人命人送老大夫出去,自己在这屋中与季吴氏闲逛说笑,无意瞧见季海棠在绣架子上的秋日骏马图,不由连连感叹道:“好手艺,好手艺!”
季海棠扶着谢老夫人笑道:“不过是些拙劣小计,哪能得您夸赞?”
谢老夫人见她不似那日拘谨,不由多看她一眼,又见她俏生生柔嫩嫩,更是感叹怜惜,拍着季海棠的手说:“怎得你这样标致的人儿哟。”
季吴氏在一旁说:“她也就能绣花了,这是她师傅给她的功课,她不敢怠慢,到了长安也是带上的。”
谢老夫人听过后呵呵直笑,当下满意她的勤奋,就说:“前些日子我收了卷佛经,正愁个绣娘呢,你可愿意?!”
季海棠略微有些吃惊,谢老太太会少了绣娘?她只觉这事有蹊跷,便抬首去望季吴氏,季吴氏点了点头季海棠才应下来。
谢老夫人留过一会儿,又命人搀着出门,季吴氏跟在身后送,谢老夫人一边慢吞吞走着,一边说:“小海棠是个可人儿,你不必忧心太多,我老婆子替你多看着些。”
季吴氏连声笑道:“这也是眼见着她年岁去了,我也不能总照顾着她,只盼着能有个善待她的。”
谢老夫人摆手道:“你不必想那么些,只管把病养好。”
季吴氏连连道好,季海棠这在一旁听着,方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捋清楚了为何谢老夫人方才要让她帮着绣佛经,原是应下了帮着她找个好婆家的事儿,只怕这事儿还有后续呢。
谢老夫人前脚出门,季吴氏就笑盈盈转过脸来拉海棠朝屋子里走,却见海棠面上无笑容,也猜到季海棠是听明白了那事儿,引着季海棠坐在榻上就有些语重心长:“你也十五了,总不能一辈子呆在祖母身边,若是嫁在巴蜀,祖母又不放心,若是嫁到长安也好出人头地。”
季海棠感激季吴氏的好心,可她...对男人真没放心到哪里去,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会儿她被那山村里的读书郎咬得千疮百孔,这会子她能不怕才怪了去了。
季海棠转眼就闷闷说:“祖母是怕我年纪大了嫁不出去么?怎么就不肯让我多陪陪您呢?”
季吴氏听她这样舍不得,心中也舍不得,摸着季海棠的脑袋安抚道:“祖母总有去的一天儿,如今不为你打算什么时候为你打算?”
季海棠自是知道季吴氏有礼,倚在季吴氏的怀里叹息道:“您说些什么话,海棠盼着您长命百岁。”却不再提不想季吴氏给她找婆家的事儿,既然是季吴氏的一片心意,她又何必再三推脱来凉了季吴氏的心?
祖孙二人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摆了饭菜吃过,就听人说谢靖带着谢芸来访,季吴氏正在房中午眠,也命人传了他们进来。
季海棠先来迎接着父女二人,方到门口就见谢靖一身宽袍大袖,臂弯里却坐着个乖巧的娃娃,谢靖似乎正说话逗谢芸娘,谢芸娘倚在谢靖肩膀上没怎么笑。
季海棠则觉得好笑起来,怎么也想不通谢靖这样的老狐狸怎么交出了这样怯懦的女儿,想着便笑了起来,令人赶紧去备了些甜腻的糕点端上案好给小娘子吃。
谢靖到了门口放下谢芸,几人相互见过礼朝屋中去,正逢着季吴氏也收拾整齐出来,谢靖和谢芸又是行礼,季吴氏笑着拉了拉谢芸,唤着谢芸坐在身侧给谢芸喂糕点。
谢靖在一旁看着乖傻的谢芸,对季海棠说:“这些日子想让她时常来找你,你若是有空闲,帮我多带带她。”
季海棠愣了片刻,还真没想到谢靖前日里接她讨得那好处竟是真的,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去捧谢芸的脸蛋儿,笑眯眯说道:“谢六叔说笑了,芸娘肯来,我自是欢喜的。”
谢靖勾着那双吊角眼儿笑,颇有几分英俊神魂,只说道:“只她性子娇弱,怕你嫌弃她。”
季海棠略嗔道:“谢六叔将海棠当作什么人了,芸娘算来是我的妹妹,怎么能嫌弃了她!”
季吴氏也可怜与欣赏谢靖这人,并不大阻拦这事,反而出口道:“我也喜爱芸娘,让她多来这处热闹也好。”
谢靖朝季吴氏道过谢,又来摸小芸娘的脑袋说:“你跟着海棠姐姐可好?”
芸娘转过脸,双眼水巴巴看着谢靖,有些不安道:“那环儿呢?她来接我么?我想要她陪我。”
谢靖说:“阿爹来接你。”
芸娘有些难受,瘪着嘴又不敢哭似的,季海棠与季吴氏已经猜到那环儿就是芸娘的贴身婢女,看这小娘子难受,心里也有些疼惜,遂说道:“不如让环儿也跟着来陪着,总归芸娘舍不得她。”
谢靖脸上没什么笑容似乎还有些许皱眉,缓了一会儿才哄芸娘道:“也好,明儿就让环儿来陪你,我晚上来接你可好?”
谢芸听他应允,一下开怀起来,笑眯眯应下。
芸娘在一侧闷头闷脑吃着糕点,季吴氏则开始问起了朝中情况,想知道季嘉文什么时候能调进长安来。
谢靖也有些沉吟,只说:“按理说年节前呈的各地功绩本递了上去,季兄应能调回来,只是陛下似乎并不发话。”
季海棠听到自己父亲什么时候调进长安,也竖着耳朵听,企盼这一世能让稍微改变一些事情,让自己的父亲早些进长安,他们祖孙俩有可靠的人,也省得再在这里寄人篱下。
只这话说完,谢靖又笑道:“再过半个来月就能知道准信儿了,老夫人不必过于担忧。”
季吴氏听罢后也点了点头,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有自己的法子,我这个老太婆不好插手,只是既然是吴王想调他回来,终归还是指望着你多替他美言几句。”
谢靖点头道:“这是应该。”
季海棠还没没听出她父亲的事情有什么进展,也有些头大,只好拿了糕点在一旁耍逗谢芸娘,谢芸娘有些怕生,跟她玩了一会儿又钻进谢靖怀里去,往往复复几次,季海棠却脾气极好地哄着谢芸娘,谢芸娘便大了胆子来和季海棠热络。
谢靖坐了一会儿要告辞,谢芸娘看着谢靖走了出去,就哭抽抽地追了出去,季海棠只好跟着走了出去,到了院子里才见谢靖又把谢芸娘抱在怀里哄。
季海棠在一旁看着更觉得好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谢芸娘。
谢靖抽着空儿问海棠:“昨儿的白玉糕你可吃得惯?”
季海棠不愿拂了谢靖的好意,就说“好吃”,又来哄谢芸娘道:“姐姐给你做糕点好不好?”
谢芸娘已经是哭得一抽一抽的,又贴在谢靖怀里说:“那我去了,阿爹你待会儿来接我。”
谢靖怜爱地抚了抚谢芸娘的脸蛋说:“去吧,去吧。”说罢,就将谢芸娘放了下来。
谢芸娘怯生生来伸手拉季海棠,被季海棠拢在腿前哄,谢靖看了片刻又扬着眼角笑了起来,低声说:“我知道她会喜欢你。”
季海棠和谢芸娘都没听明白,全仰着脑袋来看他,又见他及鬓长眉挑着笑:“我还有事,待会儿再来。”
谢芸娘轻轻“嗯”了一声,将季海棠拉得更紧了,眼睁睁看着谢靖出门去了。
季海棠领着谢芸娘进屋子去玩耍,给谢芸娘总角儿,将爱美的小女娃娃逗得开怀,季吴氏在一旁看着就笑哄谢芸娘:“怎么这样好看的娃娃呢!”
谢芸娘红彤彤一张脸,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又连忙将头埋在梳妆台上,似乎是很害羞。
她这小忸怩将季海棠和季吴氏逗得呵呵直笑,谢芸娘红了脸,又张着两只大眼儿望着季海棠,奶巴巴地问:“您还会给我梳头么?”
季海棠看她包子似的模样,心肝儿都要化了,连捏她的脸说:“好,给你梳头。”
谢芸娘嘻嘻一笑,偏着脸嗫嚅道:“那我明儿早早起来,到你这里来成不成?”
谢芸娘难得这样主动,季海棠也是喜欢的,捉了只小珠花卡在谢芸的发髻上说:“好,你明儿早早来,我给你簪花。”‘
谢芸娘在一头咯咯直笑,玩耍过一会儿就乏了,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季海棠给谢芸娘拢了块小被子,方开始绣花,又听见外面“环儿求见”,只放下了针与季吴氏对视一眼,暗道:这婢女还真是不一般,今儿听谢靖的意思,这婢女是不会来的,这时候这婢女却找上门来了。
季吴氏派人允了婢女进来,婢女袅袅娜娜进门来,季海棠这才细细打量起了这婢女来,只见这婢女是鸭蛋脸儿,粉颈玉肌,身段儿极好,初始瞧不出什么美貌,多看几眼倒觉得很是顺眼,暗道:是这样的人儿,也难怪谢老夫人要送到谢靖身边儿去。
那婢女见过礼就来榻前跪坐着照顾小娘子,季海棠念着这是谢靖的“通房”,也不能过于薄待,就命人端了茶点上来给环儿享用。
环儿看着那案上的糕点,不曾动,季海棠就笑问道:“可是不合你胃口。”
环儿摇了摇头,那双眸子轻轻闪动,只说道:“方才六郎君回府,带了些白玉糕给小娘子,奴贴着小娘子吃了几块,是有些饱了。”
好个厉害的丫头,一句话就点出她对于谢芸和谢六郎同那些婢女不同!不过季海棠并不在意这些,只拿着针线在一旁绣骏马图,顺口又问环儿,这谢小娘子的喜好,环儿也乖顺地一一答了。
季吴氏在那头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在一侧摆了笔墨练字,季海棠瞧见了就说:“昨儿孙儿在八娘子他们那儿,看见他们也在临摹帖子呢,说什么王羲之、卫夫人的都有,我瞧着有一副谢幼度的好看。”
季吴氏笑道:“过两日咱们屋中打理妥当了,你请他们来聚一聚正好。”
季海棠正是这个意思,同谢家这几位娘子搞好关系总是没错儿,故而连声道“好”。
环儿在一旁听着这些话,时不时觑眼去瞧季海棠,只见季海棠生得风流样貌,颦笑间容姿迫人,不由得垂了眼皮,让人看不清神色。
却说几人正在屋中低声说笑,就听门外人说谢老夫人派人送了佛经来,呈给季海棠绣。
季海棠展开一叠佛经来看,只见上面文字刚劲,她便犯了难,将佛经摊在季吴氏面前说:“我这绣些花草倒还能行,只这佛经,我怕绣不出神采来。”
季吴氏看着那佛经,也道是好字,却也安慰季海棠说:“你先绣十几个字,拿去给谢阿娘瞧瞧,她若是看得入眼,你也好继续绣下去,若是看不入眼便罢了。”
季海棠道:“只好如此。”便折了身子下来细细阅读这佛经。
这读了一会儿佛经,季海棠是昏昏欲睡,就听见谢芸娘醒了,转眼看去,谢芸娘已经扑进了环儿的怀里依赖着,她就笑了起来跟谢芸娘说:“你睡着了,环儿来守着你呢。”
谢芸娘又低低“嗯”声,朝季海棠笑。
环儿又略垂了眼皮,转眼就要哄着芸娘回去,谢芸娘很是听环儿的话,但又想起谢靖,就说:“阿爹说待会儿来接我。”
环儿脸上一瞬有些难堪,谢靖今日领走了谢芸娘,不让她照顾,竟然连接也不想让她接......
谢芸娘看见环儿的难堪神色就有些担忧:“你不高兴了么?那我回去吧。”
环儿立即展露出笑容:“不是,不是的。”
谢芸娘心思敏锐,立即跳下榻来同季海棠他们道别,季海棠本想留他们到谢靖来了,却被季吴氏拦了一手,季海棠没再说话,只季吴氏派人将人朝外面送。
谢芸娘被环儿抱着,揉着眼睛对季海棠黏糊道:“海棠阿姐,明儿我早来,明儿我早来。”
季海棠可怜她这模样,又笑眯眯地让人提了一盒子甜腻的糕点给谢芸娘,让人送出门去。
折过身来,季海棠就说出疑惑:“怎么不等谢六叔来接?”
季吴氏捧着茶喝着,一面淡然说道:“这是他的家事,与你我有何关系,若有事他自会处置。”
季海棠听季吴氏这样一般说,便不再搭腔,又坐在一旁看佛经。
季吴氏折眼瞧季海棠,见她神色认真,也不再多说话,只吩咐人下去写张菜单子,命人这两日将单子上的食物采购好,过两日要提季海棠宴请几位小姊妹。
这方忙完,正巧赶着天擦黑,藏鲤院摆饭,谢靖又前来拜访,进了屋子才知道谢芸娘已经被接走了,便将手里的酥饼递给了季海棠。
季海棠推了一推,笑道:“还是带回去哄一哄芸娘吧,我不腻着这些吃食。”
谢靖点了点头,又将酥饼收了回去,问道:“芸娘今儿折腾你了么?”
季吴氏坐在屋中笑道:“她乖巧得紧,我正纳闷儿你谢六郎怎么教养出那样个乖巧性子的女儿来。”
谢靖听罢季吴氏的打趣跟着笑了一笑,说了几句麻烦的话,转身出了院子。
再说谢靖回了捧月院,正见到谢芸娘趴在案几上喝汤,就过去捏了捏谢芸娘的脸蛋儿问道:“今儿和海棠好玩么?”
谢芸娘望了环儿一眼,略微点了一下头说:“她待我很好,只是没有环儿跟着,我不习惯。”
谢靖转头看了低眉顺眼的环儿一眼,略有些皱眉,半晌才说了句:“日后芸娘想在那处呆多久就多久,若是要接回来,也等在哪里用了饭再走。”
环儿脸上一白,谢靖这话明显是警告她不得私自带回谢芸娘,连忙辩解道:“是...是小娘子自己个儿想回来的。”
谢芸娘眨巴眨巴大眼睛将二人望了一圈,又怯怯得低下头去喝汤,一句话也也没说。
谢靖接过帕子给谢芸娘擦嘴,谢芸娘才忽然想起季海棠给送的糕点,忙叫环儿拿了出来递给谢靖,献宝似的说:“海棠姐姐赠的。”
谢靖拨开盒盖子,看见一面一碟子糕点,捻起来吃了一块,也受不了这甜腻的味道,便转手来哄谢芸娘:“你明日何时到海棠姐姐那儿去,可要阿爹送你?”
谢芸娘摇头道:“明儿我一早就去,环儿带我去,请海棠姐姐给我梳头,阿爹快看看,好看么?”
她伸着脑袋要让谢靖看她头上的发髻,谢靖被她逗笑,就摸了摸她头上的发髻说:“明早阿爹要入宫,那不能早早送你去了,晚上来接你成不成?”
谢芸娘自是欢欢喜喜应下,谢靖哄了谢芸娘一阵子才踏出房门,入了自己的房间,在这黑麻中熟门熟路地找着那张矮榻半倚了上去,只这样躺着,他似乎想起了那颗殷红如火苗的小痣儿来,嘴中有些糕点甜腻的香味,轻轻呢喃道:“香甜。”
正是如此,门又被推开,谢靖一个惊,便坐起来冷冷看着来人。
环儿执着灯盏,映出那种清秀可人的脸蛋儿,说:“郎君如何不上灯,奴来上灯。”
说着,屋中几盏灯被燃俩,照出这空荡荡的屋子中只有一张矮榻,榻上一张案几,几子上一个茶盏,一侧堆放了一叠书,榻后的屏风上挂了一帘大秦地势图,这屋中陈列还真是空荡得可怕。
这样空荡的房间中,唯一的风景便是榻上所坐的英美男子,长浓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以及累极了而掀开了衣襟半露出来的结实胸膛。
环儿似乎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赶忙低下头去,不直视谢靖,只说道:“今日芸娘第一次去季夫人那儿,我怕她玩耍不惯,这才接了回来。”
她解释起来为何早接了人回来。
谢靖倒不慎在意,只在灯影中坐着,像一只盘踞的玉面罗刹,隔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低声说:“环儿,找个好人嫁了吧。”
环儿一咬唇,实在无法相信谢靖这些年对她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我...奴不嫁,奴是老夫人送到这屋子里来的,没有老夫人的命,奴不能走。”
谢靖听她一席话,忽而低低笑了起来:“罢了,罢了。”
环儿听罢,双膝朝前走,待到榻下,仰头看着榻上的玉面罗刹,一双含泪的眼珠儿只看见一双冷冰冰的瞳子,想伸了手去抚,终是动了动手指在地上一叩首说:“奴告退。”
谢靖只闭了眼,待她出门后翻了个身对着那一帘江山......
次日清晨,季吴氏一早去了谢老太太那里问安,季海棠也早早收拾打扮后又坐在绣架子下研磨佛经,企盼能从文字中领悟一些精神,以助她下针,坐在那儿正看了半晌,就见到谢芸娘来了。
谢芸娘随意顶了两个总角儿就来缠季海棠给她梳头,季海棠将她领到梳妆台前面给她总了两个小陀螺发髻起来,又令人出去摘了山茶花来给谢芸娘顶着。
谢芸娘瞧着镜中的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像只鸟儿似的将头埋在梳妆台上许久才露出脸来拉了拉季海棠。
季海棠性子虽怯懦,但难得一派纯真,也多怜惜谢芸娘,便亲亲热热领了谢芸娘到外面去吃果子。
未过多时,就听人来说二房的小小娘子来找谢芸娘玩耍,谢芸娘听了就急慌慌地朝季海棠的屋子里躲。
那七八岁的小小娘子进门来也不待招呼人,只呼“谢丑丑”,朝海棠的卧房里去揪了谢芸娘出来。
谢芸娘被这小小娘子眼泪汪汪揪了出来,一句话儿也不敢说。
环儿上前帮着谢芸娘拉,嘴里道:“九娘子,您就松开芸娘。”
谢敏娘眼儿一百,瞪着环儿:“我拉她怎么了,她不是还得叫我一声姑姑么?我收拾收拾她怎么了?”
季海棠在一头听得头大,眼见得谢敏娘身后那婢女也颇有趾高气扬,便耐着性子问道:“不知这是谁的孩子?”
那婢女说:“是二房家主的小女儿。”
季海棠虽不知道二房有个小女儿,但想起谢成坤也有五十几岁,那二房应该是谢成坤的弟弟,相差不到哪里去,观这小女娃不过六七岁,二房也算是老来得女,应该是宠上了天。
她还在想着,那谢敏娘早抓着谢芸娘又打又骂道:“你好躲!昨儿我去找你,你竟然躲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你说你错了没有!”
谢芸娘胆子小,时常被欺负,这些小孩子的事儿,大人也不好出手管教,丫头婢女没有脸面来管主子们的事儿,故而谢芸娘挨打也是家常便饭。
季海棠早猜了*不离十,不能由着这谢敏娘胡来,就说:“九娘子先松开芸娘吧,我这里备了果子等着你来吃呢。”
谢敏娘转脸冷嗤一声说:“我又不稀罕!我要吃什么没有,你当我是谢芸娘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么?”说着手上一重,扯折谢芸娘的头发,谢芸娘在一旁痛得叽叽哼哼,不敢开口。
环儿在一头要伸手拉,被谢敏娘的婢女拦着,真是无法下手。
季海棠端出了些气势,将手中盏朝案几上重重一砸,骂道:“你说什么话,谁是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你倒是说个清楚,否则我这就拿你去见老夫人!”
谢敏娘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被季海棠捉住了话头,顿时又气得瞪眼,指着谢芸娘说:“是她怎么了?我娘说了,她没娘,她爹是个下贱种!”
一旁的婢女听着谢敏娘这话被套了出来,连忙拉着谢敏娘,要阻止谢敏娘说下去,却听季海棠冷笑一声说:“快去请老夫人来,到要让她看看是那一房的子孙敢说这样不给脸面的话!”
那婢女也受了点子惊吓,但见季海棠年纪还小似的,不太怵她,只冷沉沉说道:“娘子何必自找麻烦!”
季海棠抓起案上的盏啪一声砸在婢女脚下骂道:“你是哪门子人,敢这样对我说话,莫不是看我寄住在这谢府,就不给脸面,今儿我就派人去请老夫人来给我做主了,看你怎么办!”
这一屋子也没想到季海棠是个泼辣性子,登时都吓得大气而不敢出。
只见季海棠给清音使了个眼色,清音便跑了出去,婢女也怕季海棠是真找人来闹大了,虽说是个小事,可为这事儿惊动老夫人,遭殃的可是她,连忙去捉了谢敏娘的手劝道:“娘子,咱们先回去,先回去!”
季海棠指着门口道:“谁敢走,这话不好好说,还不让走了!咱们就去请老夫人来!”
谢敏娘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哪遇上过这些事儿,吓得哇一声就哭出来了,那婢女抱着谢敏娘快快奔了出去。
谢芸娘张着泪汪汪的眼儿扑进环儿怀里,抽抽搭搭哭着:“祖奶奶会不会来?祖奶奶是不是要来怪我?”
话儿没说完,清音就从外面进来说:“走了?”
季海棠点头道:“吓了一吓就跑了,估摸着要回去折腾,你先将这屋子收拾了。”
原来这只是吓小娃娃的,谢芸娘也不再问,只在环儿怀里抽抽。
季海棠令人去取了帕子给谢芸娘擦脸,擦了一层,谢芸娘又跑到季海棠身边来摸着自己的头上顶着的小发髻说:“是不是丑了,好疼,您能不能给我再梳一个。”
季海棠看她一张脸哭得通红,也更可怜她,连点了点头,带她进屋子给她梳妆,看她眼睛盯着自己桌上的胭脂盒,就摘了个花黄给她贴在额角哄她高兴。
谢芸娘是个包子性儿,被欺负惯了,哄一哄也就好了,只一会儿就说好看,坐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环儿在一旁站着,不去瞧谢芸娘,反倒静静望着季海棠,看着那张美丽容颜,心头越发沉重起来......
却说今日是场小风波,待到第二日,谢芸娘又早早跑了过来黏糊季海棠,经过昨日之事,她已经知道季海棠能够庇佑她,故而黏季海棠黏得紧。
另外这府中的七娘子和八娘子受季海棠的邀请,来这头吃酒,几位娘子在院子说笑打闹,谢敏娘就引着几个小娃娃来...砸场子?!
只见三个七八岁的娃娃,其中两男一女,女娃娃正是谢敏娘,其余的则是二房三房的两个小公子,都是有些来头的人。
谢敏娘一见季海棠,就斗鸡似的伸长了脖子说:“你敢吓我,我今儿可不怕你,你要打我,要找人来帮忙,就去啊!我是二房的掌上明珠,这两个是我的侄儿,看你敢不敢收拾我们,你收拾得了么?”
季海棠是哭笑不得,谢芸娘被吓得又朝几位娘子身后躲,谢沁芳“嘿”一声,将手中书朝葡萄架上一扔,就说:“怎么了,敏娘你要翻了天不成?”
谢敏娘瞪着谢沁芳说:“你别管,我又不是和你过不去!何况,你也是个庶女,还管不到我呢!”
谢沁芳最恨别人提起这庶女一事,气不打一处来,就骂道:“谁教你这样说的话,不管如何,我也是你姐姐!”
谢敏娘不甘示弱:“我说错了不成,你多一事不如...不如少一个。”
她人太小,好多话儿自己也说不好,只能学着别人的话来说,却将谢沁芳气得抽了藤条要来打她,几个男娃娃也跟着呼呼地在院子里撒野。
婢女也看着这阵仗,又拉了谢敏娘快出去,只说过两日再来。
谢敏娘终究是和几个小男娃“铩羽而归”,一路上嘀嘀咕咕商量着下次要来收拾谢芸娘。
待几个小娃娃走了,谢芸娘才敢跑出来,谢沁芳也扔了手里的藤条,拉着谢芸娘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怕她做什么!六哥那样征战杀伐的煞星人物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没脾气的软面团儿来!”
谢芸娘低着头不敢说话,只去拉环儿的手。
季吴氏站在屋中看了这一片,没出门来,只又回去倚在榻上歇息。
季海棠也不好说什么,只拦着暴脾气谢沁芳说:“她才多大点儿,能有什么法子?!”
谢□□也在一头咳嗽着说:“咱们这些庶出的,能忍着就忍着些吧,总归熬过去就罢了。”
谢沁芳黑着脸不说话,季海棠更不好说话,人家的家事,她有什么好说的,便拦了谢芸娘到怀里来,给谢芸娘擦眼泪。
几人吃过酒,谢□□就让她时常到翠林轩去,她想看那佛经,顺便也指点季海棠如何绣佛经,季海棠自是欢喜,连忙应了下来。
这方商量妥当,几位娘子就告辞而去,谢芸娘在榻上乖乖坐着,坐了一会儿,她又来缠季海棠,像季海棠悄声说道:“他们还要欺负我。”
季海棠也是为难,捧着谢芸娘的脸说:“那你可不能怕他们。”
谢芸娘低了低脑袋,又去拉环儿,巴巴儿望着环儿说:“环儿,环儿,我怕。”
环儿只蹲下身来安抚谢芸娘,把谢芸娘抱在怀里哄,季海棠则端着盏打量着环儿,依着她的想法,这环儿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也不至于一点法子也没有,怎么就能任由谢芸娘被人欺负?
除非...环儿安了些别样心思......